。”
侯文极微微有些傲然的说道:“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地位,决定了我必然是那种让别人感觉到害怕的人,如果我没做到,那只能说我做的很失败。这个世界上能被我吓住的人实在是不少,可能吓住我的人,只有一个。”
“你这话对陛下也有些不敬啊。”
方解微笑着说道。
“为何?”
方解看着侯文极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说这个世界上你能吓住很多人,却只有一个人能吓住你,那必然就是陛下了,对吧?”
“对”
“这就是不敬。”
“哪里不敬?”
“你说陛下是人。”
方解道:“在我看来,陛下不是人。”
这话一出口,侯文极的脸色顿时变得阴冷起来。一瞬间,方解甚至能感觉到杀意在侯文极的眼睛里不可抑制的溢了出来。方解丝毫都不怀疑,下一秒侯文极的手就会掐住自己的脖子,把自己的身体高高举起然后狠狠的砸下来。作为一个位高权重之人,侯文极的怒意一旦释放出来足够吓住很多很多人。
就在他濒临爆发的临界点,方解却一本正经极严肃的继续说道:“陛下在我眼中,是神。我对陛下的尊敬,正如对神灵的尊敬,甚至比对神灵更加尊敬。神灵可以改变一个人一件事,但我确定,如果陛下愿意……他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侯文极一怔,随即有些恼火道:“这样有意思?”
方解稍显得意的笑了笑:“自然是有意思……你把我关在这里,让我很不痛快,所以我怎么也得让你不痛快一下,哪怕是一下。”
“之前你恶心到了公主殿下,是因为你说自己冤屈所以觉着恶心。你让我不痛快,是因为我让你不痛快了,这样睚眦必报却幼稚如小孩儿过家家一样的行为,你觉得有任何意义吗?除了让你处境更加的不利。”
“自然有”
方解在石床上躺下来,看着屋顶说道:“这样枯燥无味的日子,我总得自己找点滋味。在不痛快之中寻找一点儿痛快,虽然爽的有些虚伪,但依然是爽。如果我必死无疑……我还需要顾忌什么?”
……
……
侯文极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躺在石床上的方解一言不发。他忽然才想起,这个如今被关在大内侍卫处级别最高的监牢里的少年,在官方报备的档案上写的年纪才十六岁。他之前恶心公主殿下,然后让自己不痛快……难道只是一个少年的真性情?
自己和许多人,是不是从始至终就没有把方解当做一个少年?
那少年脸上的表情是在负气?还是又在谋算着什么?身为情衙镇抚使,他习惯了把每个人每件事都往深处去思考。今天他却忽然有了感慨,自己是不是太高看了方解,以至于甚至有段时间把他当成对手一样来看待。
“你且安心,陛下只是有些心疑。”
侯文极道。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有些后悔,因为自己之前的思维所以他的心也为之有些放松,这句话,本不是他应该说出来的。
但他很快就后悔甩开,因为他又觉着这样直接说出来,说不定反而能更加清楚的了解方解,看看他是什么反应。所以他打算索性给这少年一点希望,再多说一些话。但侯文极没有立刻就看到什么,因为听到他话的方解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眼睛还是看着屋顶,一动不动。
“这不是个好消息?”
侯文极问。
“不是。”
方解回答。
“为什么不是?”
“或许你觉着我应该开心或是安心一些?可我实在没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开心或者安心的事。你说陛下只是心疑……可是,镇抚使大人,你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可怕也最可悲的事,正是让皇帝陛下心里怀疑吗?当心里有了怀疑,才会有后续的事情,而往往这些事情都不是令人开心安心的事。”
方解侧过头,看着侯文极说道:“陛下怀疑一个人,这个人还有翻身的机会?”
侯文极默然无语。
然后他确定了自己最早的判断,方解确实还只是个少年,这个少年身上也确实还有着属于这个年纪的天真和无知幼稚,但他远比同龄人要聪明,虽然在侯文极看来这聪明还是有些肤浅。
“可以告诉我你最后悔的事吗?”
侯文极问。
方解沉默了好长时间,然后微微摇头道:“或许因为我是一个大部分事都能想得开的人,所以真没有太多事能让我后悔。哪怕明知道自己做错了,但事后依然很少有这种情绪。后悔这种事,除了折磨自己之外还能有别的用处?我已经处在一个许多人都想折磨我的境地,我为什么还要折磨自己?”
