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众人对于我的出现是充满了希望的,更是希望我来摆平暴风女神般的安琪。可是我的心里却直犯嘀咕,我虽知道病情,也了解病因,但如何寻得解药医治呢?心病需要心药治,可这一帖药如何能够服用呢?
“滚,都给我滚。”还没踏进安琪的屋子,就听见里面传来嘹亮的呵斥声。扭头回望在门口围了一大圈的宫女太监们,有的蹙眉,有的掩嘴,更有的在窃窃私语。看来安琪闹到现在,还没有被康熙晓得而责罚,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宜妃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我深吸一口气,一脚跨进乌云密布的屋子。哐当一下,一只铜制梳妆小盒,砸在我脚下。而后又听啪的一声,一本书册自天而降,差点扑到我脸上。
“格格。”为了不成为下一个牺牲者,我大声喊了一句。
“别叫我格格,我谁都不见。”安琪的音调高高响起,看来她并不知道来人是我。
“是我,格格,我是茜宁。”我连忙又补了一句,而后努力向内屋张望。
果然正站立在书架边的安琪,举着一卷装饰画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而后,她将画卷重重往地上一甩,撅着嘴,扭着腰,朝我扑来:“茜宁,你可来了。”
“不哭,不哭。”我一手接着她,一手帮她撸了下额头上的碎发。看来砸东西是要花大力气的,此刻的她,一张俏脸上水珠儿密布,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安琪把脸埋在我的肩膀上,抖着肩膀问道。
我定了定神,侧头观察屋门口,只见一个瘦小的太监正朝屋子里探头探脑。我知道这个太监是九爷派来探听情况的,便用手悄悄地朝他挥一挥,希望他知趣地把门关上。小太监倒也机灵,冲我点点头,双手一伸,把门从外合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勇敢—康熙四十六年
“好格格,我们先坐下可好?”我扶住她的肘,慢慢朝一旁的雕花塌几走去。待她靠在小桌边,我连忙伸手摸了摸茶壶温度,而后将茶杯掀起,倒了半杯茶水,置在桌上,缓缓推到她的面前。
“先喝杯茶,暖暖身子。”我用手背探了探她的手背,一片冰凉。虽然刚才她花了大力气掷物,可毕竟是大冬天。她的胡闹,竟让太监们不敢入屋填炭取暖。这样下去可真是要生了病才罢休的。
安琪双手木纳地捧起茶杯,身体明显抖了一抖。我看着浑身穿着单薄,但又湿发贴满小脸的她,实在是有点心疼。
“咚咚”两声,传来敲门的声音。只听有人在外面喊道:“奴才奉九爷吩咐,给屋子里添些炭。”
“进来吧。”我赶紧拍了拍安琪的肩膀,而后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没等我把门打开,两个小太监倒是自己推开了门,随后合力搬了一个烧得暖洋洋的炭炉进来,摆在离我们不远的窗下。作罢,为首的小太监态度恭敬地朝安琪一鞠躬:“格格,九爷吩咐,要是您饿了,厨房里早已备下了饭菜。”
“不饿。”安琪赌气闭上了眼睛,语气果决。
我悄悄朝小太监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退下。可是,小太监却站在原地不动,朝我睁大了眼睛瞅了瞅,而后有礼貌地问:“请问,姐姐可是茜宁姑娘?”
“嗯。”我狐疑地点点头,觉得小太监这么问一定有缘由。
果然,小太监吸了下鼻子,回答说:“九爷吩咐过。茜宁姑娘踏雪前来,绣鞋一定沾湿了,特命小的给姑娘替补一双。”说着,他更是变戏法似地取出一双浅色缎面绣鞋来呈现在我面前。
“多谢公公。”我连忙双手接过,小太监朝我浅笑了一下,然后后退着走了。
九爷还真是细心。我头一次主动地感激了起来。不过扭头后,视线落到一脸哀怨的安琪身上,则赶紧把自己的联想收了起来,专心劝慰她。
我把绣鞋朝侧面一放,而后握着安琪的手说:“格格心里可是难过至极?”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安琪咬着嘴唇,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格格可否听奴婢一言?”我轻声问道,没见安琪应允,又唯恐她不愿听我说教,只得补充说:“奴婢比格格年长一岁,虽然经历也不多,但有些想法还是可以讲一讲的。”
听了我的话,安琪的头抬了起来,她那忽闪忽闪的杏仁眼朝我认真望来,更是回答:“其实,经过上次在杭州的事,我已经在心目中把你当做姐姐了。”
既然知道安琪是在感激我危难的时候替她出头,我便大了胆子说:“奴婢觉得格格这样的做法有欠妥当。”
安琪摇了摇头,疑惑中看着我,半晌才说道:“难道你是在责怪我不该这么发脾气?”
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仅定定地回望她,问:“你到底喜不喜欢陈太医?”
