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朵并蒂莲怎么办?我们折回去吗?”三宝问。
“我看行,折回去给先生看。”吴文就要动手。
颜宁及时阻止:“慢点,你们不是说并蒂莲是夫妻或者兄弟幻化的,我们把他们折了,不也成了破坏他们的坏人了吗?”
“对啊,让它在这里吧。”
“我娘说并蒂莲是不能折的。”
“是的,我奶奶也说过。”
大家七嘴八舌,最终决定让这朵并蒂莲继续开在这儿。
“不折了,先生要看的话,我们再带他来看。”杨沐说。
至于带先生来找,怕是不大现实,毕竟这么大一个湾,在一片茫茫翠色中,又无法标记,如何找得到这朵并蒂莲。这大约就是世人不常见并蒂莲的缘故,许多美好的事物,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吴文,你从哪里掏的鸟窝?”颜宁突然问。大家看向吴文的小船中,只见一片小小的荷叶上,卧了五六枚浅绿色带斑点的蛋。
“就是刚刚在那边发现的,有一个鸟窝搭在几片荷叶中间。”吴文得意地说。
“唉,到哪都能扒窝捉鸟。”吴宽故作老成地摇了下头,学的分明就是先生的神情语气。
大家哄地笑了起来。吴文红了脸:“我又不是上树掏鸟窝,这碰上了还不拣么?”
“你说会不会是刚才那两只鸳鸯的窝?”三宝突发奇想。
“应该不是吧。”杨沐脸色有点变了,那么美丽好看的鸟儿,掏了它们的窝,罪过太大了吧。
大家听着惊奇,纷纷问起鸳鸯是怎么回事。颜宁几个绘声绘色地给大家描绘了一番,大家听后都纷纷要求吴文将鸟蛋送还回去。吴文面有难色,到处都是荷叶荷花,到哪里去找刚才的鸟窝啊。
“我们一起去找找看吧。”颜宁提议。大家都说好。于是便往吴文刚来的方向去寻,一群人在荷花荡中找了老半天,也未见着那只搭在荷叶茎上的鸟巢,最后只好作罢。
“要不我带回去给我家抱窝的母鸡孵吧,说不定看能孵出小鸟来。”最后吴文终于告饶了,只得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大家想想这个方法也许可行,总比吃了这些鸟蛋强。天色近午,大家也玩得尽了兴,便纷纷划船靠岸,回家去了。
第十一章 尾生之信
关于鸳鸯雌雄的问题,在颜先生那儿得到了解答,果然是有漂亮羽毛的为雄的。杨沐想起他的公鸡理论,颇觉得意,从此以后养成了举一反三的习惯。那朵并蒂莲,颜先生也没要求去看,他不是不好奇,只是于万千花叶中找一朵并蒂莲,那难度可想而知。所以他只概叹了一句,世事可遇不可求啊。
至于吴文的鸟蛋,到底还是没能孵出小鸟来,因为被母鸡认出来了,将新加进来的小小的鸟蛋全都啄破吃了。这让吴文沮丧了好几天,他跟大家说,早知道这样不如自己煮来吃了,让一班同窗齐齐鄙视了一番,让他以后不敢再动掏鸟窝的念头。
杨沐每天的功课就是上书、识字、练字,他学完了《三字经》和《百家姓》,正在学《千字文》,至于四书五经,还不在他学的范围之内。倒是颜宁,已经在学《四书》了。私塾教育初期的重点,在于积累,而不是理解。学生最主要是识字,背书,将书本背得滚瓜烂熟,待时间长了,理解力增强了,先生才会给学生释疑解惑、讲解文章的内容。
而杨沐最初对文字的理解,是来自于颜宁,而不是颜先生。课余的时候,颜宁给杨沐讲解书中的故事,天地玄黄、混沌初开、女娲造人、三皇五帝等等,为他开启了一个神秘而神奇天地。杨沐发现原来在文字的世界里,比从任何人那里听来的故事都丰富、精彩,他求知若渴,贪婪地吸收着这些知识,试图书本的内容理解,以解答他所有的疑问。所以整个私塾,进步最快的就是颜宁和杨沐,颜先生为这个学生的求知热情而感动,他知道假以时日,杨沐必是栋梁之才。
快到夏末的时候,种在院子水缸里的荷花竟也开出了小小的粉色的荷花,这让杨沐几个人分外有成就感。虽然这荷花随处可见,但自己亲手种出来的可是头一份啊。
这个夏天,学游水是学习之外的另一件大事。自从大家关系融洽之后,散学后的洗澡队伍也扩大了,吴家三兄弟也加了进来,还有他们的几个本家兄弟,加上吴家的两个仆人,队伍竟有十数人之多。大家从吴严落水的事件中得出一个结论:学会游水是非常必要的,关键时刻还得靠它保命呢。
吴严自从落水后,对水还是有些畏惧心理,不怎么敢下水。在众人的安慰和鼓励下,终于战战兢兢地下了水,又在大伙儿的护航中学会了游水。不会游不行啊,这出门就是水,保不齐哪天又落水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颜宁也在这个夏天学会了游水,旬假时又跟杨沐他们又去了一趟玉荷湾,这回敞开肚皮吃了一顿莲子,还摘了不少嫩菱角。并且下水摸了一回鱼,尽管什么也没摸着,但是也丝毫不减他的兴致。只是一身白皙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通红,过了几天,脱了一层皮,皮肤仍是白白的。
很快就到了中秋节,因为上一个中秋的意外事故,大人们本来是要取消这次的游灯活动的,但是架不住这一群猴孩子再三打包票,保证不乱来,才又容许游玩。但是天公并不作美,中秋这天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而且下得还不小。秋风裹挟着雨水,滴滴答答的,竟有一丝凉意。
杨沐头天约了颜宁一起来家做花灯,现在看着这雨,估计颜宁是不会来了。于是叹口气,自己动手扎起灯笼来,虽然下雨,晚上游不了灯,但是花灯还是要扎的,等晚点雨小了,给颜宁送去一盏吧。正在堂屋里忙着,就看见颜宁打着雨伞,绕过蔷薇花篱,往自家走来。杨沐喜出望外,连忙跑去:“颜宁,你来了啊。”帮他接过雨伞,拂去身上的雨水,又拿了自己的布鞋给他换下脚上的木屐。“都下这么大的雨,怎么还过来啊,我准备做好了给你送过去呢。”
“呵呵,我爹教我,君子要一诺千金,答应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颜宁扫视了一下屋子,“你娘呢?”
