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灵眼观察,我愕然惊觉到他头上竟有闪闪神光加护,这道神光我好生熟悉,呃,好象就是出自我的手笔。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我简直无法置信,难道他就是——
虽然当时我不慎搅乱了望生池的平寂,仍依稀记得从破碎的水镜中窥到的一眼,那山中的樵子截然改变了以往世世轮回的纯朴气质,水中映出的模糊面貌掩不住人影焕发出来的英俊气概。
是他——那个山中樵子!
“你、你……是你……”
我的语气陡然乱了,心已乱如麻。
为何得蒙我三生庇佑的那个人偏是为南陵所爱上的这个人?
“你……认识我?”
他从我略显不稳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蹊跷。
“不!”
不可否认,我对那山中的樵子抱有一份或多或少的好感,才会时常伫足池畔,留心观察他的笑笑愁愁,暗中替他化解掉纷纷扰扰。
为他,我毅然封印了万年不涸的望生池;为他,我曾暗中抑郁好久,嗟叹经夜。
不料池中人即是眼前人,更是南陵的意中人,今遭不意相遇,按我本意并不愿与他产生瓜葛,何况前世今生难以说清,即使说了恐也无人会采信。
“你是人间之子,自有尔等的荣华富贵,我与南陵来自天界,仙凡本就不通,你不要妄想藉此可攀仙境。”
我严厉地警告他,企图打消他或许存有的妄念,直截了当地斩断他与南陵之间不该发生的情缘。
“你留下!”
他定定地看着我,固执地重复了又一遍。
“放手!”我同样喝道。
“你留下!”
足踝上的手劲加重,手指深深抠入了我的肌肉。
“冥顽不灵!”
我忍无可忍,抱紧了怀中的南陵,稍一运力,双足一蹬,毫不困难地挣开了他双手箝制的锢拷,犹如仙子挥舞的彩带,凝滞在空中的身形再度冉冉飘起。
“你留下!不!你不要走!你留下!”
我听见他在下面激动的大喊着,拼命要我留下,大概是要我留下我怀里的南陵,但这对我不具任何意义,他对我也已不具任何意义。
他是何人,居然要我留下?
我御西罗可是听人摆布的?
“你再不下来,我可要出手了!”
语含威胁的声音自下往上遥遥传来。
我不为所动,带着一颗似箭归心,飞向瀚渺如空的天际,幽黄的星光映入我的眸子,飘卷的长长紫发与清秋月色共舞今夜的璀璨。
哼,任他在人间如何称王称霸,毕竟只是个凡人,谅他有多大的能耐,竟想出言恫吓于本殿下。
我笑了,就象当日在天山遇盗时一般的笑了,辉朗的夜空洒满了我的笑声,桂殿的嫦娥羞惭地退到了一边,不敢在今夜同我争夺这一夜的美丽封号,走时匆忙,疏落了淡淡的木樨花香。
南陵,我们回去了,不要让人间的色象搅动了你的凡心,人间不是你这位圣洁仙子该耽的地方。
忘了那个凡尘中的男子吧,你是属于我的,红线两端系定的姻缘牵合了你与我。
猛然间,“当”地弓弦一声扣响,我心中不妙,小腿上一阵疼痛袭来,劲力陡懈,星丸坠落般身不由主地直往下飞泻。
南陵,南陵,不,南陵——
急中生智,我腰部一用力,在空中猛一拧身,以由下托上的姿势,用我的身体保护住南陵失去知觉的娇躯。
“咚——”
闷声四溢,灌满双耳,我重重地跌落尘埃,五脏六腑一阵疯狂地翻腾逆涌,催迫得我晕眩欲吐,眼前一片漆墨。
一支冷箭深插入骨,犀利的痛楚正从小腿上蔓延至全身,雪白的裤管渗出鲜艳的液体,银灰的靴面迅速被红色染透。
幸好南陵安然无恙,在关键时刻,我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下了坠地时的重重一击,保护了我的南陵。
“咳咳……”
我咳嗽了几声,强忍剧痛,先顾着将南陵扶靠在我胸前,然后屈膝抱足坐起,空出一只手,手腕倏翻,精确无误地握住露出一截的箭杆,一咬牙,狠命地把它拔出了来,只见锋利的箭簇上涂满了我的鲜血,月光下,那潮湿的颜色显得分外凄艳。
顺手掷下血淋淋的箭枝,默念咒语,当手掌轻轻抚过血肉模糊的伤处,创口立即恢复成原先完好的模样,只是箭伤之痛暂时尚不能消失,腿上血渍斑斑,好不可怖。
“可恶的家伙!”
箭矢小伤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大碍,好强地撑起身子,嘴里忍不住恶狠狠地低咒了一句。
看来我实在太小觑人类了,压根儿也想不到竟会有人敢对我施射冷箭,凭我这一腐一拐的狼狈相,岂不是教我以前的手下败将活生生地讥笑了去。
一道身影从高台下匆匆步下,愈行愈近,朝我渐渐靠拢过来。
我一眼瞥见,语气森冷地喝止了他的步履。
“站住!不许过来!”
