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是一样的脸,一样的声音,一样的神情举止。可惜我已经不一样。
听刚才的对话,仿佛十三爷和十四爷是会稍后过府的。十四爷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一样根本不认识我呢?
我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衣裳,一件洗得发白的绿色裙装,外套皱褶不堪的黄色对扣小袄。摸了摸脸上,皮肤干涩的很,头发也如同奴婢般只挽了个小髻。这如何能与以前穿金戴银,团花似锦的十四侧福晋相提并论呢?
我哀怨的跺了跺脚,连我自己都快不认得自己了,如何能让这些各花入各眼的皇子们认出我就是以前的茜凝呢?
想到这里,我的眼睛开始泛酸,鼻子也开始一抽一抽。整个人斜靠在柱子边伤心起来。
“快走,他们等着呢。”只听一个熟悉的男声由远而近。
我仓惶着用袖子抹了把湿漉漉的脸,侧头想从柱子一边将自己隐藏起来。
“哎哟。”一声,我的头撞到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体,随着对方痛苦的呻吟声,我惊讶的抬头起来,只见一脸贵气但又显得十分友好的十三爷正捂住自己的肚子朝我望。
“怎么走路的?”他的身后正站着我日思夜想的那位。可是他真的是不认识我。正面露怒色,朝我低头蹙眉。
十四爷,你怎么就不认识我了呢?我的思路开始一片空白,久久的凝视着同样俊俏英挺的前世的夫君。一样的剑眉,一样的丹凤眼,一样的秀鼻,一样的俏唇。连生气歪嘴的表情都是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她怎么哭了?”耳边传来十三爷不明所以的问话。他直起身体,回头瞅了眼十四爷,又转过头盯住我的脸问道:“你撞了我,你还哭?”
“我……”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解释。心里一急,眼泪便哗哗的掉了下来。
十三爷更诧异了,指着自己的鼻子探头问:“你认识我?”
我先猛猛地点头,直到见到十三爷的眼睛睁得老圆。我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茜凝了,又立马摇头。
十三爷的表情简直像看到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般无奈,刚想继续问话,只见身后的十四爷满脸的不耐烦,催道:“十三哥,快进去吧。和这丫头计较什么?”
日思夜想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帘子里头,而我则呆呆的靠在柱子边上几乎不能呼吸。
我见到他了,终于见到他了。只是他不认识我。而且根本不想认识我。
不甘心,绝对的不甘心。时间太短暂,他又走得匆忙,我一定再找机会问问他。
我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赶紧去,九爷叫你。”正踌躇间,圆脸女孩站在帘子边,朝我招手。
不会是十爷又要我捏脖子吧?我一边想,一边走。
“爷怎么你了?”刚迈进屋子,只见十爷正满脸的莫名朝我大声问,“不就让你捏个脖子吗?值得跑到外面去哭吗?”
我愣得呆在屋中央,不知道该说什么。
“爷也就说了个滚字而已。”十爷气愤地搔搔脑袋,瞪了我一眼。
我转头撞上已并肩而坐的十三爷和十四爷的眼神。只见十三爷调皮的嘟着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十四爷则用手掩了嘴角,眉毛上翘。
“你就别吓唬她了。”八爷拍了拍手里的扇子,“好像是新来的小丫头。”
九爷听了,向我行了注目礼,赞道:“我都不知道这丫头是新来的,八哥,你的眼睛还真尖。”
八爷摇了摇头,收回了视线,将头埋进茶杯里。
“给十爷再捶捶背吧。”十四爷顺手一指,将视线对上我。我一接触到那久违的目光,顿时眼泪又涌了出来。
这下我的行为可彻底的惹怒了十爷,只见他狠狠的跺了一下脚说道:“你们看,这下一提到我,她就掉泪,可不晦气吗?”
我一听连忙用袖子胡乱的擦了全脸,好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可透过手臂的缝隙,只要一瞅见十四爷那张俊俏的小脸,我便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继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呆在屋中间给皇子们充当笑柄。
“十三哥,她好像是看到你才哭的。”和十三爷靠近坐的十四爷显然误会了我的心思。他拍了拍十三爷的肩膀说道:“她是不是真的认识你啊?”
十三爷明显楞了一下,接着把辫子往后一甩,探头向我问道:“丫头,我跟你很熟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三,出塞—康熙四十二年
我坐在周氏的屋子里回想三个月前的经历;我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一群皇子的插混打岔中离开屋子的。
依稀记得有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说了一句: “你们就别闹她了。她还是个小姑娘。”
我想在这堆身份高贵的大清皇子中能有如此亲切但又不失威严的口吻说话的;不是八爷;又会是谁呢?
