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学的这一批。这样一来,大家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今天颜宁叫杨沐特意去约他俩出来聚聚。
杨沐卖了下关子:“我回家帮我娘挑了几担水。三宝他们来不了了,你猜他们在干啥?”
颜宁挑眉侧眼看他,表示询问。
杨沐嘿嘿一笑:“他俩都忙着说媳妇呢。”
“啊?!!”颜宁被惊着了。
杨沐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真是少见多怪,大新今年十六岁,三宝十五了,要不是因为读书,在我们这里,这个年纪早该定亲了。”
颜宁转过头来仔细地看杨沐,然后戏谑地说:“公子今年贵庚几何啊?”他的眼睛依旧乌黑发亮,眼角微微上挑,随着年龄的增长,隐隐还带了点桃花。
杨沐被看得有点发窘,吞了口唾沫,说话都有点结巴了:“我、我今年十五啊。”
颜宁莞尔一笑,凑过去在他耳边说:“那有没有人给你说媳妇啊?”
“咳、咳,”这回被惊着的是杨沐,他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哪、哪有的事?!”
其实是有人上门给他提亲的,这些年他聪敏好学的名声在外,人又长得有模有样的,提亲的还不在少数,而且都是条件不错的人家。只是杨母觉得儿子将来必定有前途,所以并未急着给他定亲。
颜宁笑得眼眯缝起来,促狭地说:“杨童生才高八斗,温柔俊朗,长身玉立,人品端正,君子端方,温良如玉,前途无量,该有多少深闺少女为之倾情、暗送秋波啊?”
杨沐被捉弄得面红耳赤,他伸了手,双手去掐颜宁的脸颊:“好小子,我看你比我更符合这些条件,赶明儿我就跟聂媒婆说去,让她给你提亲去。”
“哈哈,露馅儿了吧。还说没人提亲,连媒婆姓甚名谁都知道了。说吧,是哪家的闺女看上你了?”颜宁笑得打跌,拉开杨沐的双手。
“去你的,聂大娘就住我家旁边,你也见过,就上回我们去砍钓竿时碰上的那个。”
颜宁想了一下,记起来有个打扮颇夸张的老妇人对着自己和杨沐打招呼,原来存的是那个心思呢,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那老虔婆?我说怎么笑得古怪呢。”
“嘿嘿,你现在知道了吧,聂大娘可是到处在寻访适婚男女,还跟我娘打听你的消息呢。”杨沐一脸坏笑。
“哇呀,太肆耍}人了!你不要吓我,我才十四岁,远不到成亲的年纪呢。”颜宁跳起身来,抖了两抖,似乎要把浑身的鸡皮疙瘩抖掉。
“我也才十五岁,成亲嘛,还早得很呢。”杨沐翻身躺下来,揪了根草塞在嘴里叼着,抬眼瞅头顶浓绿的柳荫。
颜宁向前两步,顺手提起了钓竿,“哈哈哈哈,鱼上钩了!”只见钓线上挂着一尾活蹦乱跳的鲫鱼,足有四指宽,颜宁笑得一脸得意,“这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杨沐坐起来,看着在草地上活蹦乱跳的鱼:“瞎猫碰到死老鼠。”
“说谁瞎猫呢?”颜宁将鱼放进木桶里,伸腿踢了一脚杨沐。
杨沐侧侧身子,但笑不语。
“诶,你说三宝和大新真的在说亲呢?”颜宁挂完鱼饵重新下好竿,回来坐在杨沐身边。
“我看错不了。今天我去找三宝,说是家里有事要忙,走不开。是小丸子偷偷告诉我说今天有人来给她哥说亲呢。大新根本就不在家,说是去玉荷湾东面的陈村走亲戚去了。他家哪有什么陈村的亲戚,除非是新结的外家。”杨沐叹了口气,“连认都不认得,就要娶回来。”
“定了亲,什么时候成亲呢?”颜宁问。
“大概过一两年吧。”杨沐从地上又揪了根草,一节一节地掐着。
颜宁也叹息了一声:“这样还算好啊,起码还可以打听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成亲前或许还能见上两面。我们曲县,据说只讲究门当户对,成亲前连面都没见过,那才是真正的盲婚哑嫁呢。”
“将来我们也要这样?”杨沐想一想,觉得头皮有点发麻。
“要不然呢?你也像传奇小说里说的那样,仗剑江湖,找一个志同道合的红颜知己?或者像戏文里说的那样,后花园私会哪家的小姐?”颜宁挑了挑眉,戏谑地说。
杨沐的脚在空中作势踢了一下:“去你的,胡说八道,你小子老看些不正经的书。”
颜宁笑嘻嘻地跳开,脱了鞋走进水里,清凉的水环绕着他脚丫子,像浸在水里的白玉一般。他掬了一捧水泼向杨沐:“什么不正经的书,我这是在书中觅黄金屋和颜如玉呢。再说了,我爹能看,我为什么不能看。我爹说了,不误了功课就行。”
