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时起,那原本含煞的脸庞浅漾着绝不相衬的柔和,眼角眉梢泫然藏了几份倦媚,凌利冷厉的眼神兜泛起春融盈盈的眼波,肃杀凛然的威仪褪逊了鲜明的颜色,盼顾间,竟透出几分女子的秀美妍艳,丰神宛如清丽的仙子。
“不——我还是御西罗,我是一手开创风曜军团的御西罗……”我一时无法接受这个转变的事实,整个人深深陷入震惊之中,“我不会变成女性体……我不会的……”我慌惑焦躁地乱叫起来,然而镜中的娇媚瞒不了自己的心眼,我忍不住抱住了自己颤抖不止的身躯。
是那个男人的力量把我变成这个模样的吗?还是我的潜意识终于接受了那个男人对我安排?
“眼看着马上就到了我们的成年期,哥哥你要我改口喊你‘姐姐’,效仿娥皇女英吗?”南陵凄苦地瞅着我不似当初风格英挺的容颜,眼底闪烁的神采不知是由多少哀愁堆积起的怨绪,“皇后姐姐?你将成为我丈夫的妻子吗?”
“不是的,南陵。”我此时全无了主见,心急叫道,“我会变成这个样子不是出于我的意志而形成,我被你封住了神通,是你让我变的……”
不是吗,南陵?如果你不曾为了那个男人,何至有今日之事?
“是我自作自受吗?他心里最爱的终究只是你一个,我反倒成全了你。”南陵满脸悲凉地说道。
“南陵,我不要变成女人!我不稀罕他的皇后之位!”
固定为女性的恐惧一下子紧紧地攫住了我的心神,以前的我纵然万分无畏,如今也不由我不畏缩到了极点。
变成女人?天啊,多么可怕的梦魇!
我原是那么的骄傲,岂会随便甘心地承认自己的失败。
“你爱上他了吗?”南陵词锋一转,出其不意地问我。
“凭他这般对我,你以为我可能会爱上他吗?”
我反问着南陵,因为我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忌惮着什么,故而不敢明确地交待她一个是与否的答案。
“那么,你恨他吗?”南陵又问。
“恨——我该不该恨他?”
又是一个含糊的答案,词句里飘忽着连我也分辨不出的迷茫。
“你一向心比天高,怎么容忍得下别人对你的不敬?你一旦恢复了,就会立刻报复他吧?”
南陵总是替那个男人考虑得多一点,她将担忧转深了一层,首先想到的不是我这个哥哥。
“我能报复他什么?”我哭笑不得地指着南陵说道,“不要忘,你现在已是凡人,你还有那个能力解开我的封印吗?”
南陵被我如此一说,瞬时僵住了,面有难色地望着我,缄默着可怕的寂静。
“除非你想坐观我自行兵解,不然你就帮我离开这里。”
我胡乱地一把扯住她的娇躯,第一次向她发出救援的讯号。
“你想逃?”南陵明显一愣。
“对!我想逃开他!利用他迁都的混乱之际,我一定要逃出他的魔掌!”
以前我不曾有过积极地策划逃亡的计划,只为了我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似烟火的薰陶,尤其我摇曳着一头招人醒目的紫发,无论走到哪里,皆会引来异样的眼光,现在情势骤变,容不得我再思再想,哪怕是冒着被世人指称为妖孽现形的风险,哪怕是今后完全不懂得如何孤身在茫茫人海中挣扎求生,我也管不了许多,私心恨不得趁早从那个男人身边逃离,那高高墙头的皇宫令我窒息。
“为什么?”南陵一脸不解地问我,她不明白我为何要逃避她所得不到的东西。
“你犹不了解风儿的性子吗?风——潇洒随意、畅游天地,不愿为谁停伫它的速度,风好比是水,却比水更无脉络可循,水不流便是死水,风不动便不是风了……我是风曜,怎么肯为了一个凡人放弃自由的翅膀,漫无目的地守定这方寸的空间。”
“你这话是真心的吗?”
