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荣嘴角噙著淡淡笑意:“立山和嫂子的感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啊。”
张立山方明白过来:“爷您原来是故意的。”
钱荣眨眨眼:“立山这话可不对,我故意什麽了?”
张立山坐下,笑:“立山前来,就是问问您白日里同九王的会面怎样了。”
“哦,”钱荣又替自己倒了杯酒,一指在杯沿上划著,“九王,果然是年轻英俊潇洒不羁呢。”
“……”张立山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是问您探到他的意图了吗?”
一个皇亲国戚,无缘无故找银松堡小麻烦,总归是事出有因的。
“他最近烦忧事多,想寻人给他拔白头发。”钱荣淡淡答。
“那跟我们有什麽关系?”张立山问。
“他想跟银松堡联盟。”钱荣索性丢出答案。
“那他所作所为岂不是南辕北辙?”张立山不解了。
钱荣堪堪笑著,饮尽杯中酒:“他若真要动我们,不会只是隔靴搔痒。做这些事,大概只是为了引起我们的注意吧。”
“那为何不明说?”张立山皱眉。
“不想让别人知道呗。”钱荣答。
张立山不再问了,因为他知道这麽问下去估计是没法有答案的,於是想了想,再开口:“钱爷打算怎麽办?”
“我今天可是送了他一块百年普洱,现在只等著看他怎麽回敬我呢。”钱荣笑说。
张立山终究还是扯扯嘴角,这位钱爷,风头不若另两位堡主副手盛,看著也年轻秀气,但其实心里头,明晃得很。
第二日,九王送帖来,邀钱荣一同去皇城第一酒家如如不动吃宴。
钱荣挑挑眉毛,收下拜帖,给送帖的人说他会准时到达,先谢过九王。
如如不动,取自佛偈,卖的自然都是素菜。但他家素菜做得美味之极,掌柜和大厨又都是性情中人,店外面排了好长队伍,也只让有缘人进来吃饭。
还真是托九王福气,这次他也能做一次有缘人呢。
中午时分,钱荣到了店门口,有小二迎上来,笑问:“钱先生?请。”
看来已经被关照过了。钱荣礼貌地点点头,随著小二进了店,上了楼。
店内相当朴实,旧桌子旧板凳旧屏风。庄九已经在一个包间里坐好了,见了钱荣来,请他坐了,便叫上菜。
“钱先生可喜欢这里?”庄九笑得很是亲民。
“九王爷的品味当然非同凡响,能来这里吃饭,是钱荣的荣幸。”钱荣笑笑说。
谈笑间,菜一一上了桌,最後,竟是掌柜的亲自抱了三斤上下的一个酒坛子来。钱荣微微挑眉。
庄九笑道:“佛有仁慈心,不杀生,所以这里吃素菜,但酒是五谷杂粮所酿,所以掌柜这里可是摆满了美酒。”
胖胖的掌柜笑得很是和善:“在下也久仰钱先生风采,今日得以一见,也是缘分。这竹叶青,是我藏了多年的,特请九王爷同钱先生品尝。”
“多谢掌柜。”钱荣连忙还了一个礼。
掌柜掌风一起,拍掉了坛子上封泥和红绸,顿时酒香飘散开来。庄九大笑著接过坛子,替钱荣和自己各自满上三碗。
“钱先生,请!”庄九捏起一只碗,对钱荣笑道。
钱荣嘴角噙笑,一点都不踟蹰推托的也拿起自己面前一碗:“谢九王爷款待。”
两人碰碗,仰头一饮而尽,待放下碗来,钱荣将自己碗倒过来给庄九看,以示自己一滴不剩。
庄九哈哈大笑:“看不出来钱先生如此海量。”
钱荣笑著,端起第二碗:“这碗,是钱荣敬九王爷,先干为敬。”
说罢又是一口气不停歇喝掉,庄九也随他喝了。
然後是第三碗。
庄九身後站著的赵小强,比他家王爷稍微逊一点,不似那般藏得住眼色,早在钱荣喝第一碗的时候,就已经面露惊讶之色。
九王这一出,本来就是存著略带刁难的心思,孰料那人看起来文气十足的,一口气干三碗竹叶青不皱眉头。
庄九也不再掩饰眼底的欣赏之情,顺手又要替两人满上,被钱荣挡住了。
钱荣伸手接过酒坛子,微微欠身,接替了庄九的动作:“论身分,当是钱荣替王爷斟酒才是。”
“我欣赏你这身才情,”庄九说,“所以也不用在意劳什子的身分问题。”
钱荣顿了一下,放下酒坛:“谢王爷赏识。”
庄九端起碗来:“我敬你人如这酒。”
钱荣跟他撞了:“王爷过誉了。”
“哪里过誉?银松堡中能人辈出,你年纪轻轻就位列三大谋士,”庄九喝掉酒後,端起筷子开始夹菜,“气质清高,又能运筹帷幄。”
钱荣不紧不慢答道:“比起王爷气势浑然天成来,钱荣还差得远。”
庄九微笑著摇摇头,尽管吃菜,笑看笑听著这虚言往来,心道你这坐这里的气势,倒未必比我这王爷差。
面前这清冷之人,面上一直在笑著,只是那笑似乎从未到眼里去过。没有趋炎附势的巴结,没有诚惶诚恐的谨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推一合地跟他过招不亦乐乎。
银松堡谋士的狡黠圆滑,看来这位也并没有落他人之後。只是,这言谈举止之间,似乎,少了点什麽。庄九微微眯了眼睛,细细想著,到底是什麽呢?