“哦,她去隔壁杨大娘家做月饼了。”
杨沐搬来凳子给颜宁坐下,然后一起扎灯笼。过一会儿,三宝和大新也到了。三宝在雨地里站着,并不进屋,嘴里不停嚷嚷:“说了让你别跟来,偏要来!摔倒了怎么办?”
颜宁伸了脖子往外看:“三宝跟谁说话呢?”
大新在廊下敲着木屐上沾的泥,说:“哦,是他妹妹,四喜。”
颜宁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去看,一把矮矮的油纸扇从绿色的篱笆墙那边慢慢移了过来,三宝走回去牵了那小人儿,往屋里走来。
三宝放下伞,又帮四喜把伞收起来。颜宁看见一个扎了两个羊角辫的粉团一样的小姑娘,四五岁的样子,个子比一把伞不高多少,正吮着手指拿眼偷看自己。
“小丸子也来了啊。”杨沐过去牵她进屋,给她介绍颜宁,“这是学堂里的颜宁哥哥。”
三宝将她的手从嘴里拿下来:“怎么不喊人?”
四喜眨了下眼睛,甜甜的笑,乖巧地喊:“铁蛋哥哥,颜宁哥哥。”
“噗嗤——”,颜宁笑出了声,他许久没听人喊杨沐铁蛋了。
杨沐伸手去捏四喜的脸蛋:“小丸子,要叫沐哥哥,不是铁蛋哥哥。”
四喜皱着小鼻子:“你是铁哥哥,不是木哥哥。”
这回连杨沐自己都笑了。
颜宁觉得这小姑娘挺好玩,过去逗她:“铁蛋哥哥怎么叫你小丸子啊?”
四喜撅了嘴:“人家不叫小丸子,我叫喜儿。”
三宝在身后笑:“你不是叫四喜丸子吗?这么小,自然是小丸子了。”
四喜急得直跺脚:“大新哥哥,我哥欺负我。”
三宝虽然叫三宝,但是却是家里的长子,他娘头前生了两个孩子,全都在襁褓中就没了,所以三宝成了家里的宝贝疙瘩,后来三宝四岁时,才又添了个妹妹,就是四喜。家里对这两个孩子都宝贝得紧。
大新抓抓头:“喜儿,别理你哥,我们来做花灯。”大新家跟三宝家是邻居,四喜常常在他家串门,因为大新性子敦厚,四喜便跟他更亲近一些。
四喜果然欢天喜地跑过去了:“我要做个漂亮的荷花灯!”
几个人逗着四喜,说说笑笑地做灯笼。杨母做完月饼回来,看着家里热热闹闹的,分外欣慰,连忙拿出新做的月饼给大家尝,又去张罗饭菜,留几个人吃午饭。这个家平时只有母子两个,儿子上了学,家里就只剩她一个人,别提多冷清了,这回来了这么多人,家里热热闹闹的,听着就觉得舒心。
到了下午,雨依然时下时停的,没有收住的征兆。颜宁说:“晚上就别去游灯了,省得摔跤。”
大家都觉得很遗憾,不过总算是做了花灯,也算是种安慰。今年的花灯比去年的扎得好,颜宁做了个鲤鱼灯笼,用栀子的果实给鱼鳞涂上了金黄色,看起来真像一尾金丝鲤鱼,比去年三宝的鲤鱼灯好上太多了。大新和三宝做的是兔子灯。杨沐的还是一只圆形的南瓜灯,因为南瓜灯好做,做出来也最像,并且也用栀子果上色了,看起来就像一个金黄的大南瓜。就连四喜要求的荷花灯也扎出来了,荷花花瓣是颜宁画的,用红色的颜料染了花边,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四喜提在手里,高兴得眼睛都成月牙状了。
趁着雨停了,大家拿着扎好的花灯,心满意足地各自回去了。杨沐提着一包月饼,送颜宁回去。木屐踩在泥水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路面又湿又滑,很不好走。
颜宁一不小心,一脚踩进了一个小水坑里,身子往前一倾,差点就要摔倒,吓得杨沐连忙扶住他。木屐有点高,要不是杨沐赶紧扶住了,恐怕要崴了脚。
“小心,慢点走。”杨沐拿过颜宁手中的布伞,“我昨天就应该跟你说的,我给你做好花灯就好了,你就不用过来了。”
颜宁说:“没事,我自己也想做灯笼玩呢。”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说:“你知道尾生之信吗?”