“嗯。”安琪在我的引导下,重重地点了点头。可一提到他的名字,安琪又忍不住眼红了起来。
“如果你真喜欢陈太医,那么是不是该希望他好好的,平平安安的?”
“当然了。”安琪连忙接话。
我叹了口气说:“你在闹脾气,而且是在宫里闹。要是有人追究下去,知道起因是陈太医的话,万岁爷追查下来,他岂不是白白受牵连?”
“这样啊。”安琪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剩下两只乌黑的眼珠子在眼眶里闪烁。
“格格细想,就算万岁爷放过他,那么宜妃娘娘也想知道究竟,就算宜妃娘娘放过他,你的阿玛额娘也会巡查缘由。”
“我从未提及过他的名字。”安琪委屈着解释,表情焦急。
“唉。”我又叹了口气,“这宫里消息的打探最是容易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有个宫女深夜偷窃了一颗东珠,结果第二日就被人揪出来,罚到了辛者库去。”
尽管我的比喻不十分恰当,可年轻的安琪还是被我唬住了。她抿着嘴,皱着眉,凝神思考着。
“再话说,依奴婢所见,陈太医对格格也有颇好感的。但是格格这么一闹,让陈太医知晓了格格的心思,那么陈太医是否也会为格格的婚事黯然伤心呢?”我试探着讲,“如果格格摆出一份不悲不喜的态度来,陈太医会以为误会错往日格格的态度,而认命的接受事实。这样一来,对于仕途要紧的陈太医是否更会忘记伤心,重新振作起来呢?”
其实我在说话的时候,自己都感觉理由十分牵强,可这不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吗?安琪最在乎的是陈太医,如果要劝安琪,也只能从这个角度去规劝了。想想也郁闷,什么时候我竟然也开始这么悲观的去想问题了。
“你的意思是,喜欢一个人,就要看他好好的,是吗?”安琪仿佛开了窍,总结了我的发言。
“格格冰雪聪慧。”我忍不住夸了她一句,额头却开始冒汗,我连自己这道关都过不去,安琪反而认同了我的观点。
“万岁爷赐婚是铁铮铮的事实,如果你抗旨,不光是陈太医,更是你阿玛,额娘,甚至于宜妃娘娘,九爷都会被牵连。”我大了胆子继续忽悠,“说不定,万岁爷一恼,全部发配边疆。这可如何是好?”
安琪坐在对面,开始一声不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开始一滴滴落在裙上。我则坐在对面想着自己的心事。曾几何时,我是那么的不畏皇权,奋力抗争每一个不公平的遭遇。那股牛劲,那股不羁,更是让我和十三爷成为了朋友。可是经历了前世惨痛的教训后,我又不得不向命运低头,摒弃了本在现代爱拼才会赢的性格,无奈的接受一个个残酷的现实。
现在我居然以这样一个说教者的身份去安慰安琪,不能不说,向命运屈服,这个无奈的思路已经深深地烙进了我的心里。虽然之前,我热心地替安琪拉拢陈太医,看热闹似地牵牵红线,但当实际困难遭遇在眼前时,我还是投了白旗,甚至于不战自败。
我到底是哪个朝代的人啊?我迷惑着。到底是我从现代穿越到了大清,还是从大清穿越到了现代。傻傻的我,竟然分不清楚。
正想着,只听一人在旁边说道:“与其坐在这里哭泣,不如找了机会逃走。”
我诧异地抬头一望,只见十三爷和九爷正并肩而立在屏风面前。从表情来判断,说那句话的,正是挑着眉毛的十三爷。
“你们的对话,方才我听到一小半。”十三爷有些不好意思地讲,“不过,我可不赞同茜宁的观点。”
我立刻转眼观察安琪,只见安琪更是瞪大了眼睛朝向说话者。
“她的观点太消极。”十三爷一掀袍子,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说话间还狠狠地盯了我一眼。
我收了视线,低下头,竖起耳朵认真听他讲。
“我要是喜欢一个人,不管谁赐婚,我都不愿与她分开。如果不能在一起,我就一定要带着她一起远走高飞。”十三爷言之凿凿地说。
“人生苦短,何必委屈自己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过一辈子呢?”十三爷又在一片寂静中亮出了自己的观点,“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愿得白首不相离。”
十三爷啊,真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说。我不禁对着十三爷开始恍惚。前世中某张美丽善良的脸出现在我面前,静琪,一个安静本份的女子。正是因为被康熙赐了婚而被迫与十三爷分离,最后以自杀惨淡离世。而前世的十三爷,正是认命皇子阿哥的身份而隐忍与心爱之人失之交臂。连最后得知静琪死亡的消息,能做的也只有夜夜买醉而已。
没想到这一世的十三爷竟然说出了远走高飞的话,如果当初十三爷有半点勇气和魄力去抗争不公平的命运的话,那么故事的结局是否会温馨落幕?