钱荣如此心细之人,被人暗中打量评判岂会毫无知觉,只是仍旧不动声色的,笑语盈盈,看不出丝毫额外情绪。
酒过三巡,钱荣面上仍是一片白净,丝毫没有发红,也不见酒气。庄九比他还要显得醉意多一些。
赵小强看看两人,怎麽突然觉得自家王爷这轮稍微输了那麽一点点?
吃完了菜、喝完了酒,庄九命人撤去残席,摆上清茶。
又好生一番交谈,无外乎天气民生美食美景之类。少顷,有人来至庄九身边,耳语几句,庄九才转身对钱荣说:“本来今日想同钱先生好生谈天说地一番,可是刚才属下禀报有些事情需我去处理……”
“王爷当去忙您的事。”钱荣答道。
两人便才又说笑著起身。
酒的後劲上来了,但两人恁是稳住,面色都未变,只是到楼梯口时,钱荣还是小小踉跄一下,庄九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手臂。却看到钱荣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眼底竟有著一抹暗怒之色。
││就是这个了!
庄九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终於知道,那缺失的感觉是什麽││
钱荣已经又回复如常,不著痕迹抽回自己的手臂,对庄九行礼道:“多谢王爷。”
“钱兄客气了。”庄九道。
钱荣微微一顿,随即微笑摆手道:“王爷请。”
九王府内。
看著自家王爷勾著嘴角,眯著眼睛,细细摩挲著紫砂壶身,壶里泡著的正是钱荣送的那块普洱茶,赵小强和秦刚对视一眼,问道:“王爷?”
“嗯?”庄九稍微动了一下。
“属下想提醒,已经过了一刻锺了,茶该泡老了。”赵小强说。
“哦。”庄九才就著壶嘴喝了几口。
“……”赵小强扯扯嘴角。
就这麽过了一会儿,庄九才懒懒开口:“是想问我对钱荣的看法吧?”
“……是。”
“早前我说他什麽来著,绵里藏针?”庄九自问自答,又喝著茶,想起今日所见那抹一闪而逝的不耐神色,嘴角噙笑,“或许,不是这样呢?”
“爷您也会承认自己看走眼吗?”赵小强悄悄耸肩。
庄九但笑不语,又喝口茶:“说明他藏得够深,不定骗了多少世人呢……”
“那爷您是说您自己火眼金睛高人一等?”赵小强努力不懈地跟他贫嘴。
庄九睨他一眼,他便马上收了嬉笑神色,昂首挺胸站好。
“高人一等不至於,”庄九眯了眼睛,嘴角勾著微微的弧度,似在回忆,“只是那人清冷气势,世上怕是没有多少人能够面对著他还能沈下心思去打量。”
要嘛轻视,要嘛被镇住,那人的眼睛,可是深得很。
“……所以爷您还是想说,那什麽……”赵小强嘴角抽搐著。
“我是想说,恰巧我对此事很上心,所以对他很小心。”庄九淡淡说,“才终於让我看见,一些别人没有看到的东西。”
“那爷您接下来打算怎麽做呢?”赵小强索性问道。
“我打算……”庄九嘴角隐隐浮起一个笑容,“再好好地、深入地,了解一下这位钱先生。说起来,他倒是让我对银松堡更感兴趣了呢。”
见他又似乎卖著关子,两位侍卫耸耸肩膀,王爷的心思他们资质愚钝猜不透,但是那抹笑容,倒是常见││似乎有人,要倒霉了?
“钱爷,”张立山进了书房,道,“九王来了。”
钱荣挑眉,起身道:“招呼也没打一声就来了?来做什麽?”
张立山很想拉住他说,人家是王爷,当然是想来就来了。
庄九已经被请到了大厅坐著。一见到钱荣出现便笑开了颜,起身迎上来:“钱兄!”
钱荣被暗暗骇了一跳,这是要做什麽?
庄九视而不见钱荣眼底深处的那抹怀疑,热情地拉上他的手:“来坐!”