此刻我已经在府邸干了快三个月的活。只觉得这个偏僻的小院子倒是十分的清静;院子地处府邸后院最靠后的角落;奴婢除了外院两个粗使嬷嬷和一个小厮外;内院的奴婢也就是小雁和我两个人。
院子清静,除了刚才说的几个因素外;主要原因还是由于我的主子周迎荷不太受宠
她性格温柔;面容娇美;父亲又是江西巡抚;可谓是大家闺秀。每日里不是拿着狼毫泼墨山水;就是卷着唐诗宋词独自吟读。也就是这份与世无争的生活让这个小院的生活变得简单平静。
可她的同乡朗氏却完全不一样。朗夏芳;同样的明艳动人;与周迎荷相比;她的美虽稍逊一筹;但却添加了不少霸道和嚣张。拿小雁的话来说就是: “真不知道九爷是怎么暴殄天物的。朗主子家世不好;相貌也不如周主子;可就是得宠。她在府里做什么;九爷就纵什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小雁的话完全正确;因为就算是九爷的新宠;和我同一天进府的如画姑娘;也在这三个月里明里暗里吃了朗氏几次瘪。不过好在;如画算是新人;对九爷来说;有着无数的新鲜感;我想,至少她还是能红上一段日子的。
当院外传来几个奴婢的争执声时;小雁悄悄地扯了我的袖子;一脸嫌弃的说: “一定是朗主子的奴婢和如画姑娘的奴婢为了昨夜九爷带回的极品血燕窝吵翻了天。”
我正想搭腔;只听坐在榻上;斜靠软枕;正目不转睛研究诗书的周迎荷;淡淡然飘出一句: “茜宁;把窗关上。”
我点点头;和吐了一下舌头的小雁双双伸出手来;将外面喧嚣的人声与内屋隔了个清清静静。
周迎荷之所以叫我茜宁;是因为当我被问我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回答:
“茜凝”。话脱口而出后;我又立马后悔;只得补充一句说:是宁静的宁。”我想,这或许是我理智上想换一个全新的身份;而内心却心有不甘的写照吧。
不过;在过了三个月的平静生活后;第四个月的某一天;吴伯在我打开院门的第一刻;脸上笑咪咪的拉我到一旁欣喜说道: “茜宁;告诉你个好消息;九爷要随驾出塞了。”
我朝对方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吴伯楞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补充说: “管事派了人手去塞外;这名单中有我;也有你。”
我知道吴伯的高兴是有理由的;因为早些天;他就嘴里一直念叨;今年出塞;作为四爷的奴婢;他的女儿阿然也会一同前往草原。那么今天管事的安排对他来说确实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可对我来说;去草原算是个好消息吗?我不敢确定。但是唯一有些高兴的是;可以再见一眼千古一帝康熙爷。
于是我谢了谢吴伯;又问道: “是周主子一起去塞外吗?”
吴伯的眼睛朝左瞧了瞧;又向右望了望;接着压低声音解释说: “嘘;你可别告诉别人。是福祥管事息事宁人。”
我低头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接着吴伯又用手挡住嘴角说道: “本来是九爷点了如画姑娘去的。可朗主子死活不肯。她还不许管事派面容姣好的其他奴婢去服侍九爷。于是管事只得挑了周主子院中的奴婢随行。可小雁姑娘要服侍周主子;那么剩下的人选也就只有你了。”
我恍然大悟;知道朗夏芳除了是个醋坛子外;也猜可能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怕其他的奴婢在九爷面前说她的坏话;而推荐管事挑我们院子的人。”
看来吴伯刚才的一番话;真是侧面印证了郎夏芳虽为妾氏;但堪比福晋的地位。
果然不出三日;朗夏芳便派了人来传我到她的院中聆听教诲。
“给主子请安;主子吉祥。”我矗立在屋中央;朝着衣裳紫红;发髻插满珠钗;一身华丽的朗夏芳屈膝道。
“起来吧。”郎夏芳一手抚着据说是九爷特意寻来的名贵波斯白猫;一边懒洋洋的回答。
我直起身;朝前望去;只见映入眼帘的是在白晰秀气手臂上一只碧绿通透;水头一流的翡翠镯子;在午后闷热的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
“当啷”一声;一锭碎银咕噜噜地自前而来;最终在我绣鞋边翻了个身落定。
没等我回话;只听高高在上的朗夏芳似笑非笑的说道: “捡去吧。做身好看点的衣裳;随九爷去塞外;别穷寒酸的;丢了九爷府的脸。”
我一听只觉得她的话决非字面理解;阴阳怪气不说;以我的了解;估计她是想试探我是否也和其他妄想出头的年轻女孩一样,对这次有机会接近九爷而沾沾自喜;忘了本份。
“奴婢这身衣裳挺好的;比家里头的用料精致许多。”我用力的扯了扯快退色的小马甲;只见一根素色棉线正明目张胆的从衣角边垂在裙上。
“打扮得喜气些;不好么?”朗夏芳并不甘心;又试探道。
“那个……银子能买些零嘴么?”我装得怯生生的回答。
