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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珈族数百年来一直居于此地,因两国虎视眈眈,数百年来兵患连年,使该族民风骠悍、全民皆兵。圣珈族虽在一百多年前迫不得已投降了旭日国,却藏着不肯屈服的风骨,百年来四降四叛,让旭日国历代皇帝非常头痛。
后来,圣珈族出了一名沉雄胆智的族长墨霸天,他早有问鼎天下的决心,策划多年之后,终于继承前人余烈,再度举起叛旗挥师北上。虽然最后圣珈族兵败,但圣珈族的铁骑却踏碎了半壁江山,震慑天下。
而这位墨霸天便是墨以尘的父亲。在圣珈族投降之后,墨霸天自尽,年方七岁的墨以尘被当时的旭日国皇帝楚傲钦收为义子,长居旭日国的国都泰京。众人皆知墨以尘明为义子,实则为质。因此圣珈族在十多年间一直很安分。
但一个如此骠悍的族群、又处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一直以来都是两国的隐患。四年前,趁着旭日国内乱之际,东越国突然出兵招降圣珈族,却在受降之日向圣珈族亮出了屠刀,科尔什土地尽赤,圣珈族举族成灰,仅剩族长墨以尘。
时至今日,若在科尔什的土地上掘土一尺,依然可见森森白骨。
墨以尘掀开马车的锦帘,望向这片辽阔的土地,科尔什的冬季严寒,草木难生,唯有亡灯花开得越发娇艳。但此花只能生长在科尔什,若离开了科尔什的土地便会枯萎。当年薛凌云曾挖了一盆科尔什的泥土,移植了一棵亡灯花送给墨以尘,但只种了两年便枯萎。
往事历历在目,却已人面全非。举目再看那不畏严寒的亡灯花,虽然漫山遍野,但素白的花瓣竟染成了一片艳红,不禁悲从中来。
回首他的一生,可谓波折重重。他七岁丧父,入泰京为质,虽然先皇楚傲钦待他这个义子十分亲厚,他却如履薄冰。及至楚傲寒弑兄夺位,薛凌云破关而出,投靠东越国的二皇子叶辰夕。他的族人亦趁乱把他接回族中,从此相隔天涯。
他后来一直在想,若一切停在这里,即使让他孤独终老,他亦毫无怨言。然而有些事情却是命中注定的,半点不由人。
思绪百转千回,竟忍不住心中的悲恸,墨以尘的双眸染上了迷蒙泪光。
叶轻霄自然明白他的心事,不想打扰他,只好闭目养神。
少顷,耳边传来墨以尘的声音:“陛下可还记得此地?”
叶轻霄蓦地睁开双眸,把目光投向窗外,映入眼帘的是遍野的亡灯花,宛如鲜血。这里的景致虽与四年前有些不同,但他却立刻认出这是圣城外十里处,也就是当年圣珈族出降的地方。
墨以尘回眸看了叶轻霄一眼,淡淡笑道:“这是陛下和臣初见的地方。”
那年,东越国出尔反尔,在他们出降之后突然大开杀戒,他们早已弃械,无力反抗。怒急攻心之下,墨以尘看见了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叶轻霄,知道他必是身份尊贵之人。为了迫使东越国退兵,他毫不犹豫地张弓搭箭,射中叶轻霄的胸口,几乎使他命丧黄泉。
从射出那一箭开始,他便抱了必死之心。然而,叶轻霄不但没杀他,反而待他十分恭敬。随着相处日久,他竟生出了一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让他心甘情愿背弃誓言辅助叶轻霄,一步步走上东越国的国师之位。直到如今,始终不悔。
叶轻霄看着墨以尘那神幻姿容,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是朕初遇以尘的地方,朕又岂会忘记。”
“如果当年陛下杀了臣,现在又会如何呢?”墨以尘抓住渐渐滑落的暖毡,慢慢整理好,神色已回复平静。
虽然当年叶轻霄在阵前允诺不杀他,但又有多少人在经历过生死挣扎之后仍然不改初衷?光凭这份气度,便值得他相交。
叶轻霄感慨道:“也许冥冥之中总有定数,纵使我们一直想以自己的双手掌握命运,但兜兜转转之后,一切仍在命盘之内。”
墨以尘闻言,知道他想起了康王叶辰夕,只得沉默下来。
马车已不知何时进了圣城,在冷清的石道上飞驰,最后停在墨以尘昔日的住处影月居。早有近卫提前打点了一切,当他们进入影月居时,近卫们已摆好了一桌膳食。
奔波数天,叶轻霄和墨以尘皆染满风烟之色,吃过晚膳便各自歇息。
翌日,叶轻霄和墨以尘亲手在盼月河岸点上蜡烛,并在河里放满纸船,他们一身素衣,表情庄严,如墨的黑发皆以麻绳绑在身后,风来衣袂飘飞,璨若雪华。
他们静静地看着纸船随水而去,渐渐消失在视线内。这世间有些人有些事,无论曾经多么轰烈,最终也只是史书下的寥寥几笔。
墨以尘想起当年夜祭亡族时,他曾许下的愿望:愿天下永太平。
只愿天下再也没有艰食之民、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族重覆圣珈族的悲剧。为了这个愿望,他背弃了永不助东越国的誓言,更与最爱的人分道扬镳。
轻声叹息之后,他拿起放在地上的纸钱,以烛火点燃,再放到地上让它慢慢燃烧。柔柔火光映在他洁白的脸庞,隐约可见那双盈满水光的眼眸。
当蜡烛燃尽之后,日已近暮,河岸上的烛泪早已风干,只余一层清冷的白色。
墨以尘提起放在地上的一篮酒食,对叶轻霄说道:“陛下,臣还要到圣山拜祭亡父,不如陛下先回影月居歇息吧!”
