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楚元在心里琢磨着,问道:“有没有这样的一种可能,我们都知道蒙古帝国疆域极其辽阔,那有没有可能是从陆地的丝绸之路获取了进口的钴料,亦或者,元朝时期就已经从南洋获取了钴料,只是在明初海禁政策中,这个钴料的来源被中断了。到了郑和下西洋时期,这种钴料的进口渠道又重新建立起来。”
王懿荣倒吸一口凉气,道:“是啊,完全有这种可能。也只有这个推断是正确的,这件青花瓷的各种疑问才能有一个合理的答案。”
“这……!”沈富荣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争辩。
颜士璋对瓷器的了解不多,他一直不说话,可在这个时刻,他也忍不住点头,道:“东家所做的推测恐怕是可能的,宋时,中国和南洋的贸易就已经很发达,在元代,更是有一个叫马可波罗的外国人进入元朝任官。或许,元朝就已经有能力烧制青花瓷,直接承袭了南宋工艺的他们,御用工匠在丹青和造型的素养上,也确实比明中期都要高明。”
王懿荣道:“如此说来,这个瓷器更应该称之为元青花!”
胡楚元也道:“是啊。”
他又想了想,和沈富荣吩咐道:“你以后多收一些这样的瓷器,不妨去京城看看,但凡是有,那就收下来。咱们慢慢多积攒一些做进一步的研究。不过,大家不能把消息传出去,我非常喜欢这样的大件精瓷,想要多收集一些。假如真是元青花,价格肯定会暴涨,我就不好再收了!”
沈富荣道:“行,我都听东家的安排。”
王懿荣和颜士璋也道:“我们也不会说的。”
沈富荣则又问道:“东家,日本的那件青花还收吗?”
胡楚元点了点头,道:“收,派人去找一找,看看有没有精通日语,以及经常来往日本的人,此次去日本,我们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沈富荣道:“那好办,早年广东十三行逐一凋零后,卢观恒的儿子卢文锦移居日本,目前住在横须贺,经营一家商行和丝贸行,家业不小。老爷上一次去日本回购国宝就住在他们家里,行程也都是他安排的。”
“哦?”
防人之心不可无。
胡楚元想了想,问道:“还有没有其他的门路?”
沈富荣道:“广东和闽南的商人在那一带挺多,到时候可以再重新联系。”
胡楚元再加思量,道:“你去柳大掌柜喊来。”
沈富荣答应一声,立刻起身去江南商行。
这时候,涩泽平东也过来了,被家丁们拦在门外,胡楚元让人先将桌子上的元青花搬回书房,这才让涩泽平东进来。
涩泽平东一进门就很有礼貌的和胡楚元深躬行礼,问道:“多谢胡先生的盛情款待,但我还有去邀请其他的富商,希望在临行之前能问一问胡先生,关于参加拍卖会的事情,您是否已经做出决定。”
胡楚元点了点头,道:“我会去的。”
涩泽平东声色不动,道:“我社非常荣幸能有机会接待您的来访,必定会做出最为合适的安排。”
胡楚元道:“那就多谢了。”
涩泽平东道:“那么,我社已经和美国旗昌洋行在上海预订了一艘专门赴日的客轮,请您在本月十五日准备启程。”
胡楚元道:“这不用你们操心了,既然距离拍卖会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我不用提前五天去。届时,我会另行安排船只和行程,准时参加第一场拍卖!”
