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坐在窗前老神在在的想着心事时,就听到门外有人喊:“茜宁姐姐,管事吩咐。十爷和十四爷去了书房,命你过去服侍。”
我承认,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耳朵里仿佛只听到了三个字:十四爷。我慌乱地起身,拉了拉衣裳,摸了摸发髻,心惶惶地朝书房奔去。
在接近书房大门的两三米,跑得气喘吁吁的我停了下来。用手按捺住起起伏伏的胸口,重重喘出一口气,竭力控制快抖得不行的脚,迈过进书房的门槛。
“你来得正好,帮爷找下东西。”憨态的十爷一见到我,便招手吩咐。
可惜我的注意力还是摆在许久未见的十四爷身上,只见他正侧身站着,踮起两只脚,举起手臂,在靠墙硕大高耸的书架上翻着什么。
“不知道,爷需要奴婢找些什么?”我朝着十四爷蹲了蹲,完全忽视了十爷的存在。
没等十四爷回过头来,十爷在身后抢着说:“一只匣子。”
我正想问他所指的到底是怎么样的匣子,却见十四爷回过身来,朝我微微笑解释道:“九哥从草原上写信过来,叫我们到书房找只匣子。”
我点点头,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随着他的年纪增大,外形上越来越成熟,他的气质已经愈发的和记忆中的他相似。
“好像说是这么大,蓝色缎面,一侧还有个红色扣。”十四爷朝我走了两步,面对面朝我比划着。
“容奴婢想想。”我说着,退了两步,转过身,背着他们,颤抖着将桌上的茶壶提起,很不容易地沏了两杯茶。
“请两位爷坐下喝茶,让奴婢来找吧。”
眼睛竭力搜索着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寻找被形容的匣子,可思路却被斜坐在椅子上两位皇子的谈话所吸引。
“九哥大老远的写信提这个匣子,到底里面装的是什么呀?”十爷似乎不太明白。
“九哥说了,是八哥吩咐的。我想这肯定是个要紧的物件。”
“哎,你说,这玩意是不是会和太子有关?”十爷的声音轻了些,但是我依然可以听得清晰。
“虽不肯定,但一定脱不了关系。”十四爷的语气肯定坚决。
十爷的嗓门又大了起来:“也是,否则遣个奴才回来拿不就成了,何必劳动你我两人。”
“我虽不知道八哥,九哥打得什么主意,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人一定不太好过了。”
“哈哈,这样才好。”听起来十爷十分开心,“还是他俩的脑子好使,我等自愧不如啊。”
我弯腰从书架旁一人腰粗的彩绘画盆中找到一只类似的匣子,用双手轻轻的抱出,撅起嘴吹散积在上面的薄薄灰尘,心想,这匣子果然要紧,否则九爷也不会寻了这个稀奇古怪的地方。要不是我对书房里的摆设胸有成竹,知道大多数的地方绝对没有所形容的匣子,仅看十四爷的比划,便猜测有可能藏匿都的地方。否则要是靠十爷来找,估计到天亮都不会收工回家。
“不知是否是这个?”我朝两人轻声问。
“应该就是这个了。”十四爷闻声而来,双手接过。他转了转匣子,直到见到红色小扣被锁头封住,又对我说:“九哥说,让我把这匣子带回去。”
“是,十四爷。”我朝着他点点头。
“那我们走了。”十爷说着起身,拔腿准备往门外走。
“慢着,十哥,我有话和她说。”十四爷脸朝外,喊住了十爷。
十爷惊讶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同样诧异的我。
十四爷摆了摆手,示意十爷在门口等,转头回来以一种无可奈何的表情对我说:“九哥在信上嘱咐我,要我带你出府逛逛,说是怕你在屋子里发霉了。”
“多谢两位爷体恤。”我嘴上礼貌的回答,心里却想九爷还真了解我,知道我出了名的宅。
“说吧,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去?”十四爷没等我的回复,直截了当问我。
我低头想了想,以一种十分不确定的语气问他:“敢问十四爷在京郊是否有座桃花别院?”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六;别院—康熙四十七年
“桃花别院?”十四爷重复着我的话,表情充满疑惑。
“嗯,就是和四爷的别院毗邻的。”我的声音有些发抖,双手也因为紧张而牢牢地捏着衣角。
“你说的是那里啊。”十四爷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还是皇阿玛年初赏的呢。”
“可否容奴婢见识见识?”我低下头,努力克制快要飞出的心。
“那里还在基建,暂未竣工,虽有几棵桃树,但不是花开季节,可没有什么好风景。”十四爷歪头看我,好像担心我会大失所望。
我惨淡一笑:“奴婢哪里都不想去逛,只想去别院看看。”
“既然如此,那就随你。”十四爷一甩手,说道;“到时候别和九哥说,我没有带你去好地方逛。”
我拽紧手帕,双手扶住椅背,努力将自己的情绪平复。多少年了,我还是对记忆中的桃花别院恋恋不舍,魂牵梦系。那里的每一处景致,每一处摆设,都充满着最甜蜜的回忆。面前年轻的十四爷如何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
“对了,你看我何时来接你?”已走到门口的十四爷,突然又回过头来问我。
“能否明日?”我抬起头,充满希翼地望着他帅气又精神的脸。
“明日?”十四爷的表情再度惊愕,眼睛瞪得老圆。
“如果十四爷不方便,那就算了。”好吧,我承认自己有些软弱外加恍惚。因为刚才十四爷说的那番话,颇让我有如坠梦境之感。
“那……好吧,一言为定。”十四爷犹豫了一下,最终肯定了下来。他潇洒地一甩辫子,大步跨出门,将手臂搭在守候在旁的十爷肩膀上,哥俩好地走远了。
我目睹面前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只觉得心里一团乱麻。仿佛在我脑海中有两个小人在相互争吵。一个说:“你要去那里干嘛?他根本不可能记得你。”一个说:“干嘛不去?你回来本就是件玄幻的事。干嘛不一试?”