既然墨以尘拜祭亡父,叶轻霄自是不便打扰,只好调一半近卫随墨以尘到圣山。墨以尘走后,他一时之间无事可做,便沿着盼月河散步。
河水清澈见底,偶见几阵花瓣随水而去,复又消失不见,一如史书上的英雄人物,你方唱罢我上台,但在千古之下皆成灰烬。
他一时感概,便命人去取酒。
少顷,有近卫取酒回来,叶轻霄接过酒坛,撕开封口,一阵酒香扑鼻而来,让人精神一振,正是恒王叶幽然亲手酿的玫瑰露。他高举酒坛,仰头喝了几口,又往盼月河中倒了一些,接着轻撩衣摆,坐在河岸的一块巨石上,对着暮色慢饮。
当暮色转浓时,叶轻霄手中的酒坛已见底,他一时忘情,竟忘了此酒后劲极强,最忌多饮。他扔了酒坛,站起来时跄踉了两步,刚才拿酒的近卫立刻上前扶住他。就在此时,叶轻霄在那人身上闻到一阵极淡的薰香,他神色骤变,立刻退开两步,喝道:“来人,抓住他!”
那人反应极快,在叶轻霄后退的同时已追了上来,出手快如闪电,眨眼间便扣住了叶轻霄的咽喉,叶轻霄全身一震,神色却未变,淡然问道:“你是谁派来的?”
众近卫见状,虽然万分着急,却不敢贸然上前,只得喝道:“大胆狂徒,快放了陛下。”
那刺客只当乱风过耳,细细打量叶轻霄片刻,从袖袋里拿出匕首,在叶轻霄眼前来回晃动,悠然问道:“陛下如何识破我是假冒的?”
他虽然状似随意,眸光却凛烈如冰,让人如坠寒谭。
叶轻霄虽受制于人,却凛然无惧:“你身上的薰香乃旭日国的贡品,非常珍贵,一般人用不起。而且朕的近卫随朕出门在外,又岂有闲情薰香?”
刺客闻言轻笑一声:“早有耳闻东越皇帝洞若观火,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随着他的笑声响起,已有数十名黑衣人向叶轻霄的近卫攻击起来,双方厮杀成一片,刀光剑影让人几乎睁不开眼,更有血沫四处飞散,腥味扑鼻。
叶轻霄终于脸色微变,冷声问道:“你是楚傲寒派来的?”
那人冷哼一声:“他还派不动我。”
叶轻霄酒劲上来,一时之间站立不稳往那人倒去,洁白的脖子撞向匕首,那人见状一惊,连忙退后一步。叶轻霄抓紧机会以一个手肘撞向那人的胸口,立刻听到一声闷哼,他向后一跃,见那人故技重施伸手抓来,立刻往地上倒去,双脚一踢,正中那人小腹。
此时有一名近卫冲了过来,挡住那人的追击,向叶轻霄叫道:“陛下先走!”
叶轻霄闻言,立刻往圣山的方向狂奔,身后刀剑铮鸣、更夹杂着骨裂声,动魄惊心。虽然心知到了生死关头,但他却力不从心,每踏出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心里一惊,知道这不仅仅是玫瑰露的后劲,那酒里恐怕还加了别的药。
跄踉了几下,已听到破空之声,他连忙拔剑迎敌,无奈酒力及药力让他的动作十分迟缓。他尚未回头,便有一掌打中他后背,他只觉胸口一痛,血气翻涌,一股热流窜上喉咙,忍不住喷出一口血雾。
尚未缓过气来,眼前寒光一闪,那刺客已用匕首抵住他的脖子,凛冽的剑气把他的脸映得苍白如梨蕊,更有一瞬间让他晕眩。
“你在酒里下了什么?”叶轻霄此时已全身泛力,若不是那人稳住他的身体,此刻只怕已倒了下去。
那人闻言冷笑:“放心,不是毒药,只是软筋散。”语毕,那人故意加重握匕首的力度,叶轻霄只觉得脖子一阵刺痛,几滴鲜血沿着匕首缓缓滑落,染红了他的领口。他不惊不惧地望向那人,问道:“你想要什么?”
