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甫刚要接话,仕林却在外头嘟囔一句:
“姑姑说的对,你们不要吵啦,我和碧莲真的只有兄妹之情,刚刚十六岁,说什么娶亲的事嘛!”
许姣容忙推门出来,将仕林拉进去:
“不要大呼小叫的,让碧莲听见怎么办?”
仕林看了看二人的神色,便知道自己是会错意了,他们并不是在忧心自己的婚事,而是在为碧莲着想。万一他中了状元,多少好姑娘自己就会往上贴,那时万一自己看中了别人,碧莲又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丈夫?自己受了李公甫夫妇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万一他们真的拿这个说事要自己娶碧莲,他也没法推脱。
于是道:“姑姑,姑爹,仕林是明理之人,承蒙养育,婚姻大事你们安排我绝不会推脱,但切不要急于一时。再说,这也要问问碧莲的意思嘛。”
许姣容闻言哑然,李公甫却一根筋问道:
“这样说来,你是同意娶碧莲咯?那便好,那便好。”
许姣容道:“好你个大头鬼!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仕林你回房读书去,别管你姑爹,等你中了状元再说此事不迟。”
“哦。”仕林应下,低头回了房间。让这事情一搅,仕林更加没心思读书,忽然就想起媚娘来,抬脚就出了正门去。
媚娘还没见人影,就听见许仕林的声音飘进屋来,忙笑脸迎出。
仕林进了店门,见满屋子雪白的绸缎挂着,愣了一愣:“媚娘,这是怎么了?府上……府上有丧事?”
媚娘笑容一收,皱了皱眉:“是啊……我……有个妹妹死了。”
“对不起……”仕林道歉:“我唐突了。”
媚娘摇摇头,示意他坐下:“今日来找我,可有什么事么?”
仕林道:“本来是有些小事,不过看见你现在这个境况,还是不说了,不合适。”
媚娘道:“没关系,你说,我没顾忌的。”
仕林想了想道:“姑爹和姑姑和我提起一件事……”他顿了顿,看媚娘神色如常,道:“我说姑爹和姑姑,你不觉得奇怪?”
媚娘笑笑:“你的身世,碧莲和我说了个大概,也苦了你了。”
“碧莲还真是,这也和你说……”仕林嘟囔道。
媚娘赔笑:“我们是好姐妹嘛,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我见她神色有异,才逼着她说的,不过就算她不说,仕林你也是要和我说的,对不对?”
仕林点点头:“给你猜中了。不过我今日来此,并不是说此事。”
“仕林但说无妨。”
“恩……方才姑姑和姑爹不经意间说起我和碧莲的婚事,碧莲可能还不知道,你得帮我个忙……”
媚娘心中一紧,碧莲和仕林?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你……你才多大?他们就和你提起婚事?”
仕林道:“十六七岁成婚的人也不少,她们提及此事也没有逾越之处。但是我并不想娶碧莲——不是我不喜欢碧莲,而是……”
媚娘惊道:“难道说你喜欢碧莲?”
仕林忙道:“不是不是,我喜欢碧莲,但那只是兄妹之情,娶了她多奇怪啊!再说,我心里有别人的。”
媚娘的目光闪躲起来,实在是不想让他再说下去,万一叫他说出来,这三个人的关系得变得多复杂?自己和碧莲要瞒天过海就更难了。
仕林见媚娘不理他,奇怪道:“你不想知道我心里的人是谁么?”
媚娘挤出一丝笑容,只好道:“你……你说。”
仕林道:“哈哈,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来就是让你帮我劝劝碧莲,让她千万别答应嫁给我,要不我就不好办啦!”
媚娘松了一口气,心中腹诽仕林:这还要我说?碧莲会答应嫁给你才怪,自作多情。
她点点头,仕林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见状媚娘也站起身,却不敢盯着仕林看,怕他会错意。仕林却当媚娘是害羞,喜欢得紧,淘气地上手摸了下媚娘的脸。
媚娘皱了皱眉:“你做什么,别没大没小的,我大你三岁多呢。”
仕林道:“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大三岁又怎么啦!”
媚娘心中有些恼怒,语气重了一些:
“快点回去,别胡闹,叫碧莲过来,我有话和她说。”
仕林满心欢喜应下,一步三摇回了家。不多时碧莲来到店中,见媚娘一脸怒气,忙道:
“你这是怎么了?谁惹着你了?”
媚娘道:“还不是你那个哥哥,到这来不由分说便调戏我,哪里像个读书人,却像个浪荡子!”
碧莲皱眉:“他调戏你?怎么会?我哥虽然行事有些油滑,却没有做过调戏女儿家的事啊!”
“莫非我还污蔑他怎地?他分明是看中我,等他一登科,八成上门提亲。若不是想着你面子,我早一巴掌打过去。现下你父母又要将你嫁给他,你说怎么办?”
