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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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的朝阳- 第1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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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宦海沉浮,一生功业,仿佛只是一场春梦一般。是时候应醒了,在心里这般寻思着的时候。李鸿章耳边响起了儿子的声音:

“爹,这太后什么时候召见?”

李鸿章仿佛被从梦中惊醒一般,愕然转头,瞧着儿子,好一会才展颜一笑。

“按规矩,我今天递折子,明个太后或者皇上就该召见了……”

规矩,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按照规矩来。

“爹,这今个不定多少人在等着爹派人送银子!”

李经方在说话的时候,那唇角一扬,脸上带着一丝嘲讽之状,过去父亲每次进京,送出的银子少则亦有数万两,纵是父亲每每一提往京中述职,便是一阵头痛,那一年送出的银子,纵是少则不下十数万两,多则近百万两,若是用来办事,能办多少事?可这些年上千万两银子打点出去,又换来了什么?

“从今以后,咱们再也不送了!”

道出这句话的时候,李鸿章的脸上的胡须微微一跳,在这句话道出来之后,他又看着儿子吩咐一声。

“今个先去恭王府吧!你也跟着去!”

到恭王府是下午四点钟。虽说夏日昼长,可因为下雨的关系,这离天黑也还有两个来钟头,恭王特地亲自带路,引着李鸿章进入书斋“陶庐”,今日这时的设宴款待。这不是简慢,而是体恤,因为在正厅安席,则亲王仪制所关,少不得衣冠揖让,岂不是让客人受罪?书斋设座,只算便酌。陪客亦仅一位,是奕訢的长子载澄,特地把长子请来作陪,便有不拿李鸿章当外人的意思。

官场上素来如此,甚至就连同李鸿章自己,之所以带着长子李经方来拜见恭王,亦也有着这方面的意思,虽说心思可各异,可这主客四人,这会围着一张大理石面的红木圆桌,成鼎峙之势,无上下之分,谈的自然是闲话,虽皆未主动谈及时局,可话终究还是扯到了时局上。

“对了!老中堂,我听说查汇丰银行从前承借银款,名虽向外洋转借,暗中多有中国富商之银。各次所借之款,合同载明股票即在上海出售。可见借款实系国人之银。何以国人不敢通借与本国,宁可让洋商剥削?”

恭王随口提及近日听说的事实,无论是海军1700万两的借款,亦或是北洋衙门刚刚与汇丰银行定下的2000万两借款,无不是于上海出售,换句话来说,是洋人拿着国人的银子挣朝廷的钱,而国人却不敢借银子给朝廷。

“不若洋商之足信也。正如现各省商民借银千数百万,其能借妥者,迫于官势,非本心也。”

李鸿章下了一个断语,其实在内心里,他想说的却是“朝廷无信”自然借不到银子。

“其间更有不肖州县威味刑驱,多方逼抑,甚至贫富颠倒,索贿开除,又向出借绅民需索无名之费,弊端百出,谤议频兴。如此这般……当然会使商民裹足不前,不敢应募了……咳!”

李鸿章摇摇头不愿再说下去了。

提到这一层,恭王勾起无穷心事,要办海军,要加旗饷,要还洋债,还要兴修供太后颐养的御苑,处处都要大把的银子花出去。去年俄国意欲灭日,为加强海军,不得不借了1700万两银子,现在唐浩然造反,又得筹集几千万银子以平定逆乱,可银子从那里来?

“老中堂!”

恭王想沉着而沉着不下来,原来预备饭后从容细商的正事,不能不提前来谈:

“万事莫如筹饷急!如今既然兴办海军,以防俄人,又要平定唐逆之乱,经费愈支愈多,这理财方面,如果没有一个长治久安之策,可是件不得了事!”

“王爷见得是,鸿章也是这么想。理财之道,无非节流开源,阎丹初综核名实,力杜浮滥,节流这一层倒是付托有人了。至于开源之道,鸿章年初的时候那个折子上,说得很清楚了,想来王爷总也听说过!”

恭王当能记得。那时候湖北的张之洞请造铜元,还有山东也请造铜元,作为北洋大臣的李鸿亦请造铜以解民需,可归根到底,都是因为朝鲜尽得铜元之利,大家瞧着眼红,自然的想自制铜元以解已用。

“你是说这铸铜元吧,现在朝廷不是已经许了你了吗?不过远水救不了近火,关键是眼前如何得能筹个银子?”

这一问,在李鸿章“正中下怀”,他想了一下,徐徐答道:

“王爷总还记得原折上有印钞票一议。西洋各国,钞票不但通行本国,他国亦有兑换行市,我们大清国又何尝不可印?如果由户部仿洋法精印钞票,每年以一百万为度,分年发交海防各省通用,最要紧的是出入如一,凡完粮纳税,都准照成数搭收,不折不扣,与现银无异。等到信用一立,四海通行,其利不可胜言!”

