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逸下意识裹紧了衣服,心中暗道:看来不是有人念叨自己,而是起风了,要变天了,西北的深秋与寒冬就要来了……
第一八九章金城郡主
灵州靠近黄河边,大概在后世的吴忠附近。
北周和前隋时这里设置有灵武郡,唐朝恢复灵州之称,属北地郡,此时或许显得籍籍无名。
然而在历史上也曾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安史之乱后,唐肃宗就是在这里即位的。有郭子仪等人的支持,逃奔蜀中的李隆基直接成了被架空的太上皇。
当然,如今只是贞观年间,什么都不曾发生,灵州或许没什么名气,但重要性却不言而喻。
作为一个北防薛延陀,西望祁连,提防吐蕃和突厥的要冲,灵州在军事上至关重要。
如今驻守此间的人正是江夏郡王李道宗,宗室里硕果仅存的统兵将领。
无论是冲着其郡王还是灵州兵马统帅的身份,谢逸都得前去拜访。
不等自己进入灵州城,已经有人等候在城门口,谢逸并不认识,但狄知逊看到之后却大为惊讶。
“江夏郡王?!”
谢逸讶然道:“慢着,狄侍郎,你说什么?”
“谢学士,城门口马背之上正是江夏郡王本人啊,不曾想王爷竟然亲自出城迎接。”狄知逊对大唐的礼仪很清楚,如果是寻常的州县刺史,确实有必要出城来迎接招待使团。
但李道宗是堂堂郡王,身份尊贵,君臣有别,他驻守地方,只有旁人去拜会他,焉有他出来迎接客人的道理?
当然了,如果来的是长孙无忌、李绩之流倒也说得过去,但狄知逊和谢逸的分量显然都不够,纵然是出使薛延陀,代表大唐皇帝,也得出了国境才是那么回事。
如今在灵州境内。自然当不得那么认真,但偏生就发生了。李道宗此举算得上是礼贤下士?还是平易近人?
狄知逊当即摆出一副必要的受宠若惊,快步上前道:“臣狄知逊(谢逸)参见王爷,怎敢劳动王爷千金贵体出城相迎。”
“别客气,本王在灵州鲜少有贵客,听说还是长安来的两位英才。本王心痒难耐,自然着急来见见了。”李道宗的回答算得上风趣,看来是个颇为幽默之人。
谢逸暗自打量这位江夏郡王的相貌,与李世民和李孝恭都不同,面孔之上没有那种坚毅豪迈的感觉,整个人看起来更斯文儒雅,此时脸上挂着点笑容看起来相当的平易近人。
但举止之间,尤其是眼眸之中,仍旧有一股英武深沉掩藏不住。让人有些忌惮,有所敬畏。
“这位便是名满长安的谢学士?”李道宗与狄知逊寒暄两句,转身看着谢逸,颇有兴趣笑问。
“下官谢逸,王爷谬赞了。”
“如果真是谬赞,该是满长安的人谬赞才是,本王只是实事求是而已。”李道宗哈哈一笑,说道:“按理说。在长安时变应该见见你这样的少年英才,可惜啊。当时本王尚在……”
“禁足”二字没有说出来,但大家心里都明白,毕竟当初江夏郡王禁足的原因有点不光彩,大家都理解。
李道宗继续玩笑道:“所以啊,今日本王才迫不及待赶来,想要瞧瞧你到底有什么非凡之处。现在想来。你能到灵州,站在本王面前,应该所言不虚。”
“承蒙王爷抬爱……”
“父王!”谢逸刚要客套几句,不想一声呼喊在身后响起。
回过神来,只见安宁小娘子快步奔跑了过来。目标是冲着李道宗,口中则喊着很关键的称呼“父王”。
谢逸微微有些石化,还真是李道宗的儿女?
果不其然,景桓,哦不,应该是李景桓才对,也快步走了过来看,躬身向李道宗见礼。
“怎么?闹够了,回来了?”不经意间,李道宗轻轻松了口气,对女儿似乎颇为爱宠,但瞧见儿子,神情有些不大友好。
“儿子一时糊涂,父王见谅。”
“真的是,为了一个女……”言及此处,李道宗突然住口,目光从谢逸身上瞟过。改口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怎会和使团在一起?”
“这个……”
不等李景桓开口,安宁小娘子便声泪俱下道:“父王,我们遇到了了歹人……”
听过女儿的一番叙述之后,李道宗顿时勃然大怒,灵州地界上竟然有这样一支神秘武装隐匿,有图谋不轨之意。
竟然还险些动手伤及自己的儿女,当真是胆大包天啊,如果不是遇到使团,一双儿女还回得来吗?
李道宗不禁有些后怕,至于儿子的些许“不肖”和任性已经全然不放在心上,毕竟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没事就好,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为父就好。”李道宗轻声安慰,对女儿很是宠爱。
片刻后才转身问道;“景桓,你可有察觉,那些究竟是什么人?他们意欲何为?”
