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声稍稍一顿,张靖又掰起手指来。
“这几年,我们家的种子都换给相熟的,若是地里头出的全是良种,且不说能家里增加多少收益,就是邻近的乡亲用上新种能从中受益多少?”
道出自己的想法后,张靖看着李远林,那双眼中全是一种莫名的狂热。
“你的意思是想建育种公司?”
用力的点点头,张靖用肯定的口气说道。
“没错,在我们那谁不知道,张家的种子好,所以呢,我寻思着,没准可以凭着这些年家里积下的名声,建个育种公司,先用家里的地,若是好的话,就再租旁人的地……”
在农业学校的学习,使得张靖的眼界得到了很大的开拓,更何况,这本就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过去,家里只育一亩地,是因为肥料不够,可现在咱们知道,除了粪肥、豆肥之外,还有像磷肥、硝肥那样的肥料能用,只要肥水能跟得上,这种育种肯定就没问题,玉林,你觉得我得这个想法怎么样?”
“想法是好,可……”
话声微微一顿,李远林不得不承认好友的想法确实不错,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可你知道,学校的种子,现在还没驯化好,而且直隶百姓还没有种小麦的习惯,你这么做会不会……”
“谁说要种麦子了,这麦种不经过四五年驯化,肯定不会投入使用,我打算先弄高梁,先把先把依着学校里的方式,改育高梁。玉林,你怎么想?要不咱们一起干如何?”
第106章农悯(第二更,求月票)
天,下着雨,阴沉沉的没有一点晴和的征兆。
张云岭坐在自家的大门口,还穿着去年置下那件粗布棉袍,棉袍上带着几个补丁,但浆洗的却很干净,袖口上更见着油灰,显是比旁人更干净一些,每当那寒风吹来的时候,象是耐不住这袭人的寒气似的,浑身因那寒风颤颤的。
抬头望了一望天,嘴边不知道念了几句什么话,又低了下去。
“这天要是再不晴,今年冬天可就是吃老本了!”
他低声地说了这么一句,便回头反望着坐在屋门下正在纳着鞋底的婆娘,很迟疑地说着:
“秋儿的娘呀!你说这,莫非是又要和去年一样吗?”
张婶没有回答,在忙着纳鞋底子,一个妇道人家,她又懂个啥。
天气也真太使人着急了,先前秋收后,大家伙盼着雨,可盼着盼着,雨是来了,眼瞧着这地里的红芋越长越好,可谁曾想却一连下了十多天雨没有停住过,这下大家伙可是傻了眼,农家不比富裕人家,这入了冬,也就是“猫冬”的时候,无非就是窝在家里头不干活,不干活就不能吃高梁米那样的实在货,顶多也就是年关的时候,吃上几顿炸油剩下油支拉做的萝卜馅饺子,至于平常,一天两顿红芋,便顶住饿了。
往年老百姓都是这么少,可今年这雨下的,却让人心里头堵了起来,眼瞅着地里头的红芋差都长成了,这雨却是不停的下着。再这么下下去,红芋可就烂在地里了,到时候家里可不就得吃老本儿——吃着原本留着春晌后的秋粮。更何况还有家里的猪,没了红芋,那猪食打那来,这都是事儿。
“天啦!要又是一样,……”
张云岭又掉头望着天,将手中的一根旱烟管,不住地在门边的砖阶上磕动。那脸上满是一副愁容,若是吃起了秋粮来,这一天可得几斤高梁米儿,那日子,就是大户人家也能吃穷了。更何况家里还不是什么大户,至多也就是饿不死人罢了。
“该不会吧!”
张婶歇了半天功夫,随便地说着,脸还是朝着手中的鞋底子,这碎布头浆出机布板儿在她的手里变成了一双双千针缝的鞋底子,来年开了春,拿到集上还能换几斤青盐粒子,留着咸口儿伏收的时候,省得家里的男人虚了力。
“怎么不会呢?去年这时候,才下七八天的雨,那地里头红芋就烂了两成多,咱家可是多吃了一个月的高梁米,今年,保不齐,连猪食都弄不上……”
张云岭反对婆娘的那种随便的答复,好象今年的命运,已经早在这儿卜定了一般。作为庄户人家,许多东西都烙印地他的脑筋中,有关饥饿的许多痛苦的印象,凑成了那些恐怖的因子他记得:己卯年他吃过野菜拌山芋,一天只能捞到一顿。辛丑年刚刚好一点,辛酉年又喊吃树根。己卯年他还年少,好象并不十分痛苦。
作为庄户人,他自然不愿意看到灾年。
要是今年地里没了红芋,这家里就养不成猪,这养不成猪,就积不出来年上地的肥,肥水不够,这来年的高梁米……我的天呀!张云岭简直是不能继续想下去!他怕继续想下去,这明年老天爷就要收人了,老天爷一收人,保不齐又是一己卯年,得收去五六成人去。
就在张云岭癔癔症症的浮想联翩的时候,午后,雨渐渐地停住了,多日来不见的太阳露出了出来,看到那太阳的时候,张云岭的心中,象放落一副千斤担子般的轻快。
老天开眼了,看样子,明天不得收人了……
在不远处的那几间青砖宅院中,太阳出来的功夫,握着旱烟袋的张云山,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脸上也是一副轻松之状。
“这下好了,雨停了,能停上了几天,把地里的红芋入了窖,切了片,晒干了,明年一年也就有指往了……”
虽说家里还存着上万斤高梁,非但足够一家的吃用,就是来年的长工吃用也还能有些富余,到时候甚至还能再借出去一些,但对于张云山来说,并不意味着他会大手大手脚吃着高梁米儿,虽说家里有百多亩地,可他在吃上还是显得有些吝啬——一年到头吃着红芋,即便是忙季的时候,高梁米里也会掺上红芋丁儿。至多,相比于普通庄户人家,每隔一日,他能吃上一顿几片咸肉。
在旁人眼里头,这日子过得似乎有些败家,可也就只有张云山知道其间的原由——扭头看着屋檐下悬着的两只咸小跑(兔子),他便在心里头寻思着。
“若不然,等回头给儿子送去两只?”