南陵流盼的美目略显微妙之色,她看着我,似乎不信我会这么轻易地撒手求去,舍得将及加身的至上荣耀。
“除了你,你见我曾经在乎过什么?难道我会在乎人间数十载的浮名?我向来自主惯了,从来都是别人听由我的号令,所以杀了我也不愿成为依附别人的附庸……”
浑身的痛楚又在提醒我那个男人是如何狂暴地虐待我,我只想按照我的喜好方式生存,不是为了某个特定的对象,更不是为了那个男人。
“好吧,我尽可能地帮你……”南陵沉思半晌,方才缓缓地说道。
“南……陵……”
南陵是我的妹妹,她转的是什么念头难道我竟会不晓得?胸口突地一酸,仿佛要炸裂一般。
我抬头仰观天穹,明朗的蓝天恰似上佳的蓝缎,我低头瞰望湖水,片片浮影,那是白云的笑靥。
大自然的微风在我袖底丝缕般潺潺流泄,就连最出色的舞姬也无法以她精湛的舞姿生动形象地描绘出风的生命力,不曾沾染过人类的市侩俗气,手指触摸到的是那久违的清新。
我出来了,从那个密不透风的牢笼里挣脱了出来,不再是幽闭后宫的清客。
没有人能够料到我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居然毫无预兆地逃走了,可是我真的从他们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忠心的臣子们或许在暗地里松了口气,后宫的女人们或许会欢呼笑跃,我的失踪对他们而言,未尝不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不管是神是魔,我的存在是一种深具威胁的危险隐患。
当那个男人发现我不在时,他又将有何反应?大概是暴跳如雷,然后紧急通令全国上下缉捕于我吧。
来吧,你有本事就来捉住我吧,这一回我不会再让你容易得手了。
我露出灿烂的真心笑容,失去的自信重又返回到我的身边,拥有过的沮丧轻烟般随风飘散,我仍然是御西罗,不曾属于谁的御西罗。
淡淡的惆怅系在谁家芳树?此时且宜忘忧,暂莫问我。
第十章 无花果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纵然有时花蒂结果,那并不是一味甘甜的蜜果,而是涩不堪言的苦果。
精致甜美的精灵快乐地吟唱着人类无法听懂的幽歌,无忧无虑地浅掠飞舞,金线般的阳光洒落在透明的薄翼上,映漾起一片炫斓迷人的光斑,那情景宛若梦幻中才可觅得的惊鸿一瞥,可惜远离了神明的人类是永远见不着这眼前的美妙,那远古遗留下来的纯洁精灵不现世俗名利眼。
我倚于树下,清翦的宛风柔曼地抚上轻衫,紫发在风中微动,仿佛是吹皱的紫缎,被翻卷起几个妩媚的漩褶,潇拽出横溢的仙逸之气。
突然,我感到有人从下扯了一下我的绢袖,垂眸看时,一双清璀的紫眸正注视着我,眼中有着掩不住的疑问。
“你也看得到,不是吗?”
我低首微笑,将自己真心的笑容不吝地展现于南陵之外的第二人面前。
“为什么我可以看到,别人好象全都瞧不见?”稍嫌冷淡的稚音流露出一丝浅忧,“我是不是跟正常人不同?”
“因为你有我的血统呀,精灵王族的血液也流淌在你的体内。”我仍然绽放着自己的灿颜不衰,眼角暗蓄着几分失落,“你只有一半的骨血是来自于人类,你仅是半个人类,另一半却属于我精灵之族。”
说罢,我转眼看向穿梭树间的绿叶精灵,枝覆翠浓,凝绿成碧,树上结满了鲜艳的果子,犹如缀挂着一颗颗璀耀的宝石。
不过是瞄了一眼,那些乖巧的精灵已主动将树上不知名的果子采摘下来,好象献宝似的奉到我面前,请我咀嚼品尝。
我并不推辞,任意拣了一枚纳入嘴里,苦涩中微含酸甜,象透了一种徘徊在我心中挥之不去的滋味。
“景儿。”我微笑地说道,对于这个儿子,我是愧疚于心的,“你也尝尝这果子。”于是随手塞了几枚果子放进那微凉的小小手掌。
他低头好奇地端睨着精灵们捧来的野果,犹豫着手中的这些东西是否可以果裹。
“放心吧,这果子既然是精灵拿来的就决无问题。”
“知道了,父亲。”
文静的声音有着超越年龄的稳重,不显半点平常孩童的顽皮本色,真不知他这性子究竟肖似了谁?既异于我的高傲自矜,亦不象那个男人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骄狂,但他确实是我的儿子。
“别吃多了,小心你又拉肚子了。”
乌发下的紫眸凝涵如玉,益发衬托得小脸素淡苍白,瘦弱的娇小身躯单薄异常,看得我心中不由一阵揪疼,那歉意更堆重了一层。
我耐心地等他吃完了果子,方自俯下身子,起袖拭净了他嘴角的浆渍,柔声问他:“景儿,你说我们接下来该去哪个地方?”