“什么信?”杨沐不解。
“古代有一个叫尾生的人,他同一名女子相约在桥下见面,女子没有来,后来河里涨水了,尾生为了不失信于人,就抱住桥梁的柱子不走,最后被淹死了。”颜宁说了这个悲伤而感人的故事。
杨沐吓了一跳:“啊?被淹死了啊?涨水了他怎么不走呢?”
颜宁很无奈地翻了下白眼:“他为了守信,宁愿自己淹死也不愿走开。”
“这太惨了。”杨沐喃喃的说。
“君子就是这样,答应了的事就要做到,否则就不要许诺。”颜宁说。
杨沐还震撼于尾生的惨剧里,听颜宁这么一说,醒悟过来:“原来你是告诉我千万不要轻易许诺,答应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颜宁没再做声,但是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第十二章 少年轻愁
这是夏日的午后,天气不算十分炎热。一条清澈的小溪自西南往东北蜿蜒流去,溪水清浅见底,又静默无声。午后的风轻轻拂过,吹皱了水面的平静。有叶子翠绿的长着圆形气囊的水葫芦在水边轻轻漂动,浅紫色小花的花瓣被风吹得微微颤动,显示出它的娇嫩。小溪的两岸是肥沃的田野,村落在人们的视野尽头出现。溪岸上植满了垂柳,树冠浓密,树干遒劲曲折,没有一棵是笔直的,纷纷扭曲了身子,往水面探去,倒映在溪水里,仿如顾影自怜的袅娜女子。这些垂柳做不了良材,倒是适合乘凉遮阴。
浓密的柳荫下,一个少年依靠着树干,一条腿架在另一条上,嘴里嚼着一根青草,百无聊赖地半眯缝着眼,瞅着水里漂动的浮标,不时扭头往身后的小道上张望。这大半天的,鱼也没钓上一条,人也没来,都忙啥去了,他心里嘀咕。只好拿起放在身旁的一本书来看,蝉声聒噪,树影婆娑,暖风掠过水面,夹着丝丝凉意,吹得人昏昏欲睡。他索性将书蒙在脸上,往草坡上一躺,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听耳畔传来一声:“鱼上钩啦!”吓得他一个激灵翻起身来:“真的啊?在哪儿呢?”
“哈哈哈,又跑啦!”刚来的少年哈哈大笑,笑得嚣张而爽朗,正收起钓竿,又将钓丝甩入水中。
“死杨沐,叫你吓我!”他拿起掉落草地上的书,劈头向杨沐扔过去。
杨沐灵活地接过来,低头一看,嘻嘻笑:“《录鬼簿》?好你个颜宁,还有闲情看这书呢?不想考秀才啦?”
今岁春天,吴家私塾一群学子参加了童子试,居然有三个过了县试与府试,这对每年只招收不超过二十人的县学来说,一间私塾学堂就出了三个童生,的确是相当不错了。要不是今岁不是院试年,他们三个恐怕还要中秀才呢。其实这也是颜先生特意安排的,今年考了童生,好好准备一年,明年参加岁试,中秀才,再准备两年,就可以参加乡试了。
这次过了童试的除了颜宁和杨沐,还有一个居然是吴员外的次子吴严。这吴严平时并不显山露水,无论是功课还是资质,与杨沐和颜宁比起来只是平平,这次能考过,有些出乎颜先生的意料。吴员外则是欢天喜地,吴家虽有钱,但也不过是个有些家业的财主,若是家里再出个读书人,以后就可以晋升为乡绅,成为当地真正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吴员外大大嘉奖了颜先生,以期吴严明年能中个秀才。
颜宁听了杨沐的话,翻了个白眼,伸伸懒腰:“谁跟你杨童生似的,天天四书五经、诗赋策论,你累不累啊?读书就要像我这样,博览群书,方才能品味其中乐趣。”
杨沐扬扬手中的书:“既这样,这《录鬼簿》就先归我看吧。”说罢在颜宁身边坐下来。
“你去了那么久,怎么还只有你一个人来?三宝和大新呢?”颜宁问。
童子试结束之后,就有好几个人从私塾退学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读书走仕途的,上了七八年学,识字记账已经绰绰有余了,家里都纷纷给谋了出路,开始挣钱养家了。三宝和大新都是退学的这一批。这样一来,大家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今天颜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