“那你也拿来我看看呗。”杨沐嘴里随口说着,眼睛看着颜宁卷着库管的浸在水里的腿脚,心里在想,这是不是就叫做颜如玉呢。有些什么东西在心底微微荡漾开来。
“这可不行,你得自己跟我爹说去,我怕你定力不够,误了正经功课。”颜宁装作一本正经。
杨沐移了眼睛,仰身向后倒去,嘴上揶揄:“你能看,我就不能看?算了,我也不稀罕什么颜如玉、什么红颜知己、什么后花园中的小姐,还是看我的经史子集吧。”
颜宁一听,明白他是在说自己稀罕那些呢,便三两步跑过来,伸手去挠杨沐的胳肢窝。两人嘻嘻哈哈闹做一团,刚刚那点小小的轻愁,如同七月天中的薄薄的乌云,给太阳一蒸腾,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十三章 初别离
临近中午,两人收了钓竿,准备回去。太阳变得火热,蝉在柳树上一声接一声地鸣叫着,聒噪无比,叫得人心头又燥热了几分。因为无心钓鱼,所以收获并不丰,只两尾鲫鱼而已。
“我想喝鱼汤了。”颜宁说。
“走吧,回去我做。”杨沐拎着木桶往回走。
田野里一片寂静,一个人影也没有,干农活的人们也都耐不住炎热,早早回家歇着了。近午的太阳晒得人头皮发烫,眼睛昏黑,颜宁扯了两片大荷叶,一人头顶一片,眯缝着眼睛往家走。杨沐自从年初决定考童试起,就搬到吴家旧宅去住了,与先生他们同吃同住,好方便互相切磋功课,本来三宝和大新也在的,后来他们退了学,也就不住了。
回到私塾,先生正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下打盹,一本书掉在躺椅边的地上。这天是旬日,学生们都散了学,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只绿色的小蜻蜓在院子里飞来飞去,最后落在水缸里的一个荷花花苞上。杨沐轻手轻脚地捡起书本,看了眼旁边的荷花缸,自打那年种下荷花之后,以后每年它都会自行发芽长叶,还会开花,只是因为环境有变,不能结莲子。先生极爱这缸荷花,因为这是学生们的心意。过了这些年,那群纯真嬉闹的孩子都长大了,先生也老了些,虽然精神依旧很好,人也慈祥和蔼,但是却清减了不少,也难掩偶尔的疲态。
颜宁轻手轻脚走过来,看了眼老爹,然后拉着杨沐去厨房忙碌去了。在颜先生这里,君子远庖厨是行不通的,除非君子不吃饭。吴家本来叫了家里的一个仆妇来帮忙做一日三餐,但是让先生回绝了,就他们父子,自己还是照顾得来的。杨沐本来在家也是什么事都干的,住到私塾来之后,自然是主动揽下了做饭的活。因为几个人中,就他的手艺最好。
颜宁和杨沐一个淘米做饭,一个杀鱼择菜,配合默契,很快厨房里就飘出了煎鱼的香味。
颜宁一边烧火,一边吸鼻子惋惜:“可惜早上没打两块豆腐。”
杨沐白他一眼:“行了,别得陇望蜀了,哪能事事这么周全的。”
颜宁撅着嘴:“就想块豆腐而已。”
杨沐将煎得焦黄的鱼放入滚开的水中,撒上姜末葱花,盖上盖子,然后对颜宁说:“好了,我来烧吧,一会儿就好了。你去收拾桌子,然后叫先生来吃饭。”他将火压得小一些,细火慢炖,这样鱼汤才能汁白味美。
杨沐将乳白色的鱼汤盛出来,端上桌,先生已经进屋来了。“先生,正好吃饭。”杨沐跟先生打招呼。
颜先生甩着手上的水,走到桌边:“又有鱼汤啊,真香!”然后坐下来,给坐在两边的学生和儿子一人夹了一个鱼头:“来,吃鱼头,鱼头吃了增智慧。”
颜宁笑嘻嘻接过来:“爹爹从小肯定没少吃鱼头。”说罢跟杨沐挤眉弄眼。颜宁不爱吃鱼头,说鱼头根本没肉,偏爱鱼尾巴,他说那是鱼全身活动最多的地方,味道最鲜美就是鱼尾了,尽管鱼尾上刺特别多,他也不嫌麻烦。
杨沐假装没看见,恭恭敬敬地谢过先生,老老实实埋首啃鱼头,因为在家吃鱼时,娘也常说,鲫鱼脑子抵三分人参,应该是比较补的吧,虽然不怎么好吃。
吃完饭,杨沐和颜宁两人一起刷碗,一个刷,一个用清水冲洗,配合默契。
这时吴严从院门外进来了。“先生好。”先跟先生打过招呼,颜先生点了下头,表示听到了。“我来找杨沐和颜宁讨论功课。”说罢便朝东厢房去。颜先生继续在槐树荫下看书休息。
“吴严来了啊,吃过午饭了?”杨沐主动跟他打招呼,这些年他能够一直读书,实是得益于吴家,因此对吴家的人还是分外感激的。
“吃过了。上午我来找你们,你们不在,去哪玩了?”吴严自从那次落水事件,待杨沐便与别个不同,格外亲切一些。
“哦,我们去溪边钓鱼了。”杨沐一边收拾洗好的碗筷,一边回答。
“怎么不叫上我啊?”吴严有些埋怨。
