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色严厉,不似往日温文。
碧芙吓得脸发白,全身颤抖:“殿下冤枉,奴婢从送茯苓羹就一直在湘雅轩,从未踏足来仪堂,更何况,奴婢见着殿下理应下跪请安,哪有反身就跑的道理?”
额头触地,手发白,搁在地板上犹自不住颤抖。
碧芙在宫中算是年长,最是细心稳妥温婉有礼,确是——
夏殒歌蓦地想起方才看到的身影,听他一声呼唤反身就跑,可碧芙在毓明宫侍奉十多年,他对碧芙不可谓不了解,当时距离那样近,又怎会平白看走眼?
夏殒歌皱眉凝视满屋喜色,一团狐疑。
一个声音从帘后幽幽传来:“碧芙一直在这。”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太高兴,先更着——————大家捧捧场哈,(*^^*) 嘻嘻……
☆、不屑一顾是相思
声音温暖,却似乎透着药味病气,带有虚弱的涩。
纱帘无风自动,慕离清秀的脸在帘子后若隐若现,嘴唇微微抿着,倔强而脆弱,眉宇间隐隐然有凄凉。
碧芙忙解释:“方才太医院有人来看,慕公子烧退得很快。”
慕离垂眸,涩然轻笑:“殿下,我可以走了。慕离即刻启程前往东莱,绝不再给殿下增添困扰。”
一口一个“殿下”。
无声窥视打量,眼神飘渺如云烟。
眼中无声噙了泪,摇摇欲坠,却倔强着不落下。
每说完一句,慕离总会偷偷抬眸,看夏殒歌的反应。
可,从始至终,那张冰雪雕琢一般绝艳的脸,微澜不起,淡若天雪,慢慢让人寒到心底。
慕离微微一笑,泪水盈盈欲滴,不知不觉咬紧下唇,缓缓跪下,声线暗哑:“多年来,承蒙殿下照顾,慕离走后,愿殿下圣体安康,多加保重。”
夏殒歌面无表情,无声点头。
帘栊轻摇,寒蝉凄切,半畦菡萏香淡漠,湘雅轩悬着一只精致的风铃,多少年的旧物了?人事变迁,它还在那里,不经意间发出破碎清脆的低鸣。
黑衣拂过身侧,擦肩而过,走向另一个方向。
光阴也凝住呼吸,分分秒秒回想。
风铃摇动,传来遥远的读书:“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同窗、同食、同起、同卧,形影不离的十年。
一起在弄玉阁习琴,一起在白虎场练剑,一起在流觞池玩水,那是多久,多久之前的事了?
齐州荒凉广漠,谁舍弃了京都繁华,一匹马千山万水奔他而来?
白刃纷飞,是谁扑倒在他背上,血如泉涌依然高喊着“你们不要伤害公子”?
连天大雨,是谁背靠着他,一齐挥动长枪,砍向追兵?
是谁,在两国疆界线,满身是血,眼神坚决——“你走到哪里,我就跟随到哪里”?
永安小镇,谁微笑说着“一直想保护你来着,可我无能”,一跃而起,扑向刀锋的丛林?
政变之前,是谁割开手腕,离开最安全的地宫,向水深火热的他飞奔而来?
血海中,众目睽睽,谁舍下七尺男儿的尊严跪下,只为求那个人“不要再伤害公子”?
一路奔逃,谁握着匕首,保护他,直到手臂发软?
而,那漫长沉睡的岁月,谁执他之手,对他不厌其烦讲着悲凉尘世的种种希望,就像他还活着?
他听到有人在说“一切都好了,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一看?”
泪水从谁的眼落下,滴到他脸上,冰冷如雪?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碧芙被这诡异气氛吓得脸发白,临到慕离出门,才轻声说:“慕公子,您还没收拾衣服呢。”
慕离一抬手,一只单薄如纸的紫玉蝴蝶在指间晃悠,回头绽出一个灿烂的笑:“我有它就够了。”
那笑容,绚烂得人两眼刺疼。
夏殒歌恍惚看到一幅画面:两个少年骑马在旷野驰骋,红衣少年腰间有一只蝴蝶,纤巧单薄如纸裁就,在跃动的气流中上下翩飞。
黑衣少年呆呆看那蝴蝶:“好漂亮。”
红衣少年温柔一笑:“喜欢么?送你。”
潇洒解下紫玉蝴蝶递过去:“难得有你喜欢的,就当你生日的礼物,别弄丢了。”
流苏荡悠,紫玉玲珑轻盈,装饰的碎玉珠碰撞发出轻响,轻轻巧巧落在黑衣少年腰间,黑衣少年用手托起,痴怔看了不知多久,红晕在颊边无声漾开。
就那样站着,不知过了多久。
花影摇晃,一个人缓缓走出,云花缎的鞋踩上湿泥,浸得污脏他也毫不介意,凝神看窗内呆怔的人。
良久,痴迷轻唤:“殒儿——”
缓缓伸出手。
“昨日之事,已如昨日死。”这句风轻云淡的话,将他伸到半空的手冻住。
湘雅轩内凝神的人回头,与窗外凝视已久的人对望,均是微微一愕。
夏殒歌先笑起来,温文有礼:“宣玉大人想是走错了路,无妨,本宫即刻让人送大人回驿馆。”
慕离跌跌撞撞走出湘雅轩,转一道门是花园。
独自走到侍卫也看不见的僻静处,身子一颤,两眼摇摇欲坠的泪晃荡着,在花叶上跌得粉碎。
花影中,一个人唇角无声勾起一丝冷笑:“慕公子,许久不见。”
慕离破碎的步伐戛然止住,触电般回身,看清了反而淡然:“王爷?错了,现在该叫永徽陛下了。”
那唇角,是同样不屑的微笑。
莫隽汝一瞬不瞬打量眼前脱胎换骨的人,思忖怎样来个精彩的开场白,却猝不及防地,目光一顿,停在慕离那精致薄唇上。
那里赫然有破皮,看去更像是——齿痕。
第一时刻想到的,正是夏殒歌在金羽台饮下烈酒后,眉心微微一蹙,仿佛被针刺了一下。
那浅浅的破皮的齿痕。
拳,无声握紧。
颜面仍是笑得春风八面:“慕公子的模样,可是要出远门?”