想到在省城读书的大儿子,张云山的脸上顿时挤出了笑色,虽说张家几代人没出过读书的苗子,可大儿子却考上了省城那个什么农业学堂,那学堂里看似学着种地,可种地又怎么了,张家的今天,可不就是从爷爷辈那会一锄一锄铲出来的嘛。
虽说老天不饿勤快人,可种地也得靠脑子,若不是当年爷爷从外头学着了种地还有沤肥的法子,又岂会有今天的张家。也正因如此,张云山才会同意儿子读那教干农活的学堂。
“读农业学堂怎么了,难不成非得像王二一样,考了这么些年连个举人都没考上,结果把家给考败了吗?”
想到村间一些人对儿子读农业学堂的不屑,张云山忍不住嘀咕一声,心里又寻思着。
“等将来,靖儿这辈置下几百亩田的时候,大家伙才知道……”
心里怀揣着这样的期待,张云山忍不住朝着省城的方向看去,那眯成缝儿的双眼中流露出来的全是对儿子的期待。
“也不知道那学堂里学得是个啥?”
远在省城农业试场场学堂内的张靖并不知道家中的父亲对自己个的期待,原本正在谋划着建立育种场的他,却正在面对着一个新的机遇。
“……美国棉种高大3倍于本地之棉,每亩之地,本地棉约种7000棵,而美国棉至多不过1000棵,要地棉结实至多20余,而美国棉可结七八十桃,本地棉约收七八十斤,而美国棉可收200斤……”
课堂的日裔农科讲师正在教授的是“美棉种法”,从深耕、施肥、播种时节及间距、防治虫害直至收花,这是学校新开的课业,而按照学校的要求,他们要在短期内学会种植美棉的各项技术要领,在寒假期间,他们的任务就是返回家乡于家乡推广美棉,而且每人都有负责推广2担棉种的任务。
“每个人2担,这可不就是摊派……”
道出这句话的时候,李远林又颇为无奈的说道。
“子靖,这下可好了,若是你家明年不带头种美棉,如何说服乡邻种美棉?”
虽说那棉种是试验场免费提供的,可于乡间推广西洋棉种,总会遭到乡民的抵触,虽说大家伙的家中于乡间颇有声望,但想要让别人相信,势必需要以身作责,换做旁人种上几亩棉花自然没什么问题,可张靖可不正在那雄心勃勃的寻思着创办他的“直隶制种公司”,现在被学校这般一掺和,岂不就打乱他的计划。
“要种!当然要种棉花!”
放下手中油印的《美棉种法手册》,张靖的神情中反倒带着跃居首位之色。
“现在这样引进美国棉种,还大力推广,肯定是为了以后大规模种植,明年试验场肯定会开始对引进棉种进么驯化选育。明年美棉高产,势必会令百姓纷纷种植棉花,到时候,咱们的公司,也可以一同进行驯化培育,种上几亩倒也无妨……”
对于的美棉推广,张靖并不反对,不过他反倒是好奇着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国棉棉质不久美棉,不利于织造,美国棉收量、品质皆较中国为优,推广它上早晚的事,只是你有没有注意到,这次推广与过去不一样,咱们试验场今年才开始选育驯化美国棉种,结果现在却又直接从美国引进棉种了,这样未经驯化便行分发农户种植,甚至每十亩地还提供一块银元的补贴,我怎么瞧,怎么觉得古怪……”
张靖口中的古怪指得的是补贴——每十亩提供一元的美棉推广补贴,这笔钱是由“东亚农业促进基金会”提供,不过仅只有今年一次,实际上也只需要一次,只要美棉高产的优势显现出来,后年即便是没有补贴,而且不再免费供种,百姓也会自发购进美棉棉种。
“古怪?”
