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自己。
墨以尘接过鸡腿,轻轻咬了一口,待鲜嫩的鸡肉咽下喉咙之后才答道:“陛下后面那段话指的并非东越,而是旭日国。”
叶辰夕挑眉,却没插话。
墨以尘说道:“陛下曾和臣分析过旭日国的局势,我们都认为楚傲寒之所以不敢向我国发动大模样进攻的其中一个原因是找不到缺口,但最重要的原因却是他的帝位尚未坐稳。”顿了一下,墨以尘继续说道:“在旭日国尚存在一个威胁着楚傲寒帝位的人。当时说到这个人的时候,陛下曾笑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薛凌云和叶辰夕闻言,异口同声答道:“楚灵犀!”
墨以尘点头,目光依旧注视着忽左忽右的火光,仿佛透过它看着昔日的往事。
“那年楚傲寒叛变,先皇几乎所有子嗣都被楚傲寒杀尽,只有楚灵犀被苏慕丹救了出来。在凌云破关而出之后,苏慕丹和楚灵犀也悄悄出了青河关,从此不知所踪。”
叶辰夕听罢,插嘴道:“苏慕丹就是苏葛将军家的二公子吧?父亲当了叛臣,儿子却死忠先帝,真是古今罕见。”
薛凌云答道:“情之所钟,他也无法选择。”语毕,意味深长地看了墨以尘一眼,墨以尘却立刻把目光移开,注视着艳红的火光,再也不肯看薛凌云一眼。
薛凌云的目光忽地黯淡下来,沉吟片刻,终于说道:“依我对灵犀的了解,他是绝不会回来和楚傲寒争夺皇位的,慕丹也不会愿意与他爹为敌。”
墨以尘的唇畔泛起一抹笑意,那笑容在火光的掩映下有几分飘渺,让人猜不透思绪。
“我从没打算要劝灵犀回来夺位,但我们可以让当年正统派的遗臣认为楚傲寒囚禁了灵犀。据我所知,正统派的遗臣虽然未被萧清,却一直得不到楚傲寒重用,他们一定担心楚傲寒秋后算帐。只要我们煽风点火,必成燎燃之势。”
薛凌云也曾是正统派的大臣,对于这点自然十分清楚。而墨以尘自当年圣珈族叛变失败后就一直入京为质,被先皇收作义子,又与薛凌云青梅竹马,也算是正统派的人。
他们是最合适策反旭日国正统派大臣的人。众人皆知他们当日投靠东越国乃是迫不得已,在当时很惹人同情。但今日策反正统派大臣却不一样,如此陷害昔日战友,日后必定惹人非议。
墨以尘思及此,转目望向薛凌云,说道:“我记得当年先皇曾当众赐了一片玉佩给灵犀。后来灵犀把玉佩转交给你保管,如今玉佩可在你身上?”
薛凌云闻言,立刻从袖袋里掏出一片玉佩,交到墨以尘手上:“先皇遗物,不敢糟蹋。”
当年苏慕丹与楚灵犀互生情意,无奈各有立场,只得把情意暗藏心怀。直至宫变前不久,朝中暗涛汹涌,双方一触即发。楚灵犀微服到了薛府,将此玉佩交到了薛凌云手中,请求道:“日后喋血宫闱之时,倘若我方得胜,请你设法保住苏慕丹的性命。倘若我方惨败,我父皇一脉必遭屠杀,我薨之后,请你将这片玉佩交给苏慕丹,让他好好活着。”
薛凌云至今仍记得当初接过这片玉佩时的心情,楚灵犀性情淡薄,不爱权不爱富贵,一生最向往的也许便是与苏慕丹相守。情之一字,即使不是生命的全部,但谁又能轻易放下?