慕离眉梢一挑,轻笑:“我倒是记得,永徽陛下是胤国的王,不知怎么有闲心关注起我这小小的翊国平民,慕某可是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一番装腔作势,不屑之意甚是分明,莫隽汝牙关咬紧,若非是夏翊的皇宫,他怕是早已对着这张过分清秀精致不男不女的脸一拳挥下。
慕离低眼瞥了一眼莫隽汝紧握的拳,脸上紧绷的肌肉,笑得媚意横生:“这毓明宫可是公子居室,就算公子不放陛下进来陛下也不必翻墙,公子这儿是说不通,陛下直接跟守门的说声来找我的不就成?”
一句赛似一句糯软轻柔,轻佻不屑。
莫隽汝两眼喷火,牙关紧咬,一把揪住慕离领口,顺势卡住他脖颈,力道缓缓加重。
慕离脸因窒息而涨红,却笑得更百媚生花:“堂堂胤国的皇帝,就这点力气么?”
一口气冲破喉咙,到了脸上反而化作笑,莫隽汝的笑让人冷到心底,压低声音,用极暧昧的语气道:“朕的气力可比慕公子想象得大,而且——朕不但杀人有力气,别的地方力气也是有的,慕公子要不要试试?”
卡在颈上的手顺势往下一滑,从宽松的领口滑进慕离胸口,轻佻一转之后向上,捏住慕离下颌,托起他秀美的脸:“就凭这张脸,朕可舍不得杀你。”
慕离身子一颤,想要出手,却发现不知何时被点==(和谐),四肢僵麻。
细雨濡湿头发,粘连在洁白细腻脸上,颜色很分明。
慕离后背一寒:“要杀便杀,啰啰嗦嗦做什么?”
莫隽汝靠近他的脸,带一丝笑,压低声音:“说了不杀的,你的皮肤这么好,杀了多可惜,朕要做什么你莫非不明白?”
“之前殒儿对你做了什么,朕再做一遍如何,既然殒儿是朕的人,那么他的男宠也是朕的男宠 ,慕离你说对不对?”
慕离脸一红,恨声道:“无耻。”
莫隽汝凤目一弯,捏住领口拉下,欺身压在慕离前面,将他压到大树树干上,笑道:“殒儿对你做那些事的时候,你也这样别扭的?”
手没有停,一点点将领口拉开,带着寒冷的笑。
“锁骨也长得挺正,慕离你真是少见的尤物。”
慕离艰难抬头,不去看他,咬牙道:“公子从不做这样无耻的事。”
莫隽汝轻笑:“是么?”
手继续往下,一点点扯开胸前两点突起,坚实如玉的胸膛慢慢坦露。
动作轻而缓,莫隽汝享受的是玩弄猎物的乐趣。
慕离转过脸,不敢看自己正在被凌虐的身躯,声音明显低下来:“放开我。”
莫隽汝笑道:“求我。”
慕离紧咬牙关,满脸霜冷背过去。
莫隽汝轻蔑一笑,另一只手轻轻将慕离腰间的衣带轻轻拉开。
慕离喉头一酸,颤声道:“我求你。”
“求也不放过你”,悠然一句,如暗地的妖。一只手不紧不慢拉开慕离衣带,一只手从小腹往上慢慢划着,抵住下颌,捏紧,强迫慕离把脸面向他,“这张脸虽说比殒儿差了点,也算人间绝色,这么漂亮的嘴,看起来滋味很好。”
慕离脸色死灰,绝望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眼角轻轻滑下。
作者有话要说:
☆、心如泥沼
“砰”,脆响,碎裂的青花瓷如开在暗夜的妖花,篷然绽开。
余音嘶哑。
莫隽汝骤然变脸,迅速放开慕离,踉跄后退两步:“殒儿!”