“这话矫情了,很假。”
侯文极叹道。
“我说过,我也有自尊,哪怕是很虚伪的自尊。”
方解郑重的说道:“我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有的是世间去思考过往发生的事。我可以想明白很多自己做错了的事,但对于这些事我无法生出后悔来。总结一下就是……我拼了命的想往高处攀爬,想要去体会高处的感觉。想挣脱开自己本来的命运枷锁,如太宗年间的大将军李啸一样成为人上人。但我却低估了攀爬途中的危险,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没什么后悔的……是我自己太傻太天真。”
侯文极摇了摇头:“其实你应该明白,陛下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下决定,就是因为陛下还不确定……演武院里的学生们现在都被告知你在后山闭关,所以他们依然还在羡慕嫉妒你的际遇。陛下的态度是要认真仔细的查,周院长的态度是不能轻易定性……其实你可以理解为,这本身就是想给你一个清白。”
方解翻身坐起来,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真的?”
“我不喜欢随便骗人。”
侯文极认真的说道:“我骗人的时候,是必须得到回报的。没有回报的谎言,就好像浪费食物一样可耻。”
他站起来,竟然还伸出手拍了拍方解的肩膀:“在这里住一段日子,对你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是清白的,最终走出这做囚牢。那么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怀疑,怀疑你的人肯定会想起,你在以前也被人冤枉过……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真没心情对你说谢谢。”
侯文极哈哈大笑,转身往外走:“不过我可以很认真的告诉你,你刚才得罪了一个绝不能得罪的人。诚然,你说陛下不会因为别人的意见而轻易改变自己的判断。但他也是一位父亲……当自己最宝贝的女儿被人欺负了,你猜这位父亲会怎么做?”
方解苦笑道:“冲动是魔鬼。”
侯文极笑的很开心,然后大步走出囚牢。
等他的身影消失之后许久,方解似乎才从震惊和不安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他缓缓的躺下,背对着铁门。所以自然不会有人看到,他的脸上哪里有什么不安和震惊?很平静,平静的让人难以理解。
躺在床上的方解仔细的回想了一下之前的对话,还有自己的反应和脸上表现出来的情绪。他感觉自己的表演还算可以,应该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和侯文极这样的人聊天,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方解一直在等着一次这样的对话,也在等着有这样一个机会。幸好,老天似乎对他真的不错,竟然送来一位傻乎乎的公主殿下。
他可以想象,那位公主殿下回到宫里之后一定会在皇帝陛下面前告自己的状。儿这正是他想要的,所以他没有丝毫的担心和害怕。如果皇帝知道了自己恶心了公主的事,他会生气?
不!
因为这是一个少年郎悲愤之余的卑微幼稚的不甘和反抗,什么人才会不甘和愤怒?自然是一个受了委屈的人……方解是在借那位公主殿下向皇帝表态,他是冤枉的。用幼稚的手段无聊的语言刺激一位公主殿下显然是件很白痴的事,但陛下或许反而不会生气。白痴的手段,有时候往往能起到非常不错的效果。
然后是和侯文极的对话,这比刺激那个傻公主要难的多了。需要更精湛的演技,来掩饰住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方解让自己表现出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有少年应有的叛逆和幼稚,也有超过同龄人的智慧和思想。只有这样,才能让侯文极觉着他是一个不好对付但可以对付的人。他让侯文极去想起,归根结底他还是个少年郎,不是一个有着很深城府的人……要骗过侯文极这样的人,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最起码,要先是一个好演员。
方解回想了很久,确定自己之前没有什么漏洞后心里安定了一些。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大戏,就看谁会演,谁演的更好。每个人都在演戏,也都在看别人演戏。
第0170章李家的人
在大内侍卫处密牢里想要保留什么秘密,是一件很难的事。无时无刻有人盯着方解,似乎是想连他大小便都要记录下来。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这种环境中生存,说实话方解没有很大的把握自己能从这里走出去。
畅春园
荷池边