“你——”他闻声止步,眉色微皱,瞧向我的眼神仍旧包蕴着一丝奇异的光芒,“两年前,你我照过面吗?”
“我才不跟人类打交道呢。”我没好气地恶声回道。
“两年前,天山脚下,那个飞掠过天际的人是你吗?”
他的声音微颤,听起来似乎很激动。
“两年前、天山脚下……”
喔,就是我遇盗的那一次吗?
“不错,正是我。”
咦,奇怪了,他怎会知晓此事?
“你问这做什么?”
倘若他也得知此事,那又关他何事,何必这般急着再三追询于我?
在我看来这似乎是小事一桩,对他则不然,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神情骤变,双眼陡放异彩,一瞬不瞬地死盯着我的脸。
“我好象弄错了……”
我依稀闻得他如此喃喃自语。
“弄错什么了?”
言方出口,我忽又觉得自己多此一问。
对也罢,错也罢,反正凡人的事与我何干?而我居然会蠢得去问他,岂不是自往身上揽麻烦?
“我早该有所察觉的,虽则南陵与你相像得几可乱真……”他似有释然地凝睨着我,那话儿越说越玄妙,“然而你们笑起来的感觉仍能辨别出不同之处,尤其是笑的声音……”
我对他的近乎呓语不尽理解,不过我略微端倪出一点头绪:他不知在何处凑巧见过偶临凡间的我一面,却将我与南陵的身份搞混了,他以为南陵即是我,现在我出现了,才知南陵非是我。
“我不管你弄错了什么,但天与地是不可沟通,仙界与凡尘也同样如此。”
弄错了又如何?我欲携南陵离去,今后他再无弄错的机缘了。
“你留下!”
顽固的声音死抱着这一句,深黑的眸子陡然焕闪起亮得眩目的神采,奔涌出澎湃炽烈的感情。
“人间的一切庶华荣辱转瞬即逝,不过是沧海一粟的沉浮,非是我等该留恋的地方。”
我对上他投射向我的眼光,那是足以令人感动不已的深情眼神,我不曾从其他人的身上见过,显然值得推敲的是——他看的人是南陵,还是我?
应该……不……是……我吧……
“神仙拒绝爱情吗?”他突然问我。
“拒绝对凡人的爱情——不光是天界,诸界都严禁与人类通婚。”我坦白地告诉他实情,“南陵她明知故犯,已然忤触了天条,没了我的庇护,她的下场一定悲惨之极,是你害了她。”
“我没想到她会是你妹妹。”眼中闪过一丝歉意。
这话教人着实费解,我不懂。
“你若是念着南陵与你曾有一段夫妻之情,就对她死心吧,甚至南陵不惜逃离天界再来见你,你一定要断然回绝她,这是为了你们好。”
我深悉南陵热烈地爱着眼前这个男人,一旦醒来,她肯定会再次私离天界,来与这个男人见面。
“你好象很介意我和南陵的事。”
“仙凡之恋自古从未有过好收场,你们在一起有害无益,我怎舍得让我唯一的妹妹轻身涉险、自取灾祸?”我冷冷地扬起双眉,“况且我怎能眼睁睁地瞧着我的未婚妻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
“未婚妻?”他的眉心倏地一紧。
“南陵是我的未婚妻,为了她,我可以既往不咎,你聪明点的话,就不要跟我过不去,你要知道,我若起意毁掉你的一切简直是易如翻掌。”
“你——”他的眼神透着古怪。
“你是个凡人,就不要想着超逾出人类能力界限的事,小心替自己招来祸端,到时悔之莫及。”
言尽于此,我抱起南陵,稍有踉跄地退后了数步,旋踵正待离去,猛感到有人扯住了我飘起的袖摆。
“什么人?”
回头一看,又是他。
“你留下!”
难道他只会说这一句话?
“不!”
我摇摇头,坚持自己的主张。
“你留下!”
好话不说三遍,这一句话他说了何止是三遍。
“是你逼我!”
我手一扬,便思虑着将他立毙掌下。
可是,对方比我更快,毫不给我出手的时间,猝然金风扑面,我不及闪避,一阵剧痛蓦地从头上爆裂开来。
难以置信,真是难以置信,他这个凡间的男子竟敢打晕了我!
我可是堂堂风曜军团的领袖御西罗殿下呀,怎么可以这么丢脸地被一个人类打晕过去呢?
唉,我真的晕了!
第四章 孽海花
如果前世种下的是缘,那么今生的果报就是孽。
床褥甚是柔软,宛如我时常履于足下的云絮,身下的绵柔使我不欺然地产生一丝熟稔感,充满了伤感的怀旧情绪。
手脚无意识地微一挣动,“铮呛”的金属轻撞声输进耳内,冰冷割入细致的肌肤,有点痛。
我缓缓地睁开眼皮,回眸一扫,惊愣地发现自己四肢大开地被粗重的刑具牢牢地铐定在床柱上。
可以这样想象吗?一张炫尽华丽温薰的大床上,满头的紫发絮乱了枕席间的旖旎,笨重的刑具与一室的奢侈格格不与,使原先整齐有序的富贵格调突显得极为怪异,就象一幅好端端的工笔画遭人故意恶作剧地胡乱添上几笔涂鸦,又如精心栽培的牡丹花圃里丛生了几蓬乱哄哄的杂草。
自我出生以来,从未受过如此对待!