红衣在绿树后无声飘拂,肩部已被雨水润湿,不知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碧芙站在夏殒歌身后,端着银质托盘,盘上雕着纠缠的藤蔓,盘中放着一般大小形状花纹各异的瓷瓶。她的手微微颤抖,想是刚刚被吓到,一个瓷瓶从盘中滑落。
莫隽汝以为夏殒歌会转身就走,他心里有无数的话不能说,只待夏殒歌转身离去,他就会飞身奔去,将一年来痛不欲生的思念说给他听。
夏殒歌径直走过来,却不看他,只伸手解开慕离穴,拉他起来,漫声道:“衣服脏了,碧芙,带他换衣服。”
然后接过碧芙手中托盘,柔声道:“忽然想起你受伤了,这些伤药都是顶好的,你挑两样自己好用的。”
慕离脸似火云灼烤,咬住嘴唇,泪水不断落下。
夏殒歌伸手,用衣袖轻轻替他擦去泪水:“昨晚是我下手重了些,现在还疼么?”
又招招手,林子里走来一名黑衣劲装男子,左手握着一把狭长的刀,对夏殒歌跪下:“殿下。”
夏殒歌微微颔首:“玄云是我一手拉起来的武士,现在赐给你,日后在东莱也好有照应。”
“东莱”二字脱口而出,似乎有什么陡然陷空,无所依托。
四下怨怒横飞,夏殒歌似乎浑然不觉,自顾自整理着慕离被弄得零乱不堪的衣服,嘱咐:“到了一个地方自会有人通信给我,记得在信上写上你的名字,我认得你的字迹,一定要平安到东莱去。”
言语的间隙,眼角余光斜飞,冷冷扫过角落里眼神幽暗的人。
收回时,却很散漫虚渺,游丝无托。
慕离紧咬嘴唇,背过脸,转身,离去。
雨丝斜落,拂过面颊,将泪痕一并抹去。
夏殒歌在原地怔了不知多久,雨丝浸透全身也浑然不觉。
莫隽汝站在树后,那些人忙忙碌碌,他被隔绝于世界之外。
每个人都对他视若无睹。
夏殒歌还在雨中,一瞬不瞬凝望,眼神却无实质的归宿。
他想替他撑一把伞,却发现自己也没有伞,也在雨中。
一年半之前,他抱着那把伞翻山越岭,只为还他伞。那个他叫了千万遍“殒儿”的男子,靠在他怀里,笑容清寂:“心都给了你,更何况是人?”
那把伞为渡他,却被他亲手交还。直到有一天,彼此都在雨中,方才惊觉,任这世间千般繁华,竟无一把伞,可以渡他,渡他们二人。
雨水顺脸颊留下,长林漠漠烟如织,他们宛若站在两座并立的高峰,清冷无二,却不能走近。
撑伞而来的青衣小婢悄寂无声,脚步轻若飞花,走过来,也只向夏殒歌走去。
“殿下,大长公主来了,在宜修殿候着。”
夏殒歌微微点头,转身离去,溅起的水花碎在空中,烟雨如织,千丝万缕晶莹越织越厚,柔软淹没与他渐行渐远那一袭红衣。
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所有人都视他不见,当他不存在。
莫隽汝宁愿他愤怒,宁愿他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自己,若是这样不解恨,打他一顿也好。
至少不至于这般淡漠,好似他从未存在过。
爱的反面,不是恨,是忘记。
莫隽汝不知道,当他孤零零站在皇家园林怅然若失,蒙蒙雨雾之后的明黄琉璃屋檐下,那双漆黑幽冷的凤目看了他很久,一瞬不瞬。
一川烟雨,是深深泥沼,每个人都溺陷,都无力。
“其实,一直在等你先说出来,可你为什么直到我走都不说半个字?”
毓明宫,来仪堂。
雨丝飘飘转转,灯光分外朦胧,宫婢如花来来往往,却都静默无声。空气里弥散着寒寒凉凉的静幽。
清夜一灯明,燕宿惊花片。
夏殒歌清瘦的轮廓在灯下好似笼罩了一层淡白薄光,整个人看起来像剪纸。浅白丝巾掩上浅红的唇,轻轻咳嗽。荷月走到门口,乍一看那张脸也是错愕,虽是病弱如纸,却也是最精致无伦,灯光在睫羽上掠过细光,衬得眸子都明亮起来。
呆怔间,通透如琉璃的眸华已转过来,笑容虽高贵淡漠,却是月光般的无声无息抵达内心,只让人沉溺:“哦,吃药的时候到了么?”
荷月小心翼翼把银盘放下,递上药碗,看着他喝了药,再递漱口水,最后递丝巾抹嘴,这个动作她排练了千万次,真要表现得自然优雅还是力不从心。
毕竟,以往这些近身侍奉的事情都是慕离全程着手啊。
那个有着秀美精致面容、女子般温婉细腻的男子,总算走了。也不知那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怎就入了大翊最惊才绝艳的人的眼,还心心念念十几年。定是凭着那张脸勾引了断袖皇子,贱民出身还成天贵族模样,说不定更龌龊的事都做过呢。
有些忿忿想着,荷月走出宜修殿,径直去往厨房。
得意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