再回想到自己,当初也是在万般无奈中,被迫接受了以身换身,以命换命的条件,将自己作为注码,换得了自己丈夫的自由。所谓的,爱他就是希望他好好的,就是最后我独自一人踏进冷宫的全部初衷。然而这一切,是否也是自己软弱,不成器的写照。如果当初,我再积极一些,再勇敢一些,哪怕拿着一把刀架在脖子上,面不改色的和某人谈判,是否就会改写与丈夫分离,阻隔一生的遗憾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一;取消—康熙四十六年
“九哥,你说呢?”许是见我和安琪长时间不语,十三爷推了一把九爷。只见九爷也垂了目,坐在一旁思索着。
“还有,要是……”十三爷见对方没有反应,又开口补充道。却不想才说了几个字,就被九爷打断。
“不用那么麻烦。”九爷的表情阴沉,“这件事情,我去了结。”说着更是上前,伸出大掌,用力地拍了拍泪眼婆娑的安琪的肩膀,而后迅速扫了我一眼,转身,掀帘,走人。
九爷走得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犹豫。正如几天后十三爷找到我,告诉我天大的消息时的斩钉截铁。
“皇阿玛收回赐婚了。”十三爷一字一顿地告诉了我。
“真的?”我虽有些奇怪,但仍然挡不住满脸的喜悦,喊了出来,“太好了。”
“骗你是小狗。”十三爷开心地笑道。
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双手圈住十三爷的身体,兴奋地转起圈来。
“打住,打住。晃得我头晕。”十三爷拉扯住了近似陀螺的我,问道,“难道,你不想知道皇阿玛是如何取消婚事的吗?”
“是哦。”我收了笑容,停下脚步,虽然心里满满的替安琪开心,但又有些不安的预感浮起来。为了掩饰情绪,我连忙把桌上的温茶灌进了嘴里。
“前日传来消息,尚书的二公子因为喝花酒与人争吵打架,竟掉下了楼,摔坏了命根子。”
扑哧一下,我差点把嘴里的茶水喷到十三爷的长袍上。
“十三爷,你不是开玩笑吧?”我放下茶杯,想笑,又觉得不妥。
十三爷肯定地摇摇头:“当然是真的。当时还有三哥做证,他正坐在对面的茶楼里喝茶,亲眼目睹了全过程。”
“这下事情传到万岁爷的耳朵里,他老人家定是气愤到极点吧。”我想象着当时的情景,一定是欢乐无比。
“是啊,皇阿玛气得把尚书宣到南书房,狠狠责骂了近一个时辰。”十三爷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后来尚书自己提出,不想耽误了郭络罗府的格格,奏请皇上收回成命。”
“摔了命根子,是没有办法成亲的。”我补充说,“就算是尚书大人肯,万岁爷也不会把安琪推入火坑。”
“呵呵。”十三爷笑了笑,忽然一抹神秘的表情在我眼前展现。
见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我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加上刚才心里片刻的不安,便急着问:“莫非始作俑者……”
“聪慧。”十三爷满意地朝我点点头,而后歪了嘴角朝茶壶一努嘴。
我心领神会地伸长手臂,替十三爷倒了杯水,双手递给他后,问:“那可是花了不少银子吧。”
“我的这位九哥,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十三爷说完话,仰头将白开水一饮而尽。
送走了通风报信的十三爷,我倚在门框边,想着来龙去脉。想起那日进宫劝安琪的时候,我是建议屈服认命,而十三爷则表示奋力抗争,结果九爷却一声不吭,仅仅说了句:这件事情,我去了结。
看来九爷还真属于腹黑型,没有过多的语言,直接卯足了气力花在了刀刃上。连三阿哥都被计算在内。只不过,他这处心积虑的安排,不知道知情者有多少,而事后是否会东窗事发,让康熙知道是他在捣鬼呢?
不过,在我看来,这个消息毕竟还是属于好消息。这样一来,安琪至少可以缓一口气了。尽管康熙可能会有下一步安排,但至少在近段时间内,不会再提这失了面子的话题。
当天晚上,一脸喜气的九爷伴着星辰晃悠进院子的时候,我赶紧上前迎接。
许是我的目的地性太过明显,九爷在福瑞告退出门的时候,直接站到了我跟前,贴着我的鼻尖问:“你是不是想问爷为何这么干?”
听到他自称爷,我就明白他的心情有多么的愉悦。记得自打杭州回来,我算是对九爷放弃了抵抗。再加上后来他雪中送鞋之类的小细节行为,实在是让我感激得无以回报。这一年多来,我收敛了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尊卑分寸的性格,一切从九爷的角度出发,态度端正,表情微笑,言词温柔,全心全意的投入为九爷服务的崇高事业中去。
只要九爷一坐下,我就立马奉上香茗。只要九爷一喊热,我就两把扇子左右开弓。只要九爷一挥手,我就斯文笔墨伺候。只要九爷甩甩头,我就恨不得变成蟾蜍吃光所有蚊子。
尽心尽力的妥帖服侍,终于换得九爷的肯定和赞美。
他的话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