想到此处,他不禁抬头望向墨以尘,心中满是无法言喻的寂寥。
墨以尘把色泽晶莹的龙纹玉佩紧握在手中,无视薛凌云的目光,对他说道:“你既已辞官隐居,此事便与你无关,策反群臣,我一人足矣。”
薛凌云眉宇轻蹙,不悦地驳道:“康王殿下对我有恩,他既然决定全力营救陛下,我自当鼎力相助。而且我与楚傲寒有血海深仇,此乃报仇的好机会,我必须参与。”
“你明知道日后必遭非议,何必自讨苦吃?我和你不同,我是圣珈族人,虽然被先皇收为义子,但那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我与群臣之间感情不深。但你父亲是先皇的心腹,若你参与此事,难免受到千秋史笔的责难。”
墨以尘言下切切,一双如星眼眸直视着薛凌云,目光中隐含关怀。
薛凌云听罢,心中一暖,却不打算退让。墨以尘的身份十分复杂,他既是圣珈族的族长,又是先皇义子,如今更是东越国的国师,楚傲寒对他十分忌惮。一旦他潜入泰京的消息泄漏,楚傲寒绝不会留他性命。
当年虽然是他决绝辞官在先,却终究未能忘情,他又怎能让墨以尘独赴险境?他望向墨以尘,眼眸里带着万折不回的坚决:“我只求今生无憾,至于史官如何书写,并不在我的考虑之中。”
墨以尘的眼睫毛轻颤了下,声音低了下来:“你何必如此……”
“就凭你我青梅竹马的情谊,我也不会让你独赴险境。而且,我确实有这么做的理由。”薛凌云说得真切,幽深的眼眸里隐约可见复杂的情愫。
墨以尘想起他们这一生中离离散散了多少回,每次总是擦肩而过,可谓有缘无份。他对世道已看淡,即使情如旧,亦不愿强求。
“既然你已有决断,我也不便再劝,那就一起去泰京吧。”语毕,墨以尘专注地吃着手中的鸡腿,不再多言。
吃饱之后,墨以尘出去取水,山洞内只剩下叶辰夕和薛凌云二人。薛凌云投靠叶辰夕之后便一直住在康王府,与叶辰夕感情极好,但叶辰夕毕竟失了忆,即使他知道薛凌云曾经是他的心腹,一时半刻也不可能热络如从前。
片刻的静默过后,薛凌云终于问道:“殿下已决定退出皇位之争了?”
山洞并不大,火光盈满一室,阵阵暖意驱走了冬季的严寒,他们的身影被熊熊火光映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转目望去便能看到斑驳的影子。
叶辰夕轻声叹息,随即说道:“皇兄纵然有负本王,却不负苍生。”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胜无数。薛凌云立刻明白了叶辰夕的意思,也明白他的无奈。如今的形势和两年前已不同,如今叶轻霄已继承大统,叶辰夕若要夺位,那便是乱臣贼子,不旦善后工作十分麻烦,更难免在青史中留下骂名。
最重要的是,若东越此时内乱,最终得益的只有楚傲寒。
“本王虽有满腔抱负,但天不予本王,本王也只好认命了。”说到这里,叶辰夕的唇畔泛起一抹苦笑,那笑意如昙花一现,转瞬便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狂狷。
“等此事一了,本王和你醉游花舫、策马荒原,你意下如何?”
薛凌云挑眉答道:“殿下若有此意,在下一定舍命陪君子。”
“若有你相伴,本王纵是走遍天下也不会寂寞。”叶辰夕轻笑,眉目疏朗,潇洒依然。
薛凌云闻言,虽然表情未变,心里却明白,叶辰夕希望能真正陪在他身边的人并非自己,而是那个让他欲恨恨不了、欲杀舍不得、欲弃却放不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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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16人生如棋
叶辰夕和薛凌云交谈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入守在洞外的苏末云耳中,苏末云的眼睑低垂,掩藏住眸中的黯然。
虽然早已知道叶辰夕的决定,但如今再听一遍,仍觉得心如刀绞。他并不在乎荣华富贵,只知道那座金碧辉煌的龙椅一直是叶辰夕的目标。只要是叶辰夕想要的,即使付出性命,他亦在所不惜。
然而,就在离那座龙椅一步之遥的地方,叶辰夕硬生生停住了脚步,甘心放弃梦寐以求的皇位。即使叶辰夕说了许多理由,而且确实有他的道理,但苏末云一眼就看穿了深藏在叶辰夕心中那个他不愿说、却无法忽略的理由。
他的退让,只为那个身陷险境的人。
回首两年来的一切,恍然若梦。
人生难得糊涂,但偏偏苏末云心细如发,什么都看得太透,所以他不容易快乐。
沉思间,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苏末云闻声抬头,看见一身白衣如雪的墨以尘。两人四目交接,墨以尘那双澄若秋水的眼眸仿佛已明悟一切,让他心头一颤,匆匆移开目光。
墨以尘没有走进山洞,而是找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坐下,他把水袋凑到唇畔,缓缓仰头喝了一口水,动作优雅,丰姿毓秀。
放下水袋之后,墨以尘忽地问道:“以尘初见苏侍卫之时便觉得十分眼熟,如今细想,才发现苏侍卫很像一个人。”顿了一下,墨以尘把目光投向苏末云的脸,问道:“请问苏侍卫可认识康王殿下的前贴身侍卫苏世卿?”
事到如今,已无隐瞒的必要。苏末云欣然答道:“正是家兄。”
苏世卿曾是叶辰夕的伴读,后来当了叶辰夕的贴身侍卫,主仆之间的感情十分深厚。自从叶辰夕两年前出了意外之后,苏世卿便一直留在珑太妃身边。后来虽然知道叶辰夕未死,但避免让人生疑,国舅杜不凡便命苏世卿继续留在康王府,另调了苏末云到叶辰夕身边。
墨以尘闻言,微微点头:“为何以尘在京城从未见过苏侍卫?”