涩泽平东垂首道:“那我社就在本土恭迎您的大驾光临。”
胡楚元点了点头,让管家王宝田送涩泽平东离开。
除了那件很可能是元青花的青花瓷,胡楚元想要从拍卖会里买下来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宋徽宗的墨宝丹青,这都是清朝廷在圆明园中的镇园之宝。
同样,这两件国宝的标价也很惊人,单件的起拍价都高达二十万两白银。
这在国内的古董市场上都是极限的天价,几乎就没有听说过。
胡楚元想要买回来,但他不会出钱,他宁愿花费更多的钱靠武力夺回来,也不会出几十万两银子给日本人投资钢铁工业。
柳成祥很快就来到百狮楼的中厅,胡楚元和商量一下,才知道盛宣怀、唐延枢、徐润、南浔四象和宁波方家都在被邀请的行列,除此之外,苏州、杭州的一些知名富商也接到了邀请。
差不多,中国最有钱的人都收到了日本人的邀请,可真正赴约的人并没有多少。
历史有点变化,江南一带的富商大多陷入生丝的炒价战中,难以抽调出资金,别说是和日本人买古董,将家里的古董卖给日本人的想法都有了。
除了胡楚元外,只有南浔四象中的张颂贤和上海的唐延枢决定赴约。
唐延枢是李鸿章重用的晚清四大官商之一,和他之间,胡楚元没有什么话可说,大家阵营不同。
张颂贤也不好说话,虽然都是客居浙江的徽州人,湖州丝的收购战中,他也不费吹灰之力就联合南浔商人将胡楚元击溃,可他自身又是一个大盐商,统销法实施以来,他和胡楚元就成了势不两立的对手。
既然如此,胡楚元也就放弃了和国内商人协商回购国宝的打算。
日本人在上海和天津包了两艘客轮,都是在十月十五号启航,三天之后抵达日本东京,开始为期一周的连续拍卖。
胡楚元不打算乘坐这艘船,让家中的管事胡荣提前去日本打点行程,但不是去横须贺,而是长崎。第二十九章旅居长崎的潘先生
距离东京拍卖会还有十多天的时间,胡楚元就和沈富荣、王懿荣等人悄悄前往上海,又很隐秘的搭乘货船前往长崎。
日本。
对胡楚元来说,这是他绕不过去的一个难题。
要对付日本……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至于日本要和中国开战,那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日本金融体制的先天缺陷。
日本在1875年开始发行日圆,规定每一日圆兑换黄金1500毫克,按照现行的黄金和白银兑换率,一日圆就等于30克白银,约等于0。8两白银。
随着日本经济的快速发展,日本政府很快就无法兑现这一汇价,日圆在1885年开始大幅贬值,随后的贬值速度是越来越快。
在甲午战争爆发之前,每一日圆在市场上已经只能兑换到0。02两白银,十年间贬值了40倍……日本经济彻底走向了崩溃。
他们没有选择,穷兵黩武的他们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侵略中国,换取巨额的战争赔偿,用中国人的真金白银来维持日圆的汇率,并尽力占领朝鲜和台湾。
……
以矿产资源而言,日本是一个痛苦的国家,如果以港口资源而言,日本又是一个极其幸运的国家。
日本的东侧海岸上几乎云集着世界上条件最好的优良海港,长崎、广岛、神户、大阪、名古屋、静冈、横滨、千叶、横须贺……这些港口的天然条件足以世界上的任何海洋贸易大国为之嫉妒。
事实上,这也是日本经济能够不断发展的关键因素。
位于日本西端的长崎海湾是一个环形封闭港,对于海啸和大风浪的抵御能力非常强,自古就是中日贸易的主要港口。
在长崎住着数以千计的福建人,其中又以福州人为主,他们以乡宗关系聚集在长崎做生意。
胡楚元是秘密抵达的,所乘坐的就是一艘从福州前往日本的货轮,在船抵达长崎港口后,胡楚元就带着一行七八个人从船上离开。
他们刚上岸,远处就有人喊道:“少爷,大少爷!”
胡楚元望过去,见是管事胡荣。
胡荣是胡家在徽州老家的远亲……反正是远的不能再远了,因为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就跑到胡家做家丁,慢慢成了管事。
因为胡雪岩上一次来日本就是胡荣陪同,这一次,胡楚元也派他先过来打点。
接到了胡楚元等人,胡荣就在前面带路,带着众人进入新地町的唐街,这里住着约有数千人的华人,大多数都是在当地做生意。
新地町距离港口很近,接待条件最好的地方是福州会馆,位于新地町和出岛町的交接地,是一栋两层楼的南方建筑群,特点像是双层楼的四合大院。
这样的建筑在南方广东一带很常见。
看见有贵客上门,年纪约有三十六七岁的白胖老板就匆忙迎上来,邀请胡楚元道:“这位公子爷,您是要住店,还是要吃饭啊?”
胡荣一拱手,道:“潘老板,这是我家少爷,我不是在您这里已经订了六间上房和四间二等房吗?”
潘老板恍然惊醒的哦了一声,急忙亲自带路,领着胡楚元上了二楼,住进一间临海的房间里,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整个长崎的海景。
胡楚元随口问潘老板道:“老板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啊?”
潘老板叹道:“一不留神就是二十多年啊,刚来的时候才十五六岁!”
胡楚元道:“那真是很长的时间呢。”
很快,潘老板出去招呼其他的客人。
等了片刻,大家就重新聚回到胡楚元的房间,胡荣上前禀告道:“东家,我已经派人打点了,找了两个精通日语的翻译。想要参观他们厂房的事情也很简单,我说是要大量购买他们的货品,前提要看看他们的产量多少。”
胡楚元则问他:“本地华商以谁为主?”
胡荣想了想,道:“也就是福州会馆的这个潘容老板,他以前是做丝绸生意的,从福州买丝绸和生丝给日本。这几年的生意不好做了,可来来往往的人多,他就在日本开了几家福州会馆。”
“哦……!”胡楚元觉得这样的人倒是不错。
吃过晚饭,胡楚元就让胡荣将潘老板请他房中。
等潘容进门,胡楚元拱手道:“在下姓金,听说潘老板在日本有些能耐和关系,所以想托您帮点忙,报酬方面肯定不会亏待。”
潘容呵呵笑道:“金公子,您这就见外了,大家都是漂泊在外的华人同宗,您要是有什么事情,那请尽管吩咐,只要能办到的,我一定替您办理!”