那人的唇畔泛想一抹凉薄的笑意:“你很快便会知道了。”
叶轻霄还有满腹疑问,但那人显然已不耐烦,以一记手刀劈向他的后颈,他只觉一阵劲风袭来,随即后颈一痛,便昏迷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某飞知道这章很啰嗦,对墨以尘及圣珈族着墨很多,但因为后面还会牵连到这些事,所以必须交待清楚。下一章小攻就要出场啦,希望亲们耐心等待~~~
3、不见来时伴
醒来时,叶轻霄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的双眼被黑布蒙着,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感受不到昼夜,只有从身下的颠簸和响亮的马蹄声感觉到自己被绑在马背上。倒挂的感觉十分难受,颠簸使绳索磨擦着他的肌肤,有些地方已渗出了血。
他尝试活动双手,却力不从心。腹中一阵饥饿,空腹感和倒挂的昏眩感使他一阵恶心想吐。
“陛下醒了?”清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正是那刺客。
叶轻霄忍住不适的感觉,问道:“你打算带朕去哪里?”
“陛下别急,马上就到了。”
叶轻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京中有恒王坐镇,这边有墨以尘,暂时不会出乱子。但时间一长,难免泄露消息。他原想留下线索,无奈这刺客出手得太快,他尚来不及动手便昏迷了过去,如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不知道恒王和墨以尘能不能找到他?
叶轻霄开始昏昏沉沉地计划着如何逃走,待他回过神来时,马匹早已停了下来。他今天没穿披风,如今寒风扑面,让他通体生寒,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有人把他从马背扛了下来,移到自己肩膀上,继续前行。从脚步声听来,他身边至少有十数人。行了片刻,身边那十数人停住了脚步,只余下扛着他的那人继续走。
“殿下,人带来了。”耳边响起那刺客的声音,却不是叶轻霄听习惯的清冷语调,而是带着几丝柔情。
“带进来!”那人的声音有点低沉,十分悦耳,但这声音听进叶轻霄耳里,却如惊雷,他全身一颤,下意识把脸转向发声处,却突然记起自己现在看不见,心里焦急万分,恨不得立刻掀开眼睛上的黑布,看清那人的脸。
扛着他的那人应了一声,走了十来步,然后把他放了下来。风声渐缓,叶轻霄感觉到身上慢慢暖了起来,偶尔可以听见柴枝燃烧的声音。
“你先退下吧!”那低沉的声音又再响起,叶轻霄的心头又是一荡,几乎无法自制。
待脚步声远去,立刻有一双手捏住叶轻霄的下颚,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想不到东越的皇帝陛下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如果让你那些臣民看见了,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叶轻霄对那微带讽刺的话毫不在意,只是着急地说道:“让我看看你的脸。”
那人低低笑了一会,鼻息喷到叶轻霄脸上,那既熟悉又带点陌生的感觉更让叶轻霄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等不到那人的回答,他又问道:“你是不是辰夕?”
当年他是亲眼看着叶辰夕下葬的,对于叶辰夕的甍逝,他从不曾怀疑过。如今这声音和这熟悉的气息就在面前,到底是真是幻?
难道是因为他中了迷药所致?想到这里,他立刻冷静下来,然而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却仍忍不住颤抖。
那人冷哼一声:“想不到皇兄仍然记得臣弟,真让人感动。”
那凛冽如冰的声音如利刃般插入叶轻霄的心头,在他记忆中,叶辰夕从不曾以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即使在他们争权争得最激烈的时候,叶辰夕仍然会温柔又无奈地对他说:“如果父皇要杀你,我会为你求情的。”
难道他果真在梦中?
恍惚间,蒙着双眼的黑布被扯了下来,叶轻霄下意识地眯起双眼,叶辰夕的脸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原本洒脱的双眉已染上了几分冰霜,双眸如鹰隼般看着他,红红的火光在叶辰夕那刚毅的脸庞上明明灭灭,更透着几分诡异。
“辰夕,你……还活着?”很想摸一摸眼前这张与他有七分像的脸来确定这不是梦,然而被缚的双手却让他力不从心,只有略显沙哑的声音显示出他的激动。
叶辰夕冷笑道:“我还活着,你很意外吧?这次你又想用什么方法把我置之死地?或者你可以再杀我一次,然后把这个山洞弄塌,造成我为救你而牺牲的假象。”
顿了一下,他缓缓续道:“就像两年前那样。”
叶轻霄一惊,脸色顿时苍白如纸:“你在说什么?我又岂会杀你?”
“皇兄,你为了皇位有什么做不出来?当年我为了救你,甚至不肯等大军到来,独自一人冒险上了天山。而你却要趁机杀我。这两年来,当你清夜扪心,可曾自责过?”
叶轻霄茫然地睁大双眼看着浑身透着冷魅的叶辰夕,良久才能挤出一句话来:“辰夕,你到底在说什么?为何我完全听不懂?”
“皇兄是真的不懂,还是假装不懂?当年的事,皇兄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