“啊?”碧莲大惊,凑过去:“一会儿说要娶你,一会儿又说要娶我,究竟怎么回事?”
媚娘捶捶脑袋:“这人间真是复杂,怎么会遇到这档子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些什么嘛!”
碧莲闻言也懂了大半,心想八成是自己爹娘要仕林娶自己,仕林却喜欢媚娘。
“我又不会嫁给他,你莫忧心……大不了,逼得急了,我和你私奔!”
媚娘扑哧一下笑了:“李姑娘,你想的真天真,两个姑娘私奔了,说出去,叫你爹娘怎么过下半辈子?叫你哥怎么在朝中立足?”
碧莲扁扁嘴:“那怎么办嘛!难道叫我哥把咱们两个都娶了?”
媚娘道:“那可不成,难道要学白素贞和小青?注定又是一出悲剧。这件事还是找机会说开了好,你爹娘都可以接受她们二人,未必就不会接受我们两个。只不过现在时机未到,等仕林考中状元,白素贞出塔了,再去说开。到时候想毕她们二人也会帮帮我们。现下只要你我都不答应嫁给仕林,便皆大欢喜。”
碧莲点点头:“只好如此了,这段时间仕林哥马上就要省试,爹娘不让我打扰他,宝山哥又住的太远,剩我一个在家,好不无聊,不如你有空来家陪我练练武功?”
“好呀,等我晚些时候闭了店就来。”
碧莲笑笑,转回家去,恰巧被院子里劈柴的李公甫迎了个正着,他捉着碧莲,劈头就问:
“碧莲,你也这么大了,可有心上人?”
“爹,哪有这么突然就问我这女儿家的!”
李公甫也觉得有些不合适,但话已经出口,只好继续问下去:
“我只是问问么,若是没有心上人,爹就给你定门亲事,若是有了,爹叫人给你说亲。”
碧莲道:“诶呀,爹你太急了,女儿还年轻,还想多陪你们几年呢,莫不是你们烦我了,一心想着把我嫁出门去?”
李公甫道:“没有没有,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也不小了,是该上上心,别这么大大咧咧的——对了,你和仕林青梅竹马,如果亲上加亲,你觉得如何?”
“不好!”碧莲叫道。
“为什么不好?”李公甫没想到碧莲想都不想就斩钉截铁。
“不好就是不好,没有为什么!”碧莲道,一边气呼呼地走了开去。
李公甫摸不到头脑,不知道碧莲究竟怎么想的,但她既然说了不好,此事也只好暂时作罢,等一切云开雾散,再说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
☆、七十七、雷锋塔小青渡劫
明日便是省试之时,因为临安是江南两路省试地点,这几日城中读书人越发多了起来。许仕林这一日读书厌了,独个来到街上闲逛,只见几个读书人围着一个和尚施舍着财物。读书人较少相信些仙佛的,多半是眼见考试将近,心中没底,讨个吉利。
许仕林暗暗摇头,似这般的读书人即便中了进士,做了官,八成也没什么作为,不成贪官也成昏官。路过间却被人拉住了袖子,他转眼一看,竟是那个和尚。
“阿弥陀佛,施主眉目间隐有异象,这次科举必定大有作为,贫僧先行见礼。”
许仕林道:“师父,我身上没带财物,只是出门闲逛,改日再……”
那和尚哈哈一笑:“贫僧并不是找施主化缘,而是见施主眉目凄然,心中似有大悲苦,特来相问。”
许仕林闻言停住,抬头仔细看了看那和尚,须发皆白,眉目祥和,似乎是得道高僧。他双手合十,道:
“禅师,我方才失礼了,不知禅师从哪里来?”
那和尚道:“贫僧来自金山寺,法号法海。”
许仕林大惊:“你……你就是法海?就是将我娘关在塔里的法海?”
法海道:“原来是许施主,怪不得老衲见你便觉面善。”
仕林一把抓住法海的袈裟将他拽到街角无人处,怒道:
“老秃驴,真是冤家路窄,你无端捉我娘亲,害她活活了十六年苦难,今番竟敢出现在我家门口!速速放我娘出来,否则我要你好看!”
法海呵呵一笑:“许施主,白素贞和小青水漫金山,害死无数人,怎么能说是无辜?老衲已经手下留情,饶她们一命,待得时机,便可出塔修成正果,又何尝不是功德一件?”
许仕林怒道:“放屁!把我娘关起来还说是为她好,世上怎有这般冠冕堂皇的恶人!”
法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他日许施主登科,跪塔祭拜,若她亦能诚心悔悟,老衲定会让白素贞完好无损出塔,许施主不要焦虑。”
许仕林立刻听出了华丽的破绽,道:“哼,什么叫诚心悔悟?若你一口咬定她没有诚心悔悟,纵使我考了十个百个状元,你也不放她,是不是?”