李远林的眉头微扬。
“有什么好古怪的?这试验场总要推广一些良种吧,若不然还要这试验场干什么?更何况,这又不是无本生意,没准今年他们免费推广,后年就会高价售种,你没瞧见这籽棉都是他们以市包销嘛,到时候,这棉籽可不还在他们手上,制成种,再售给百姓,这转手之利可不就回本了……”
李远林的话反让张靖的眉头皱的更紧,他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推广,转手?你别忘了,这“东亚农业促进基金会”的根子可在东北那边,咱们这儿是直隶!”
第107章李合肥的忧虑(求月票)
咣铛、咣铛……
通往大沽口的火车轰鸣着喷吐着烟雾往大沽的方向驶去,这列蓝钢快车是中国铁路公司特别为直隶总督准备的火车,共有九节车厢,在这九节车厢中,有三节作为客厅、餐厅以及书房卧室是专供总督大人专用,剩下的则归卫队和亲随等分乘。
按照铁路公司的想法,等将来直隶、山东、河南等地的铁路连通了,总督大人少不得会于乘坐火车往返各省,到时候自然也就能用得上这堪称“行辕”的列车,尽管现在这铁路尚未出直隶,可谁都知道,胶澳那边正在往济南修着铁路,再过几年,别的地不说,这胶澳总归会同直隶由铁路相联于一体。
不过作为总督,其车厢自然不可能装饰如皇宫一般豪华,再则作为直隶总督的李鸿章原本就不好奢侈,这车厢与其说是精心装饰,倒不如说是按照西洋头等豪华车厢的标准设立,所以才使得这车厢中到处透着浓浓的西洋风情。
无论是西洋式的沙发也好,厚厚的地毯也罢,处处皆是西洋之处,不过对此李鸿章本人倒不觉得不适合,事实上,相比的扶手圈椅,已经年迈的他喜欢做西洋软椅或者西洋沙发,尤其是在这冬日里,更是如此。
“杏荪,这胶济铁路什么时候能修通?”
在把整列火车检查了一遍之后,兴致勃勃的李鸿章,问道陪同于身边的盛宣怀,他是铁路公司的总办,这直隶三省的铁路自然由其操办。
“回荃帅,三年,最多明年胶澳铁路就能通车,现在东段已经修到高密那边了,西段也修到了淄博,只待从美国进口的机车到了胶澳,这两段就可以通车了!”
盛宣怀连忙回答着,在过去的一年间,修起铁路来一直拖拖拉拉的中国铁路公司,得益于充足的经费,修起铁路来不可不谓之“雷厉风行”,而胶澳铁路更是实施双方施工,以图加快工期。
当然之所以加快施工,除去经费充足的原因之外,更重要的是,拖拖拉拉的工程非但可能导致铁路公司股票、债券下跌,更为重要的是会导致李中堂的不满,身处幕府之中,作为李鸿章最信任的经济幕僚,盛宣怀又岂不知道中堂大人的打算。
“这铁路非但要修,还要修得快、修得好……”
瞧着车厢外纷扬的雪花,李鸿章颇为感慨的说道。
“我听说,再过几个月,待鸭绿江大桥完工后,东北的铁路就与朝鲜相连了,到时候子然那边可就把几条铁路联通一体了,反观咱们,杏荪,你说,再过两年,咱们能把全直隶用铁路连通一体吗?”
作为北洋通商大臣,早在几十年前,李鸿章就从洋人口中获知了铁路的便利,并千方百计的试图推动铁路,可惜直到前几年,朝廷方才同意修建铁路,但中间却又被张之洞“截了糊”,虽说后来借着“东顾之忧”的名义,把路款从湖北又要回了北洋,但真正的大修铁路,却是直到“九督议政”之后,仿着东北的例子依靠发行股票、债券修起了这铁路来。
而每每提及铁路,李鸿章总无法对东北的铁路视而不见,实际上东北的铁路修建速度更是倍于直隶,这如何不让李鸿章心生警惕。
“荃帅,东北那边大都是平地,修起铁路来自然便利,再则东北地广人稀,其又没有征地之忧,这铁路修起来自然比之咱们快了些……”
不待盛宣怀解释,一旁的张佩纶倒是抢先替其解释起来,这倒不是因为现在北洋一体,大家伙荣辱与共的都把身加绑在了中堂大人身上,更重要的一点是,盛宣怀比之它人更会作人,在来自德国、美国以及英国的西洋技师堪定好路线之后,其即会把府中人先后等请至公司内,随手点出几块地皮来,暗示他们购下,当然那些地皮并非是筑路用地,不可能损公肥私的抬高地价。
但那些地皮无一例外的都在火车站附近,随着火车站位址的公开,其邻近地价自然数十倍甚至数百倍的增加,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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