由我的儿子来决定下一个流浪的方向。
“东渚!我想亲眼看看大海。”
似乎早有腹案备下,他才会答得这般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性格,这一点倒是像极了我,或许也有点像他吧。
“好的,我们就去东渚瞧瞧看。”
只要他想得到的我都会替他达成心愿,因为这是我欠他的。
于是,紫发的父亲与紫眸的儿子倏地消失在树下,宛若轻雾,散去无踪。
当年羿朝四大诸侯,南、北已灭,西风称帝,仅有东渚幸保苟免。
经由议和的方式,名列羿朝四大诸侯之一的东渚果断地扔弃了羿朝的旧旗帜,归属进新王朝的阵营,如今照旧保持着原有的雄厚实力,位居风王朝的藩国之首。
君临东渚的乃是渚明棠、渚玉棠俩兄弟,长兄渚明棠为东渚的真正主事者,一国的政务悉数出自此人的手笔,其弟渚玉棠性好耽隐,远离尘嚣,僻居读书,过着长期不问世事的生活。
说到那个渚明棠呀,与那个男人相比倒也是不相伯仲的厉害角色,当年若无我出头作梗,改了天时运数,曾于“风雷奇战”败他一仗,难料定天下又将是怎样一番事业。
如今我踏进他的治辖范围,窃喜他身为凡人,不谙那掐指阴阳之妙,当真做梦也不晓得我这个昔日令他吃尽苦头的祸源已悄然潜入他的东渚领地,或许庆幸的人更应是渚明棠本人,因为我并非以他敌人的身份来此,自然少了一场兵灾劫乱。
东渚毗邻濒海,历来航运业发达,人间食盐居然有六成产于此地,富庶可想而知,自是比别处兴旺许多。
听人道路传谣,渚明棠佳期在即,花烛就在眼前,凭其稳握一方的富贵权势,世间总少不了阿谀之辈、趋炎之徒,途中每每遇见专程前往庆贺的人数络绎不绝,高骖驷马昂然奔流,东渚国国内的气氛似乎胜愈年节,到处洋溢着一片喜气欢腾,由此可见渚氏兄弟在东渚的人望极高,可谓深得民心。
可是这些都不与我相关,即使渚明棠娶得美貌娇娥,日后也不过是一堆红粉骷髅,我此行志不在此,由着别人高兴去吧。
觑得机会,趁四下无人,我与景儿这才一齐现身出来,灵敏的鼻子已然嗅到风中所蕴含的咸湿水气,依稀可闻海潮之声。
“景儿,你没事吧?”看到景儿略呈病容,我万分心切地问道。
“不,没有什么大碍。”
景儿强挣着微笑,唇畔泛起的淡笑犹如浮烟水云,又怎能全数稀释那眉间的楚楚病愁,瞧得我愈加心怜不止,恨不能以身相代。
那御风之术于我原是易事,星驰千里、云海奔骋不过是雕虫小技,仅需在闪念之间,便能一促而就,然而景儿身来体弱气虚,天生不曾具备飞翔的神通,不便硬拉他凌空越野,由天而降,只得利用小小遁术,走走停停,不敢令他太觉神疲,万般都以他的身体安康作为先提打算。
“反正我们也不急,就慢慢地走过去吧。”
我心有不忍,覆手加抚上他的额头,暗中灌输一道真力,助他神元固本,裨补他的精神。
“好的,不过……”景儿忽然眉头一皱,低头瞅了一眼我的脚边,“你最好先把脚落到地面上。”
“哦,是吗?”我连忙朝下瞧向自己的脚下,果不其然,双足离地盈寸,身子竟然飘荡在空中,“糟糕,我又忘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纵身跃回,这么一来总算是履底挨着了地皮,总算是双足踩到了地面。
向来惬意惯了腾云驾雾的轻松享受,学习走路从来都不是天界的头等要事,总是主观的以为云柔如絮、铺地为绵,纵使摔倒了也不会生疼,整个身子轻飘飘的,仿佛一纸飞鹞,尚不知凡间人人身重如坠铅,哪能个个潇洒风中、迎风而舞。
落魄人间的当口,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说实话,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真让我极不舒服,但事已至此,只能强迫自己习惯足下传来的硬质感受,我这才发现走路这门学问真不是普通就能学得来的,起码我是个劣等生。
“父亲,你要特别小心在人多的地方,千万别教人瞧出了破绽。”景儿隐含忧色地叮咛道。
他也知晓人类是不会飞的,会飞的才有异常呢,在我与他身上流熠的紫辉已不似平常人类所有,若再被人瞧出我竟是凌渡步虚,那么,第一个冲进人类脑子里的念头绝对是把我们当成妖怪,虽然不见得能奈何得了我们,至时也将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而这些完全是可以事先避免的。
“好啦,我一定会小心的。”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暗自替他惋惜。
这个孩子拥有绝佳的素质,倘若不是天生羸弱,受不得半点劳累,假以时日,绝对是帝王的上驷之材,他会是一个冷静自控的出色君主,较之那个男人的独断专横,尤为适合坐上皇帝的高位。
逆天而诞的孩子啊,生就违背了天意,他与生带来的缺陷使之不能随我同返天界,不然我早已携他归返落日神山,可是他却没有身为神族那一项最基本的能力,他无法飞行,注定了沦落人间的坎坷命运,所以我唯有陪他共留人间、四处飘泊,不奢望他能有多大的作为,但希望他不要被病痛太过折磨,免教他今后怨我多事,怨我不该让他出生,生下了又遭际这般的境遇。
债筹难数,终是我害他受到无辜的连累,生来带病已属悲惨,何况他生来无爱,长成之后他不会懂得情为何物,这究竟算是好或坏呢?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我不稀罕的东西,或许他会想要得到的,然而我亦是无能为力,我可以给他天地神魔间所有的美好,但是只有这个我给不起——一种名为“爱情”的感情,他永远不会产生这种感情——那种曾经让我害怕、战栗的强烈感情。
“这样我就放心了。”
景儿长舒一口气,眉尖轻展颦蹙,嘴角笑意愈浓,稚嫩清秀的脸庞犹然笼罩着三分病态,无论我具有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