法海不语,许仕林见自己说破法海心事,咬牙切齿道:
“你这个秃驴怎么这般阴险!若你执意不肯放她出来,又何必给她们这些虚伪言辞!我问你,如若我中不得状元,就没有别的方法能放她出塔?”
法海摇摇头:“除非雷峰塔倒,西湖水干!”
许仕林登时后退两步,道:“你这是敷衍!雷峰塔矗立几百年,纹丝不动,且逐年加固,却要何时才会倒掉!”
法海道:“此乃天意,非人力可为,许施主还是好好读书,享受人间荣华,待百年之后重归神位,不要理会许久以来的恩怨好。”
“娘爱我爹,有什么错?你将我爹关起来,引我娘来寻,是故意让她犯下大错,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若我娘有错,也只是她爱我爹太深,这罪过要你一力承担!”
法海弯身:“阿弥陀佛,施主此言差矣,施主怕是受了蒙蔽。那白素贞水漫金山之事另有隐情,白素贞是否有罪,还望施主细细想过!”
“你说什么?”许仕林道:“你说这件事并非如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法海摇摇头:“红尘之事皆为虚妄,时间久远,个中因由不必细细探寻,但白素贞造下杀孽却是事实,施主还是不要存有怨念的好,以免扰乱心神。”
许仕林看着法海这张平静的脸便气不打一处来,越看越觉得虚伪狰狞了起来。但他心知和一个和尚磨嘴皮子是天下最无用之事,便压了压火道:
“你说雷峰塔倒,西湖水干,我娘便能出塔 ,可是真的?”
法海道:“老衲所言自是非虚,可施主也要谨记,此乃天意,非人力可为。施主切莫胡作非为,有干天和。”
许仕林道:“神仙天意,尽是放屁!你不叫我做,是怕了我,我就越要做!你慢慢化缘吧,但愿你今日一个馒头都化不到,活活饿死你!告辞!”
他转身便走,法海默念罪过罪过,摇摇头,自去了。
许仕林回到家,前厅都没进,径直拿起院子里的两把铁锹便向外走去。许姣容身后喊道:
“仕林,仕林!你这是要去哪啊!午饭要好了,吃完再去啊!”
许仕林头也不回道:“我有事,午饭不用等我啦!你们自己吃吧!”
匆匆不见了踪影。
仕林一路来到雷峰塔下,和白素贞打了声招呼,便动手挖起塔来,小青第一重情劫“喜”进入第四日,正被周遭华而不实的东西搅扰的心神不宁,又听得这事情,登时入定不住,只好紧紧闭着眼睛捂起耳朵,眉头紧皱,嘴角却带着止不住的欣喜,表情怪异的很。
白素贞手忙脚乱,一边无可奈何地劝阻这仕林,一边分神探向小青,见她有些坚持不住,心中慌乱,但这边许仕林又实在不让人省心,她左顾右盼,不知如何是好。
许仕林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深秋的阳光虽然不毒辣,却阴险的很,伴着山中偏僻处吹来的阵阵邪风。仕林一身大汗,每个毛孔都张开,急不可耐地排出汗水,风中一切邪物都直入肌理,许仕林打了个冷战,有些眩晕。
白素贞急得直跺脚,见着胡作非为的许仕林和危急的小青,恨不得将自己分成两半,可惜万万做不到。许仕林身子骨弱,若是这样下去,多半一病不起,最轻也要错过明日考试时间,重了也许要病个把来月;而小青本来就不是定力好的人,又被许仕林一番搅扰,万一渡不过去,可是要命的事。白素贞略一衡量,觉得还是救小青要紧,于是她最后吼了许仕林一遍,收了心神,大声念起经文来。
白素贞坚定而温暖的声音传来,小青顿时舒服了许多,眉头一开,又静静地坐了下去。
两个时辰过后,许仕林终于倒下了,面色苍白,手脚无力。好在碧莲问过媚娘,猜出仕林是到雷峰塔来了,和媚娘急匆匆赶来,将仕林带回家去。
仕林果然一病不起,不仅错过了考试,还昏迷了七八日。醒来后他精神萎靡,李公甫一家见状无法责备,只能说些宽心的话。许仕林心中恼恨,简直和从前判若两人,眉目之间尽是愤恨。他总觉得法海并不会放人,即使自己考了状元又能如何?还不如自己动手救出母亲。他哪知道雷峰塔是佛家法器,哪能让自己几铲子就挖倒的?
数日后他翻出了自己少时的襁褓呆呆地看,除了吃饭,任谁叫他都不出门。又是几日之后,他终于带着两个红红的眼眶走出门来,神情平和,嘴边带着一丝静谧的微笑。
李公甫和许姣容正在厅中愁眉苦脸,而碧莲和媚娘去了屋后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