“……王爷请。”钱荣笑道。
坐好了,庄九还不放手,另一手打个响指,一直在後面站著的赵小强上前,双手捧著一个锦盒。
“钱兄,这是上次你送我普洱茶的答谢礼,还请你不要嫌弃。”庄九拿下那个盒子,递到钱荣手上。
钱荣礼貌地笑著,接过来打开,是一套白玉做的茶具,精致剔透。
合上盒盖,钱荣道:“谢王爷。”
“不客气不客气,钱兄跟我客气什麽呢?”庄九很是亲热地拍拍钱荣的肩,“其实比起你送我的那块茶叶,我这东西完全称不上有诚意啊,所以之前很是忐忑,希望钱兄你不要嫌弃。”
张立山看得目瞪口呆,什麽时候他家钱爷跟九王这麽要好来著?
赵小强也扯扯嘴角,原来被九王“看上”的,是这位钱先生。
钱荣放下盒子,维持著脸上笑意:“请问王爷,这次前来是为何事?”
“送礼物啊。”庄九坐正身体,拿起刚才下人奉上的茶喝了一口。
“竟劳您如此大驾,钱某惶恐。”钱荣微微低了头道。
“哪里,不过是借口罢了。”庄九放下茶杯,“其实,是我想你了,所以才不请自来,希望没有叨扰到你才好。”
“咳咳咳……”张立山著实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发不可收拾,只得跟堂上两人行个礼,然後捶著胸口出去了。
而钱荣,早已抬眼,望著庄九油然变得深邃的眼,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我其实对钱兄你,一见锺情……这几日我独自在王府的时候,脑中总是浮现你的身影,你的笑容……使得我念念不忘,梦里也都是你……”庄九认认真真地说,“我忍不住相思之苦,所以随便找了个玩意儿就来见你,希望你、希望你,不要嫌弃我。”
“……”
不说钱荣,连赵小强都被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语给镇住了。
美男计,这一招以前还真没用过……
只是不愧是钱荣,只稍微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王爷莫要拿我寻开心……”
庄九闻言,愣了一下,慢慢放开钱荣的手:“你当我是开玩笑的吗……”
钱荣总算抽回自己的手,仍然淡淡笑著:“王爷定是在开……”
“我会让你相信我的。”庄九复又扯出一个笑容,双眼亮闪闪的,直直盯著钱荣。
“钱荣惶恐,钱荣一介草民,恐怕不能承蒙如此厚爱。”钱荣站了起来,行个礼道。
“你当然能,”庄九也站起来,笑道,“除非,你是在说本王眼光不好?”
钱荣看著他,没有再说话。
庄九见好就收:“礼物已经送到,心意我也已经表达,就不再多打扰你了。”
“……王爷慢走。”钱荣也不留他,摆手道。
“你莫送,”庄九再度拉过他的手来,“我说的话不期望你能即刻响应,但希望你能认真对待。”
待庄九转身,和他的侍卫一同出去後,钱荣才拂了一下方才被庄九碰著的衣袖。
“钱爷?”张立山试探地开口。
钱荣没有答话,只拿眼睛看了他一眼,面上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麽。张立山便也没再问话,反正,总觉得,钱荣这麽高深莫测的,定是有那什麽对策的。
第二章
高深莫测的钱荣坐在银松堡的大堂上,在上是银松堡的主人,苍墨,自己左右是共事的同僚。苍墨显得随意却威严天成地坐著,身边的木修和公孙济则是悠哉地喝著茶。
因为得到钱荣传书禀报,这次事关皇族,所以苍墨召回大家述职和商议对策。
九王的小动作停了,停得干干脆脆,连以前那些莫名“消失”或“损坏”的对象,也莫名的完好无损回归了。银松堡皇城分处终於回复从前,安宁地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苍墨赞扬钱荣这次处事得当,同僚们也纷纷表示认同││
只是,明显不想控制自己嘴角笑意的这两人,此刻甚是夸张地盯著他猛瞧猛笑。
见钱荣保持著不变的姿势和表情,誓要将他们无视到底,木修才率先开口:“钱兄,这次辛苦你了!”
“还好。”钱荣客客气气地说。
“钱兄,九王是不是仪表堂堂玉树临风幽默狡黠又气势强硬呢?”公孙济也开口。
“一般。”钱荣看他一眼,彬彬有礼。
“别这样嘛,”公孙济灿烂地笑著,“笑得这麽假,莫非真是被九王扰乱了心弦?”
“……”钱荣扯扯嘴角。
“其实九王还是不错的,虽然出身皇族,身分是复杂了一点,不过据说为人宅心仁厚深得民心啊。”木修摸著下巴,说,“钱兄,你还是认真考虑一下吧。”
……
“啪!”钱荣终於断掉额上一根青筋,一拍桌子:“喂,我说你们够了!”
两人拍手大笑:“爆了爆了!哈哈,九王功力果然深厚!”
上座的苍墨嘴角也噙著笑容。
外人都知钱荣年纪不大却沈稳冷静、很是可靠,但只有熟识他的人,才知他是因为孤儿出身,所以才对世人有著天性上的疏离和淡然,而只有深得他信任的人才能见到他其实坦率和直接的性格。
比如,现在││
钱荣收回拍在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