是谁,是谁胆敢犯上?
我愤怒地想着。
绷起脸,抿起嘴,豁出去性命地死劲要摆脱手足上的束缚,犀利的锋沿把纤细的手腕、足踝勒出一道道红痕,火辣辣的,钻心地疼痛!
手真的痛极了,脚上也传来酸疼的感觉,可是我不甘心就此放弃,皱着眉,咬着牙,继续与禁锢我自由的东西抗挣。
痛算什么?这点痛又算什么?
肌肤磨破了,无所谓,反正我又不是娘们,用不着为这点擦破皮的小事呼天抢地。
血一下子汩汩冒出来,殷赧的浆液无情地溅向雪亮冰寒的金属表层,滴落在淡雅的衾褥上,绽放出一朵朵艳丽的小红花,凄美得如同绛珠仙草顶端结出的那一粒蕴孕天地精华的朱红小果实。
努了努唇,困难地咽下喉间差点冲出的怒吼,平生头一次被这种沉重的挫折感所打败。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我一身傲视天地的神力、与生俱来的禀赋灵力统统没有了!
一个很瘪脚的小咒语偏偏能够封住了我至高无上的力量,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很可怜、很懦弱的普通小角色,不再是叱咤风云、号令雷霆的风曜之主,受困于人类制造出来的废铜顽铁,风曜军团的领袖会是这副动弹不得的窝囊相吗?
南陵,是你吗?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只有你这才会念颂这咒语的祷文,为何今时今日要拿它用来对付你的亲哥哥?
你真的爱那个人间的男子爱到可以不惜一切的背叛我,甚至将我出卖给人类?
我们是亲兄妹呀,为什么我对你的一场诚挚的疼爱换来的却是你对我的绝情绝义?
“啊——啊——啊——”
我拼命地扭动身子,神情狂乱地吼叫起来,藉此发泄内心的无比悲愤。
濡湿的鲜血浸透了我的大半衣衫,流淌了一床的赤艳,柔实的暖絮静静地饱吸我生命里涌出的源泉,那深切的哀恸麻痹了手足上的疼痛,然后一阵冰凉的心寒袭遍全身。
真的很痛,我的心真的很痛!
南陵——南陵——南陵——
我知道我在众人眼里的形象一向都是那么的好胜、倔强,朗骨铮铮地誓死负隅,睥睨天界,俯观魔道,意气风发地傲峙于群首之巅,好象天生就是打不垮的铜肩铁臂,生来就是为了领袖群伦、夸耀天宇。
可是,我终有失败的时候,我先是被一个人类莫名其妙地打晕了过去,接着又被亲生的手足加缠上一道抽去全身力量的封咒。
真是一次可笑又可耻的失败啊!
如果是败给比我强大的力量,我会服气得五体投地,然而,我并不是在光明正大的交锋之际败下阵来的,输得不明不白,输得很是冤枉,而且在我充满失败意绪的诸多错综复杂的感情当中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懊丧。
一个是我们天界视为最低下的人类,一个是我从不加以提防的孪生妹妹,是他们联手将我打败了,我败了,不是因为我技不如人,我败了,是因为我太爱南陵了,屈服在亲情之下,不小心分了心神,才使得那人间的男子钻了个空子,偶图侥幸罢了。
如果能再一次堂堂正正地正面对决,我敢用我的脑袋担包,不需我耗费太多的力气,甚至连诛神剑也毋需劳动出鞘,只待举手投足的一刹那就足以令整个人间化为冥岳变色的修罗狱场,到时灰飞烟灭的不仅是那一个偷袭我得手的人间男子,我会让所有人类一起为此付出惨痛绝伦的代价,让他们尝尽艰险困阻,让他们痛恨自己为什么生而为人?
是的,一旦让我恢复了神力,我一定会这么做的!
最能纡解我胸中万丈怨气的报复手法就是血债血偿,我要向人类报复!
我一定会做到的!
“诛神剑!诛神剑!诛神……剑……”
我抱着万分之一微渺的希望,嘶声唤应着正安眠在我体内的诛神剑,一声声充满焦急的呼喊,嗓子喊哑了,嘴唇喊裂了,依旧毫无动静。
倘若没有了与之相匹配的卓绝力量来驭动它,这柄绝世神剑是不会随意苏醒过来的。
失去一切能力的我,根本无法唤醒它回应我的要求,是我病急乱投医,有些六神无主了。
我变成了一个废物,现在的我不过是一个等着任人宰割的废物!
人类在我们嘴里的评价并不高,谁都知道落在人类的手上绝无好下场,人类极欲解开生命的奥秘都快想疯了,凭着天地唯我独尊的狂妄态度,轻贱地攫取其它生灵的性命用以实践他们一心追求的梦想,甚至连他们自己的同类也不放过。
我的确不是人类,身为人类视之为神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