“昨天我们说的时候你并不在,就没去你家找你了。”颜宁接过话茬,心说:凭什么要叫你啊?他很看不得吴严对杨沐的黏糊劲。
吴严考过了童生,与杨沐、颜宁一起在县学备了案,所以就不必天天上私塾来读书。如今私塾的人越发多了,年龄参差不齐,启蒙的、上书的、开讲的轮番上阵,颜先生更忙了,好在有大的带小的,不必事事躬亲,这才应付得过来。颜宁、杨沐及吴严则主要靠自学,做了文章让先生批改,或者积攒了问题,晚间向先生请教。
当然,更多的时候还是他们几个自己讨论。颜宁本来就烦吴严粘着杨沐,这会儿越发像块牛皮糖一般甩不掉了,想想就觉得憋闷。于是就变着法子在讨论功课时折腾吴严,比如专拣吴严没看过的文章与杨沐讨论,又引经据典取笑吴严。吴严其实并不是个笨人,从他闷头苦读几个月便过了童试就可以看得出来,比较会取巧,只是对学问用心较少,功底不如杨颜二人扎实。颜宁对他不待见,他自然是心里有数的,但是也莫可奈何,谁叫人家是先生的儿子,又比自己强呢。而且杨沐与颜宁的关系,那可是比和自己要好得多。倒是杨沐,有些看不下去颜宁的捉弄,时不常向吴严表示自己的善意,倒把颜宁气得鼓鼓的,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吴严说:“那下次出去玩记得叫上我啊,如果找不到我,就让我哥或我弟捎个信。”吴宽和吴慈每天还是来私塾上学的。其实吴严想说杨沐你可以来我家叫我,但是杨沐和颜宁是轻易不登吴家大院的门的,要等他们来叫自己出去玩,那就别想了。
“好的,我记得了。”杨沐笑着回答他,进里屋去拿书去了,也不管颜宁在旁边偷偷翻白眼。
炎夏未消,秋老虎便肆虐起来。这日颜先生家里来了人,告知颜老夫人病重,请颜先生回去尽孝。颜先生知道事态严重,因为年初在家的时候,母亲就有微恙了,赶紧向吴员外告假,将私塾事宜托付给杨沐,携了颜宁回家乡去了。
颜宁私下同杨沐告别,考虑到事情的方方面面,也作了最坏的打算,情况好的话,很快就会回来,若是不好,大约明年的院试都无法参加了。杨沐怅然若失地与颜宁告别,接替先生做起了私塾的代夫子。因为他考过了童生,虽还未考取秀才,但学问突出,考取是迟早的事,颜先生和吴员外都对他的能力很信任。
到了中秋节,先生和颜宁仍未返还。杨沐独自在家陪母亲过节,他扎了五个花灯,自己、颜宁、三宝、大新还有四喜各一个,只有四喜的那个被她拿去了,三宝和大新已经步入成人的世界,再也不需要花灯了。
月光如银瓶乍泄,清辉洒满了院落。杨沐对着明月,想起东坡居士的那首《水调歌头》来,第一次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人生的寂寥,心里涌起一股凉薄的哀伤。他将花灯全都点起来,插在门口,晚风轻摇着四盏花灯,看起来无比热闹,但热闹的只是花灯,寂寞的是看灯的人。
又过了近半月,已到了荷花开尽,桂香最盛的时节,杨沐收到了颜先生和颜宁的信。先生在信中向他表示歉意,因为颜母仙逝,须在家守孝三年,无法回私塾继续授业,就得麻烦学生暂时代为授业。另外他会向吴员外言明,尽力为之觅寻新的西席先生。并期望杨沐继续学习,不可耽误次年的院试以及两年后的乡试。
颜宁的信写得比先生的详尽,将他回家后的事都交代得清清楚楚的。大意是因祖母过世,他无法再回吴村,需要守孝一年,也因此无法参加次年的岁试,他只能参加后年的科试,届时与杨沐一同去参两年后的乡试。在信末又督促杨沐要认真读书,别学三宝和大新的样,早早就把媳妇定下来了。“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他的原话是这么写的。
杨沐看着信忍不住笑起来,然后给先生和颜宁分别回了信,认命地做起小先生来。每天夜里还不忘挑灯苦读,以响应颜宁的“立功名”志向。算起来,这是杨沐和颜宁自认识后最长时间的别离,以前颜宁虽然年年都要回家过年,但回去也不过一个月多的时间,这一次,可是真正的离别。
第十四章 州城赶考
过了腊八,私塾散了学。杨沐回到家中,安心读书,偶尔吴严会来找他讨论学问。
闲暇的时候也帮着母亲干活。这些年母亲一直供他读书,虽然不曾花费什么束脩,但笔墨纸砚这些花费是少不了的,吃穿用度也是必须的。别人家如他这般的半大小子,都能顶大半个劳力了,他不仅不能帮忙,还得母亲供养着念书。杨沐望望家徒四壁的家,看着跳跃的灯花下正做针线活的母亲,她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