于是漫漫长夜在我盼望晨曦早一刻撒进窗格的心情中度过。这一宿,我岂敢闭眼,岂敢错过?更怕的是,我心里居然有种潜意识,恐怕这是最后一次试探十四爷的心意了。
早早地起床梳妆打扮,刻意挑了件与当初款式相仿的衣服,把发髻也挽得尽量相似些。拉开梳妆盒的抽屉,第一次主动擦上略红的胭脂。坐在铜镜前,左右端详一张对镜贴花黄的脸蛋。一样的眉,一样的眼,一眼的唇,渐渐的,我开始分辨不出,此刻的我到底是几岁,到底是府邸奴才还是十四侧福晋?
十四爷也是个有承诺必行的人,在我将院门敞开的几分钟后,就有小厮前来说,十四爷的马车已经在府门外等候了。
我怀着既激动又害怕的心情,钻进马车。与我想象的不同,马车里空无一人。我抬手一掀帘子,只见十四爷正骑在一匹骏马上,朝着车夫吩咐着什么。而后回头发现我正在窗户边看着他,就展开一张笑脸说:“我坐不惯马车,骑马便是。我现行一步,到别院等你。”
我尽量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朝他点点头,垂手放下帘子,顿觉得一股凉意从心底涌起。
左盼右盼的故事开头竟然是这样。两人的分道扬镳而行,是否预示着结局的凄凉?他已经不会像从前一样陪我呆在马车里了。他已经毫不在乎地甩开我,独自一人骑马去了。他会做的也只是仅仅跑到老远,在某一处礼节性的等我罢了。
我甩甩头,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毕竟这是一次来之不易的机会。不管结局如何,试过了,对自己总算是个交代吧。
十四爷果然没有讹我,此刻的别院确实还在建设工程中。从外貌上来看,除了基本布局与前世的院子大同小异,可细节处理上却是体现了完完全全的迥异风格。
好比,曾经在院门口特意为我开辟的钓鱼小池,如今还是一片泥泞的沼地。曾经我最喜欢的雕花实木偏门,如今还是由两片深色厚木板所代替。曾经我因厌恶中规中矩的遮人视线的影壁,命人制作的摆放各式小花盆的木架还不知所踪。更有甚者,那片缠绵悱恻,花前月下的桃花林,现在仅伫立着几株弱不禁风的小树苗而已。
说实话,此刻的我,心已经凉了半截。虽然理智上知道这应该是最正常不过的结局,可感情上还是对着某些事情心存侥幸。
眼前的十四爷,正忙着和别院的看守人吩咐着什么。见他大手挥舞,大汗淋漓地查看工程图纸,表情认真严谨。一时间真让我有种错觉,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讨我的欢喜,都是为了我的到来而勤奋赶工。
待他用白毛巾抹净额头上的汗珠,向我走来时,他笑说:“我说这里没什么好逛的吧?到处一片泥泞。”
我伸手往远处一指,忐忑地问:“十四爷怎么不多种些桃树?花开的时候,会很美的。”
“桃花?”十四爷楞了一下,不明的表情一览无遗。
我往树边一靠,抬手截下一小段枝桠,想了想,缓缓念出:“东风吹开花千树,占断春光惟此花。” 我承认我是在向他暗示着什么,也企图用某年他朝我吟过的诗去唤醒他。
可惜他如同奈何桥前喝了孟婆汤而忘记所有,只是淡定地双手背在身后,仰头眺望翠绿色的一片。几秒后他回过头来问:“你觉得柳絮如何?也是春天里的树,随着风吹刷刷作响。既能看,也能听。”说着他更是闭上了眼睛,仿佛身临其境来年春天的光景。
我的心再度往深渊狠狠下沉,我知道他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因为在某次我和牡丹的聊天中,她有和我说过,喜欢“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的写意。
十四爷啊,你真的需要这么坦诚地在我面前说出这一些吗?这些话,就好比一把锐利的匕首,毫无悬念地直插/我的胸口上,鲜血淋淋。
“十四爷,你有数过桃花吗?”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望着对方。眼睛已经酸涩得快要睁不开。
“数桃花?为什么?”十四爷对我的问话有些好笑,歪着嘴直笑,“你不是开玩笑吧?桃花哪里数得尽?”