胡楚元默默点头,邀请潘容先坐下来,又让胡荣替他们斟上从杭州带来的顶级龙井,名为“狮峰莲心”,因为产量稀少,大多数都是直接由杭州知府采购,上贡给朝廷。
刚闻着香,看着淡青色的茶汤,潘容就忍不住赞叹道:“极品好茶,好茶啊!”
胡楚元笑道:“不瞒您说,我是浙江人,家中有亲戚经营御用的茶园,这些最好的龙井名为狮峰莲心,历来都是要进贡给皇上,我们也只私底下留几两用于招待贵客!”
“啊呀!”潘容欣喜不已,继续品香道:“果然不愧是大内御贡的珍品,那我也不瞒您说,潘某这辈子还真是第一次喝到这么好的龙井茶。”
胡楚元笑了一声,道:“请!”
两个人各自端着茶盏押了一口,确实是回味无穷,幽香涌入心扉。
潘容忍不住再赞道:“真是顶级的龙井啊,金公子,我这是沾您的光,也做了回咱们大清国的皇上啊!”
胡楚元很客气的笑道:“既然潘爷这么抬爱,我这里还有不少,就先送给潘爷六两,希望潘爷别嫌少。”
“啊呀,这样的顶级龙井,一钱都堪抵黄金一两,太珍贵了,我说什么也不能收,能在金公子这里喝一杯,我就算是没有白活这一遭啦!”潘容急忙谢绝,又道:“金公子,您可别折杀我,真得受不起啊!”
胡楚元不动声色,道:“潘爷,您就当是朝廷的赏赐吧!”
“哦……?”潘容恍然醒悟,猜想胡楚元应该是清朝廷的官员,就算不是官员,那也是哪位高官家的儿子,此次来日本必有大事要办。
觉得对方是官,潘容立刻改了称谓,和胡楚元道:“金公子,那小民就谢过了,只是不知道金公子要小民办理什么事情?”
胡楚元道:“我受人所托,来暗中查看日本的工业和丝业状况,想请你替我安排一下行程,但不要暴露。”
潘容当即答应,道:“行,小民必定会办理的非常妥当。
胡楚元点了点头,取出一张法兰西银行的一千洋圆汇票,从桌子上推到潘容面前,道:“这是此次行程所需的杂项费用,等事情办好之后,我会另有答谢。”
“这……那真是要谢谢金公子了!”潘容将汇票收了下来,心里暗暗惊讶,越发觉得胡楚元的来历绝不简单。
一千洋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在日本开了三家福州会馆,每个季度的收益也不过如此。
胡楚元又道:“如果你对日本的工业和丝业状况有点了解,不妨先和我说一说概况!”
“好的!”潘容的神情愈发严肃,道:“小民毕竟在日本居住了十几年,这些事情,小民是知道一些的。自从明治维新以来,日本这些年的桑丝发展很迅速,前些年,福建的丝还算是畅销货,如今是卖不动的。再过十年,怕是江南的湖州南浔丝也卖不动啦。日本人现在都搞洋厂子,机矿厂、造船厂、纺织厂层出不穷,可真正赚钱的还是采矿。”
顿了顿,他又和胡楚元道:“金公子,您要是真正想看一看日本的生丝业,就得去京都,想要看看日本的船厂、纺织厂,那就得去东京和横须贺。您穿着这身衣服太显眼,我们明天换一套洋服,您不用说话,一路都有我打理,我带您去京都私下参观。”
“好!”
胡楚元一口答应下来。第三十章中日生丝战争的起点
在长崎参观了一些厂房后,胡楚元很快就潘容一起前往京都。;
他们的第一站就是大阪,号称日本“水之都”的地方,不仅是日本关西地区最为繁华的城市,也曾是日本的古都。四年前,这里就已经开通了铁路,可以很方便的通往京都、东京,前往广岛的铁路还正在修筑中。
在胡楚元的眼中,大阪依然是贫穷的地方,还不如杭州府,可在沿岸的海港上,已经能够看到大量的码头和船坞,黑色的煤停在船舱和火车厢中,一片片的,像是无数个黑色的方格。
码头西南的工业区里林立着大量的烟囱,烧出滚滚的黑烟。
胡楚元已经换上了洋服,带着宽松的帽子,而潘容则更像是一个新兴的日本富商,穿着西装,他还邀请了两个本地的日本朋友滥竽充数。
胡楚元很清楚自己的对手是谁,他的第一站就选择了三菱商会,此时,三菱财阀的创始者——岩崎弥太郎也刚43岁,已经成了明治时代的红顶商人,独家经营日本的海运业。
三年前,他还只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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