皇帝听完了兵部尚书谋良弼关于战争准备的报告,又认真批示之后缓了一口气,没再召见其他朝廷重臣,而是坐在荷池旁边的石凳上发了好一会儿呆。皇帝很少有这种表现,他总是显得很忙碌。可以说天佑皇帝杨易是大隋有史以来最低调的一位帝王,但也是最勤勉的一位帝王。
他总是在处理国事,在穹庐的土炕上一坐就是半天一动不动。他每天最多睡两个时辰,绝不会拖延一分钟起来。
以往的皇帝,很少会过目全部的奏折。要知道大隋太大了些,二十四道天下,数千城池,每天递到畅春园的奏折一辆牛车都未见得拉的了。所以在很久之前大隋的皇帝就设置了秉笔太监这个职位,由皇帝最信任的几个太监负责挑选奏折。他们会将所有奏折过滤分类,然后挑出其中重要的呈递给皇帝。
而大部分没有什么实质意义的奏折,往往就由秉笔太监直接代替皇帝做出批示。这样的规矩,已经形成了几十年。秉笔太监的权利之大,连朝廷重臣都有所不及。
可到了天佑皇帝杨易这一代,他却废掉了这个规矩。他就好像一台永远不会疲劳的机器,对那些琐碎繁杂的国事没有一丝厌恶感。自他登基之后,秉笔太监的巨大职权被逐渐削弱。到了后来,秉笔太监回归到仅仅是个太监罢了。
但即便皇帝勤勉的令人赞叹,但他还是会忙不过来。所以必须有人帮他分担一些,于是,黄门侍郎这个官职显得越来越重要起来。相对来说,天佑皇帝在对于国事的处置上显然更信任朝臣而不是太监。
黄门侍郎的官职是他设置的,之前的大隋没有这样一个官员。黄门侍郎的职责,其实就是分担了一部分原来应该属于秉笔太监做的事。
但在其他事情上,皇帝对太监的信任似乎一点儿也不低。比如时刻跟在他身边最近位置上的,永远是那个看起来很老实沉默寡言的太监苏不畏。
皇帝总是很忙,所以他坐在荷池边发呆是一件让人觉得很新奇的事。
人们已经习惯了,想到皇帝的时候就立刻能猜到他在处理国事。
“苏不畏……你进宫多少年了?”
皇帝沉默了好久之后问了一句。
垂首站在皇帝不远处的苏不畏回答道:“有二十六年了,奴婢十五岁入宫,先是在御膳房做学徒,后来因为还算机灵,被当时还是宗内府太监的吴陪胜调到他身边做事。在宗内府做了十来年,后来吴陪胜就升为秉笔太监,我也跟着调到了御书房。算起来,在御书房也有十四年了。”
“你的记性一向不错。”
皇帝点了点头。
“吴陪胜是父皇提拔起来的人,那个时候做秉笔太监的连朝廷二三品的大员都要巴结……朕裁撤了秉笔太监大部分职权,想来吴陪胜心里必然多有不甘和愤怒。朕一直没有问过,你跟了他二十多年,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他。朕听说……吴陪胜在离开长安赴西北之前,单独找过你?”
“是”
苏不畏垂首道:“确实见过奴婢。”
“他说了些什么?”
皇帝问。
“吴陪胜说……此去西北,多半是一去不能复还了。他说他死了之后,应该是奴婢接任秉笔太监的职位。他告诫奴婢,绝不可对陛下有一点儿不敬。先皇在位的时候,秉笔太监的职责是为先皇分担朝政。陛下要的不是这个,而是本本分分的太监。他告诉奴婢,做好一个太监本来应该去做的事,不要去触碰不能触碰的东西。”
听到这句话,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叹道:“他心中还是有怨气。”
苏不畏不语。
皇帝道:“他猜错了。”
苏不畏一怔,不知道皇帝说的猜错了是什么意思。
皇帝站起来,看着荷池里那些美的不像话的花儿有些伤感的说道:“朕让他去西北,不是想除掉他。朕知道削弱秉笔太监的职权,吴陪胜心里肯定会不满意,会愤怒。但朕知道他是个忠心的,所以从没有想过杀了他。让他去西北,只是想在大战之前肃清军中的腐败之气。是为了对蒙元开战准备,查一查西北各道的驻军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以为朕是因为他曾经抱怨过就想杀了他,他错了。”
皇帝道:“朕甚至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归宿,在江淮道为他置办了一片大宅子,特意让户部拨了一笔银子,购置田产和下人仆从。朕想着,等他从西北一回来,就放他出宫去颐养天年,他已经很老了……为先皇做了许多事,功不可没,朕怎么会杀他?”
皇帝的语气有伤感,也有些怒意。
他生气于,吴陪胜对自己的不了解。
“或许……吴陪胜说自己必死无疑,并不是觉着陛下要如何。”
苏不畏的脸色不停的变幻,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他奉陛下旨意彻查西北军方的贪墨腐败案子,必然会触及很多人的利益。他说自己有去无回,也许担心的是他会查到什么必然会让他送命的事。”
“苏不畏”
皇帝回头看了他一眼道:“难得你今天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从来都不参与国事。哪怕是朕问你,你也会想办法推辞。”
“奴婢不想让陛下不高兴,也不想让陛下误会了吴陪胜……他是个贪财的,也是个好权的,太监沾染了这两点就已经必死无疑了。可他对陛下您足够忠诚,即便有怨言也不会做出对陛下您不利的事。而且正因为奴婢了解他,所以才知道依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