“这……”

恭王将信将疑地说,

“这不就是历朝发宝钞的法子?这个法子,我跟好些人谈过,解说从来不曾成功过。”

“是的,历朝发宝钞,都没有成功过。然而,北方票号、南方钱庄的银票,又何以行得开?京师‘四恒’的票子,通都大邑,一律通行,其中的道理,就在我们的银票是实在的,发一千两银票,就有一千两现银子摆在那里。好比赌局中,先拿钱买筹码一样,筹码值多少就是多少,谁也不会疑心赌完了拿筹码换不到钱。发钞票,如果也有现银子摆在那里,信用自然就好了。”

“老中堂!”

原本于一旁作陪的载澄,连忙于一旁边说道,

“您这一说,我倒想起一个典故,好比王介甫想化洞庭湖为良田一样。”

李鸿章一愣,细想一想,才想起载澄所说的典故,其实是刘贡父的故事。这是宋人笔记中数数得见的故事,载澄也误记了。原来记载:王安石爱谈为国家生利之事,有小人附和谄媚,说梁山泊八百里,决水成田,可生大利。王安石一听这个建议,大为高兴,但转念想想,又不无疑问,决水何地可容?其时东方朔一流人物的刘贡父,正在客座,回答王安石的话说:“在梁山泊旁边,另凿八百里大的一片水泊,可容已决之水。”王安石闻后立即哈哈大笑,不再谈这个建议了。

而这会载澄引此典故的意思是说:既有现银子在那里,又何必再发钞票?李鸿章当然明白,欣赏地答道:

“贝勒问得好!银行发钞票,自然不是别凿八百里泊以容梁山泊之水。发一万两银子的钞票,不必一万两银子的准备,其中尽有腾挪的余地。然而这又不是滥发钞票,是一个钱化作两个钱的用途,又是无息借债,于民无损,于国有益,最好不过的一把算盘。”

“老中堂,”

听得很是用心的奕訢立即意识到这是解决问题良策,于是连忙地继续问道。

“你再说说!其中的道理,我还想不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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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恭王的激动,李鸿章却借着微笑的空儿,喝了一口茶,而那脸上却带着些莫名的暗嘲,当初这些话却是唐浩然对他说过的话,现在他只不过是再重复一下罢了。

“王爷请想,发一两银子的钞票,收进一两现银,这一两现银,可以用来兑成英镑,跟外国订船购炮之用,岂不是一个钱变作两个钱用?这多出来的一个钱,等于是跟百姓借的,钞票就象借据一样,不过不必付利息。而百姓呢,拿这张钞票又可以完粮纳税,又可以买柴买米,一两银子还是一两银子,分文不短,岂不是于民无损,于国有益?”

“啊!这个法子好啊!”

体会到其间良策的奕訢顿时兴奋的拍了下掌。

“如今借洋债很费周章,又要担保,又要付利息,倘或发一千万两的钞票,兑进一千万现银子,就是白白借到了一笔巨数,那太妙了。”

“是!”

李鸿章点头说道。

“不过这一千万两银子,倘或浮支滥用,挥霍一尽,那就是欠下了一大笔债。若是拿来开矿造铁路,作生利的资本,赚出钱来,再添作资本,这样利上滚利,不消二三十年工夫,我大清国也就可以跟西洋各国一样富强了!”

恭王听得满心欢喜,决定好好来谈一谈这一套理财妙计。实际上在唐浩然与李鸿章谈论过金融银行业之后,李鸿章本人亦曾同而且跟英国汇丰银行的经理长谈过数次,只不过他知道,这事在大清国至少现在还通不过。

“若是说到这银行,咱们这大清国,也不是没有人办!”

听李鸿章这么一说,奕訢先是沉默片刻,而后又反问道。

“老中堂可是说唐浩然?”

“朝鲜银行!”

李鸿章点点头,看着恭王说道。

“其到朝鲜任统监后,第一件事,便是着手创办朝鲜银行,改朝鲜钱制,定银元,行铜元,再推行以纸币,咱们这边办起事为银钱窘拙抓襟见肘时,他那边却轻易的靠着银行筹集了几千万两银子去办洋务,王爷,您办过洋务,自然知道,这洋务莫不过用银子来堆。”

曾因支持“洋务”被落个“鬼子六”之名的奕訢又岂会不知,连声道“是”。而李鸿章又感叹道。

“也就是靠着那银行,其起兵前便筹到数千万两军费,这唐浩然啊……”

这一声感叹却是李鸿章发自肺腑的,有了以朝鲜银行为依托的一系列金融机构作为支持,唐浩然得以顺利地筹集到巨额的战费。而相比之下,地大物博的大清搜肠刮肚地敛税,拆东补西地挪款。

“朝鲜虽地狭且民贫,有西法银行,故兵饷万万,皆借本国民债,无俟外求。我大清国虽地大而民富而无银行,以官力借民债,虽数百万亦吃力。”

李鸿章发出这一声音感叹后,奕訢沉默了好一会,随后方才感叹道。

“若论通晓西学,这国朝上下未有出唐子然其左者,只可惜,此人未受国朝教化,朝廷不外稍加斥责,其便心怀积怨,起兵作乱,实在是……可惜!”