苏末云答道:“末云多年来一直游历在外,直至两年前才被派到康王殿下身边。”
“原来如此……”难怪他给人的感觉一直不像侍卫,反而像游侠。这样的人通常至情至性,只怕最终难逃为情所困的命运。
墨以尘发出一声幽幽的低叹,却不知道是为了谁。他整理一下衣袖,淡然地笑道:“苏侍卫可有兴趣陪以尘下棋?”
苏末云原本正心乱,听到墨以尘的提议,也想藉下棋而清心,便答道:“末云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两人找了一处较平坦的地方,墨以尘命人取来棋盘和棋子,他在对角星位放下黑白两子,然后向苏末云笑道:“苏侍卫,请。”
苏末云手执白子,缓缓落在棋盘上。墨以尘见状,放下一颗黑子。一时之间,这寂静的山林中便充斥着朗朗落子声。当棋局到了中段,落子声的间隔便渐渐慢了下来。
当墨以尘放下一颗黑子时,苏末云忽然说道:“那天我听到了国师和康王殿下的对话。”
墨以尘抬头望向苏末云,和颜善笑:“那又如何?”
“难道国师也认同陛下的想法?”苏末云的语气带着试探,目光一直停在墨以尘俊美的脸上。
“以尘的想法和陛下一样。虽然这对康王殿下不公平,但神器至重,一念不慎便会颠倒河山。”墨以尘的声音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珑太妃娘娘如今已经疯了,而国舅爷也未必……”面对墨以尘那炳若日星的目光,苏末云心头一震,竟说不下去。
墨以尘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末云,手里尚执着一颗黑子,等了少顷,仍不见苏末云说下去,他才反问道:“珑太妃是真的疯了么?”
苏末云怆然暗惊,一句话也答不出来。眼前这个人天姿清劭、明悟若神,一般的把戏又岂能瞒过他?
墨以尘淡然一笑,说道:“也许在乍听到康王殿下的死讯之时,珑太妃娘娘会有些颠狂。但既然康王殿下无恙,太妃娘娘必定药到病除。”
顿了一下,他缓缓垂下眼睑,低低地说了一声:“心病还需心药医。”
苏末云很快便回过神来,匆匆下了一子:“国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墨以尘看了一眼棋盘,看苏末云依然下得十分稳健,不禁对他另眼相看,答道:“得知康王殿下无恙的消息之后,以尘便开始怀疑了。太妃娘娘原本疯得并不算严重,太医说过只要慢慢调养,不再让她受刺激便可慢慢痊愈。但后来她却突然病情加重,如今细想起来,倒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语毕,他放下一子,想了想,继续说道:“其实她不必继续装疯,只要她不再动歪心思,陛下是不会动手的,陛下心里毕竟念着兄弟情。”
苏末云闻言只是苦笑。他一直劝叶辰夕杀叶轻霄,是因为他们走到这一步,已无回头之路。叶辰夕的身后背负着太多人的荣华富贵,他们不会允许叶辰夕退却。即使叶辰夕已无心帝位,他们仍会千方百计把叶辰夕迫反。到了那时,即使叶轻霄不想杀他,也身不由己了。
所谓的兄弟之情,往往在反掌之间灰飞烟灭。
墨以尘看着纵横交错的棋盘,感慨道:“人生如下棋,下的子越多,能选择的路便越少,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也许已经被棋局缚住了。”
苏末云轻声叹息,放下手中的白子,说道:“国师棋艺出众,末云甘败下风。”
墨以尘眉宇一扬,问道:“苏侍卫何以在此时认输?”
“明知道最后会惨败却仍然执意走下去的……是痴人。”语毕,苏末云俐落地起身,作揖道:“谢国师赐教。”
“承让了。”墨以尘起身回以一礼,随即把棋子收回棋盒中,当他放下最后一把棋子的时候,他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喃喃低语:“痴人……吗?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真正清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恒王府的宁静,原本坐在凉亭里看书的叶幽然不禁轻蹙秀气的眉毛,放下手中的书卷,等待那人的到来。
少顷,一名内侍打扮的人匆匆来到凉亭前,神色惊惶地向叶幽然行礼:“殿下,大事不妙了!”
叶幽然坐在美人靠上,闻言挺直了背,挑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内侍也顾不得失不失礼的问题,用手背擦了擦额角上的汗,着急地答道:“回殿下,现在有许多大臣跪在擎天门外,他们一直吵着要见陛下,云公公劝了许久,他们都不肯离去。”
啪的一声,石桌上的书本摔到了地面上,书页被寒风吹得不断翻动,发出一阵恼人的杂响。叶幽然俊美的脸一片沉重,眼眸渊深似海,让人不敢直视。
他一撩衣摆,沉声道:“快随本王进宫!”话声方落,人已远去。
当叶幽然赶到擎天门的时候,宫里早已人仰马翻了,一群大臣跪在地上号哭,一直高呼着要见陛下,哭声直冲云霄,远近相闻,内侍们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却又无计可施。
叶幽然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快步上前,怒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陛下正在养病,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