“什么人不知道,但根据当时的情况,也是冲着使团去的,父王不妨问问谢学士,看他们是否得罪了什么人。”李景桓的回答很冷淡,对谢逸一如既往的不友好。
李道宗看在眼里,不由脸色一沉,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而看向谢逸。
谢逸很自觉上前,笑道:“王爷,原来这二位是府上世子和郡主,谢逸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怎么……”李道宗微微有些迟疑,大概是觉得谢逸不认识儿子和女儿有些奇怪。
“啊,世子和郡主思虑周全,想必有什么顾虑,不曾表明身份,只声称是灵州刺史府官员家眷。”
谢逸忙道:“也怪下官有眼无珠,世子和郡主这般尊贵气度,岂是寻常人家能有的,我竟没看出来。”
李道宗讪讪一笑,微微有些尴尬,按理说当时的情况下,确认使团身份后,李景桓兄妹也及时表明身份求援的。
但李景桓并没有这么做,原因是什么他自然是清楚的,好在谢逸“懂事”,及时帮忙打圆场,否则江夏郡王府可就要丢人了。
“谢学士说哪里话,不过是两个不成器的孩子罢了。”李道宗笑了笑,这才为谢逸介绍,李景桓正是李道宗长子,未来要承袭江夏郡王爵位的世子。至于女孩李安宁,乃李道宗之女,爵封金城郡主。
第一九〇章使至塞上
金城郡主?
谢逸搜罗自己掌握的唐史,只有一位嫁到吐蕃的金城公主,不过那是唐中宗时的事情。
贞观年间倒也有一位嫁去吐蕃的公主,就是那位名垂青史的文成公主,两者的封号相去甚远,应该没什么关系。
谢逸听到这个封号,更多是一种感慨。
按照古代制度,帝王之女称公主,亲王之女为郡主,李道宗是郡王,按理说他的女儿只能为县主才是。
但他的女儿确被封为金城郡主,皇帝不糊涂,三省也并非疏而忽违背制度,多半是有意而为之。
目的大概算是施恩吧,古代这种事经常有,有时候要施恩于某臣子将领,但碍于制度或其他缘故,不能直接加恩。
所以便采取一些恩赏家人的做法,比如讲其母其妻册封为诰命夫人,幼子封爵等等。
这几种比较常见,比如英国公李绩北征突厥有功,他的一个幼子尚是顽童便被册封为郡公就是这个道理。
李道宗因是李世民的从堂兄弟,按照古代宗族五服制度,算是宗室,但毕竟亲疏有别。若非自晋阳起兵开始便多有功劳,恐怕被册封为郡王都不容易。
也正是鉴于其功劳,才能以及在朝堂上的重要性,朝廷和皇帝都需要对其多加恩赏。然而李道宗的爵位肯定是不能再升了,郡王已经是到头了。
所以只好在其儿女身上做文章,其儿子是继承人,自然也不好随便加封,女儿则无所谓。
县主封为郡主,不过是个名号而已,最多是多一郡之税作为郡主的用度,为其“汤沐邑”罢了。
再多也没有什么实际影响,而江夏郡王府却算是得了偌大的面子。于是乎恩臣都高兴,感恩戴德,相得益彰便顺理成章。
毫无疑问,李世民对李道宗相当看中,多有重视是不争的事实。
“见过世子,郡主!”没办法,君臣有别,谁让人家是皇室呢?不见礼不行啊!
金城郡主李安宁倒是客气,急忙阻止,但世子李景桓就不那么友好了。心安理得地占了谢逸的便宜,表情依旧冷淡。
李道宗的表情难免尴尬,可是他又开不了口,什么都不能说。
自家儿子喜欢的姑娘嫁给了谢逸,然而被对人家不客气?好像有些道理,但纵然他李景桓曾对郑丽琬有意,也得表达出来,或者说众人皆知也算一回事。
单相思的暗恋后,对人家明媒正娶的婚事有意见?显然不合规矩。不合礼数。
李景桓年轻,言语举止难免轻浮,但李道宗成熟稳重,焉能允许传出这样的流言影响江夏郡王府的声誉?
然而即便他什么都不说。谢逸心里也明白,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那层窗户纸要真被捅破了,大家都尴尬,何必呢?
李道宗转移话题道:“景桓说那些身份诡异之人。可能是冲着使团的,谢学士有什么看法?”
谢逸道:“这个……下官不曾见到,所以也不敢轻易下结论。不过要说有人跟踪使团,意欲不轨,倒不足为奇。”
“嗯,陛下已经给本王来了旨意,你们此番出使薛延陀要务在身,有宵小欲行不轨是可能的。”李道宗知悉内情,深以为然。
“如此说来,幸好被世子郡主撞破了宵小行径,让我们所有警示,否则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谢逸装模作样道:“多谢世子,郡主!”