奕訢在提到唐浩然时,在惋惜中表示失望,似乎并未因其行而心生恼意,可任何都知道,这不过是在试探,可他却未曾想到,他的试探听在李鸿章的耳中,却使得他心下不禁长叹一声。

“确实可惜!此人之才不能为国朝之用,实在是可惜至极!”

李鸿章则是微微一笑,谈起唐浩然于朝鲜创办洋务,短短两年间所取得了的成就,同时又谈起了唐子然如何与京官结怨——其鲜少送银钱于京官,为此那些人自然不惜力的言攻于其,而以唐子然的脾气,被人这般一般,他的那三分土性上头后,自然要清君侧了。

看似简单的应对,可却听得奕訢心下咯噔一声,以至于看着李鸿章长达数秒都未曾说出话来,难道说,他李鸿章……

若是说先前谈论银行还算是朝政的话,那么现在两人却是真正进入了正题,心下寻思着,奕訢便继续说道。

“哦,原来唐浩然今日所行皆是与言官之间的恩怨!”

奕訢的面上全是如梦初醒似的神态,而后他又看着李鸿章说道。

“可我听人说,这唐浩然统监朝鲜后,其心思明,表面是为巩固藩蓠,实则却因其早怀逆心,且有人言称,其父实则为发匪余孽,其于朝鲜所行所为,无不是为造反!”

奕訢的这一句“听说”,实际上是在告诉李鸿章,在唐浩然的问题的上,朝廷是不可能做出让步的,至于其它问题,大家还有谈的余地。

“老中堂,咱这大清国的江山,可是当年曾文正公和老中堂您好不容易保下的!”

恰在这会载澄则于一旁插话说道。

“老中堂您自然也不会容旁人造咱大清国的反不是!”

“这是自然!”

李鸿章一抱拳说道。

“鸿章世受朝廷重恩,自当忠君报国!”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可听在奕訢耳中,却知道李鸿章是在和他打哈哈,虽说对于这阵子八督在干什么,他并不清楚,可地方上的满臣却接连密报朝廷,地方督抚无不互相串联,大有沆瀣一气之势,而带头的是谁?

除去李鸿章,还能是谁?

纵是心里有数,奕訢却不得不装作不知,现在的大清国不是百年前的大清国,对于如李鸿章之流疆吏汉臣,全无任何钳制之能,过去靠的是朝廷那后一点脸面以及汉臣自己的忠君之心去维持这个平衡,可这一切,现在都被他唐浩然打破了。

这唐浩然着实……该杀!

“然言朝国朝之事,纵是鸿章亦已难为!”

话峰微微一转,言语推切李鸿章看着恭王说道。

“国朝之事,稍为更变,则言官肆口参之,西北回乱,俄人涉之,方才始设电报;自法之役,始设海军。其后平静一二年,便又有言官参之更变之事,如此谋国者敢以从事之?”

李鸿章引事说事,直接扯到了言官的身上,奕訢的心底越发的暗叫起不妙来,于是便苦笑道。

“言官阻事,本王又岂是不知?”

那些年主持总理衙门时,奕訢自己也未少受言官弹劾,甚至“甲申易枢”正百太后借口言官弹劾,方才对他下的手,这言官空谈确实误国误事,但……

“但,这毕竟是祖宗之制不是!”

奕訢试图为言官们开脱着,与其说是为言官开脱,倒不如说是在想方设法的保着朝廷的脸面。

“再说,如若言官无据而弹,这责自在言官,朝廷到最后也是会给大家作主的,如老中堂一般,忠心为国朝办事的,朝廷焉能不知?又岂能容他人胡乱弹劾?”

可每一次无不是小心翼翼,无不是诚惶诚恐,对于朝廷来说,那言官的弹劾便是他们拿捏地方疆吏的手段之一,这言官是祖制……就如同每年靡费数千万“经世之兵”八旗与绿营一般,两者除去靡费数千万外,又有何用处?

或是在过去,李鸿章或许会一笑了之,甚至连提也不提,可这一次他却与过去有所不同,他之所以来京城,就是为了开一个头,今天晚上,其它七位总督的电报就会从电报局送往军机处,而那电报,实际上在他来京前就已经发到了天津,只不过天津未曾“转发”,换句话来说被“暂扣”了。

之所以会“暂扣”那七份电报,实际上却是为了给李鸿章亲自向朝宫廷表明汉臣疆吏心思的机会,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吗?

“议政王大臣会议亦是我大清之祖制!”

几乎在李鸿章的声音落下的瞬间,筷子便猛的从载澄的手中跌落了,不过三十出头的他那曾想过李鸿章竟然道出这句话来,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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