“扑哧”一下;服侍在旁的奴婢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见朗夏芳有点喜色的挥了挥手;奴婢立刻上前将快不受控的波斯猫双手抱走。
“倒是个贪嘴的奴才。”郎夏芳用染红的长指甲夹起银盘上的浑圆的葡萄;扭了扭脖子道; “不过,还算是本份。”
我垂下头,用眼睛盯住自己的绣鞋,只见穿了三个月的绣鞋因为传话走路而磨得有些抽丝加脱线。
“这个的奴才倒是和主子一样知道进退。”朗夏芳说着用帕子拭了拭指甲。
“罢了,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成了。”朗夏芳对我已经没有了兴趣,将手指朝着太阳穴柔柔一按,“你且回去吧。我累了。”
从郎夏芳院子出来,回到自己的地方,只见小雁正满脸担心的守在门口。她一见我,脸上立马露出开心的笑容,说道:“你可回来了。真怕你去朗氏那里出什么事。”
我朝她露了八颗牙齿,原地转了一圈,晃着脑袋说:“完璧归赵,毫发无损。”
“连主子都担心呢。怕你去那里,朗主子为难你,特意命我守在门口。”
我感激地朝着屋子望了望,又拉着小雁的手说:“多谢你和主子的关心。我一定不给咱们院子添麻烦。”
其实我早就明白,当我第一天入府的时候,朗夏芳为何要我去花厅服侍人。原因就是怕一向鲁莽的十爷什么时候发飚。若是九爷生气了,她大可责任一推,说是别人调/教的。
这女子,算盘倒是打得精,可城府却不深。
半个月后,我和吴伯带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坐在马车里朝着清凉草原出发了。
刚到驻地,我揉着酸痛不已,甚至于感觉不属于自己的双腿,十足的感慨:前世是当福晋惯了,平时出行都是软垫香薰的高档马车。而这次出行身份已然换成了服侍人的奴婢,吃穿用度不济外,连坐的马车竟也是僵硬漏风,颠簸不堪的。
所幸我这一路上得到了吴伯照顾外,还有他的女儿阿然。
提起阿然,我觉得她是个非常善良而美丽的女孩。除了孝顺吴伯外,她还对他的主子四爷忠诚不已。只要是在马车里,她一定是时不时地掀开帘子,远眺四爷的坐驾在何处。天空微微飘雨,她就面露担心,怕骑马随行的四爷感冒伤风。一到驻地,她除了帮助我把行李物件卸下车外,便拔腿就跑,说是怕四爷身边带的奴婢不够熟悉,而让四爷感觉不自在。
我虽然心里有些明白,但不愿意说破,只是隐隐约约的担心她,怕她这种过分的用心和全身心的投入,对她未必是件好事。吴伯倒是并没有觉察什么,反而老是嘱咐阿然,既为贝勒府的大丫鬟,就一定要以身作则,衷心服侍,切不可没了规矩。
记得前世的第一次出塞,十三爷曾经打到了一只猛虎,更是全身挂了彩。而这次出塞,如此英勇的事迹主人公竟然换成了平时妖孽阴柔的九爷,倒霉的老虎则变成了黑熊。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太医领着药匣子往九爷帐篷里跑的样子,我还真怀疑我的耳朵出了毛病。
直到九爷的小厮福瑞捧了被鲜血沾染的外袍中衣等,出帐急寻人清洗时,我才彻底相信了耳闻。
“九爷真英勇,直接用滑膛枪打的。”在福瑞递给我衣服的时候,满口称赞道,“熊瞎子,比三人高,两人宽呢。”
我瞥了一眼满脸崇拜状的他,回道:“真没看出来,九爷平时好像不善骑射的样子。”
福瑞大幅度的摆手:“姑娘有所不知,九爷当年随扈,首次出猎,就用短箭猎获了两头鹿。再后来又有一只虎……”
我见到福瑞手舞足蹈的比划,觉得十分好笑。捂着嘴,挽着洗衣篮子,不得不打断他:“你到底说完了没?再不停,我就来不及替九爷洗衣服了。你干脆还是唤浣衣局的奴才来吧。”
“你看我,还真误事。”福瑞一拍脑袋,“这件中衣,可是九爷的心爱之物。拿给浣衣局洗坏了,准保挨板子。”
我朝他一点头,提了篮子,径直往湖边跑。只见阿然也正好捏着一个什么小物件,蹲在湖边细细的擦拭。
“四爷也受伤了?”我瞧着阿然专著的神情,忐忑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四,牡丹—康熙四十二年
“没有。”阿然一脸的侥幸,“还好当时四爷在后头查探水源。”
“那是什么?”我伸手指了指阿然精心搓洗的物件。只见小物件颜色清雅,形状精致。
“佩玉的络子。”阿然头也不回的继续手上的活。
“哪来的?”我随口问,并蹲在一旁,摊开九爷鲜血染色的衣服。
“四爷的。”阿然轻轻的回答,随后她又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红脸补了一句,“嫡福晋送给四爷的佩玉下面的络子。我见脏了,便趁四爷休憩,取出来洗。”
“哦。”我若无其事的应了一声,只觉得这个姑娘莫非真有着我猜测的心思。真不知掉她的这份心究竟是摆对了地方还是会耽误了她自己?
正想着,只听身后几个银铃般的女声传来。
我和阿然不约而同地回头,只见几个穿着宫装,谈笑风声的宫女正款款走来。
望着眼前的场景,我不禁有些恍神。这套浅色的宫装我是多么的熟悉,每一针,每一线,在曾经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