“是啊,奴婢是在开玩笑。”我咬着嘴唇低头讲着,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我转过身,带着鼻音说了句,“容奴婢去去就来。”
我小跑着绕过大门,再经过偏门,直到自己在一片荒无人烟的空地上残喘不已。
我感觉已经撑不住了,真的撑不住了。无论我多努力,一遍又一遍的试探,他终究是记不得的。这不能怪他。要怪就只能怪我,只怪我当初不够珍惜。
正午时分的太阳日头正毒,我站的地方没有任何遮蔽。汗水淌下额头,滑过眼角,和眼泪汇集成一股,如下雨般顺着脸颊滴落身上
这世界上真的没有能回去的感情吗?譬如站在这里的我和待在前院的他。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当初又何苦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你怎么在这儿?”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转过头,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颊,慌乱中心里奇怪,怎么在这里遇到了四爷?
“四爷吉祥。”我朝着对方行礼,可一低头,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有几滴滑落脸庞,打湿了鞋面。
显然四爷是注意到了我的反常的,不过,他并未说话,只是背过身,问:“十四弟在吗?”
“在。”我的声音有些嘶哑,又有些懊恼怎么在这副光景下遇到了他。
“那我去找他。”四爷说了一句,朝前迈步。不过,一秒后,他又往后退了两步,靠近我轻轻提醒说:“等你哭完了,去洗把脸。妆花了,真难看。”
我不知道他的这句话,究竟是在嫌弃我,还是在故意逗我笑。不过总算是让我的理智再度占了上风。我扯出帕子,将脸上来来回回地抹了两次。再偷偷踏进院中,寻到几瓢水,将已经花了的妆容彻底收拾得一干二净。
待我在回到前院,预备死了心,要求和十四爷一起回府时,却发现门口并未有我想象的两个人,而是只有四爷一人正站在几株桃树旁发愣。
没等我开口询问,只听四爷转身解释说:“十四弟有事先走了。他央我等下送你回去。”
“奴婢谢四爷。”我有些郁闷,虽然今天的事情不十分尽兴,可以说失望到极点。但和十四爷一同回京,总好过和四爷这个定时炸弹一起吧,况且又是单独两人。
许是我的表情太过明显,四爷误会了,他郑重朝我解释说:“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这下轮到我摸不着头脑了。
“七夕。”四爷有些嘲笑我稀里糊涂过日子的样子,眼睛里充满了笑意,回答说,“听说你揪着十四弟,独挑今儿个来别院。难道你不知道是七夕吗?”
我站在他面前,唏嘘着:我怎么就这么会挑日子呢?挑了七夕,和十四爷到故地重游。最讽刺的是重游的结局是那么的不堪。
不过,细想,昨日我提出今日来别院时,十四爷那诧异的表情。恐怕他也在弄不明白,我怎么就挑了个夫妻情侣团聚的好日子呢?
“四爷怎么有空过来?”为了化解尴尬,我找了话题。
“我的别院就在旁边,听说十四弟来了,就过来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七;暗示—康熙四十七年
四爷这么一说要带我回京城,直到月快上了树梢才实现承诺。原因是虽然十四爷拜托了四爷,可四爷在别院自然是有事要忙的。于是几乎整整一天,都是我坐在别院门口石头台阶上对着良莠不齐的桃树发愣。
这一天想了什么,我似乎有些健忘。或者准确的来说,根本是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整个脑袋是空的。眼睛也就聚焦在远处两三米的地方。要不是突然见到一张大手在我鼻子前面晃动了三四下,我的元神出窍的程度可是能和神婆媲美的。大手的主人颇为幽默,居然在我回过神,想屈膝行礼时,他那两瓣薄唇幽幽吐了一句:“地上的蚂蚁数清了?”
而这个对蚂蚁数量感兴趣的人就是再度出现的四爷。
据他说,他已经站在我身旁快半个时辰了,我几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而他没有出声的原因自然也是不需要和我解释的。
但当我极不好意思地准备向对方表达奴才的歉意时,他却没了声音。
我朝他望去,只见他正仰头朝着树梢上被淡淡的云彩遮住半张小脸的月亮时,一首诗从他低沉而磁性的嗓子里发出:“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
瞬间,本已渐渐平复了的心情再度被这句诗撩得个暗流激荡。因为这首诗可是我在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