李景桓依旧高冷,不置可否,李安宁则笑道:“没事,谢学士太客气了,当时不过是发现他们都带着刀,好奇之下便多问了几句,不曾想他们恼羞成怒,露出了狐狸尾巴。
只是当时太吓人了,若非使团就在左近,恐怕真的会有危险,所以该是我们谢谢你才对。”
李道宗笑道:“好了,就不要相互致谢了,一路风尘仆仆,还是先进城去休息,待本王为你们接风洗尘。”
“谢王爷厚爱,那就却之不恭了。”谢逸倒是不客气,当即应允。
一行人进入灵州并不雄伟却相当坚固的灵州城。看得出来,城池的许多地方都是新整修加固过的,痕迹都是新的。
想必是李道宗到任后的作为,看得出来,这位王爷治军驻守颇为用心。
不过从加固灵州的行为上来看,似乎也反映出一些信号。
也许江夏郡王很早就已经开始为开战做准备了,或者说李二陛下已经在准备了。薛延陀始终是个心腹之患啊,那么这趟出使……
想想谢逸便觉得压力山大,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李孝恭如今兼着灵州刺史,刺史府也便改成的临时“王府”,规模和陈设自然比不上长安王府,但在灵州城里也算是首屈一指。
所谓接风洗尘,不过是一顿并不算很丰盛的宴会,除了李道宗和李景桓外,灵州大大小小的官员也有参见。
席间觥筹交错,谢逸这位名满天下的才子自然是一个焦点,宴会之上自然有人提出让谢学士留诗一首于灵州。
谢逸抓耳挠腮许久,终于想起了那首《使至塞上》的全文: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吏,都护在燕然。
诗文出口,没有人怀疑这是“借鉴”之作,全都笃定是谢学士即兴新作。使团前往薛延陀,不正是“使至塞上”吗?
还有诗文中的“居延(海)”距离灵州的距离不远,而使团正是从萧关而来,马上就要离开汉家边塞,进入胡人居住的草原。
尤其是第三据“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将精致描写的传神到位,有种无可代替的优美感觉。
至于最后的“都护在燕然”似乎有点超脱现实,毕竟边塞暂时并无战事。但众人略微沉吟,便回过神来,感情谢学士这是在恭维江夏郡王。
高明,着实高明!
除了佩服谢学士泉涌般的才华,更佩服其为人处事之道,难怪年纪轻轻便名满天下,甚得皇帝陛下器重,果然非同一般啊!
于是乎,接风宴上少不得对谢逸一般恭维和崇拜,李景桓听在耳中难免郁闷,却又不得不承认谢逸才华横溢的事实,所以表情一直不怎么好看。
谢逸当然不会是个一个小子置气,前来灵州,最紧要的还是和李道宗的沟通……
第一九一章推恩令
《使至塞上》尚且被灵州官员津津乐道之时,谢逸、狄知逊已然进了李道宗的书房。
他们需要沟通突发状况的应对之策,谢逸和狄知逊更想了解薛延陀的具体状况。
草原上现在情况如何,李道宗驻守灵州,还有一个紧要任务便是收集情报。
这也是李世民叮嘱,路过灵州时务必要拜访李道宗的缘故。
遵照皇帝陛下的吩咐,谢逸来了。
当然了,中间有那么点小插曲,李景桓和李安宁遇到袭击的事情,让他们头脑中的弦崩的更紧了。
“王爷,草原上可有什么最新消息?”狄知逊开门见山,直接询问。
李道宗说道:“很多,此番夷男寿诞,可算是自颉利灭亡之后,草原上最欢腾热闹的事情。”
谢逸打趣道:“是吗?这么说草原上的百姓这十年来日子过的也清苦?”
“对百姓而言大概是好事,清苦的是那些草原豪贵,安分了一段时间,现在终于按捺不住了。”
李道宗叹道:“你们可能不知道,薛延陀人本不怎么庆祝生辰的,但夷男这次却大操大办,显然是想趁此机会有所图谋。”
“既然薛延陀无庆祝生辰的习惯,那朝廷何必……”谢逸轻咳一声,悠悠道:“为了施恩夷男,朝廷也真是煞费苦心啊。”
“自打贞观四年用兵东边突厥后,朝廷兵力损失不少,钱粮靡费更甚。”
李道宗叹道:“加之西边吐谷浑等邦国屡有挑衅,朝廷也不得已尽量在北边多加忍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和薛延陀用兵,所以还是以安抚居多。”
“怕的是养虎为患啊,夷男若不理解陛下一片仁慈圣德。反倒觉得我大唐软弱可欺,那就不好了。”
“放心好了,陛下心里有数,不然何须让你们了两位亲王长史千里迢迢出使?”
李道宗道:“另外,不妨给你说个实话,陛下已经有旨意,一旦薛延陀生乱,灵、夏诸州的府兵都会调动……”
李道宗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他肯定已经得到李世民的许可。若是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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