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不必多礼,快快请坐。”她扶起我,将我让到一旁的石凳上,她则在另一边婷婷坐下。
“不知飘零姑娘今日来这里所为何事?”
我暗地里深吸了口气,平复自己紊乱的心神,笑道:“飘零只不过来多谢王大人的提点之恩,再加上小姐盛名远播,心下倾慕,所以特来拜见。”
她笑了笑,果真足以闭月羞花,说道:“姑娘过谦了。姑娘才是名扬天下,引天下英雄竞折腰,能够得见姑娘,是貂蝉的荣幸。”
我的神情有些古怪起来,细察着她的表情。她是在讽刺我么?
她注意到我的眼神,不由歉然一笑道:“姑娘切莫多心,貂蝉绝无轻慢之意,实质上,貂蝉在三个月前,也不过一介歌女而已。虽然蒙大人不弃认为义女,却只不过是上天赐予的幸运,实非个人努力所得,因此貂蝉对于姑娘,实在是非常敬重的。”
我见着她的落落大方,彬彬有礼,样样大家的气度并不是临时装出来的,心下微涩的同时也不由好奇,问道:“飘零倒是不知道小姐竟然还有如此悲惨的过去,却不知小姐为何沦落至此?”
她垂下眼帘,淡淡地说:“貂蝉原本也是出身官宦人家,只因得罪权臣,全家被抄,貂蝉也被充为官妓,能够成为歌女,其实已经很幸运了。”
我恍然。
难怪,她不惜舍弃自身也要助王允实行美人反间计,只因如今这官场沉浮十有八九都与董卓一党有关。
难怪,原来她本就是大家闺秀。
终于知道自己输在哪里,我的心中徒然升起一股无力感,强烈的疲劳和无处着力的空洞蔓延到四肢百骸,我只想静静躺下,再不问世事。
一时之间,没有了说话的力气,我们两人于是沉默了下来。
“我就要去服侍董卓了。”我突然轻声说道。
“你……恨我么?”她看着我,眼神不复刚才的清澈。
我一时无语。对于眼前这个女人,我不得不承认,对她竟然兴不起一丝恨意。
见我不说话,她轻轻说道:“其实,你实在不必勉强自己。留在吕将军身边吧,他不过是一时糊涂而已,绝非无情无义之人。”
我苦笑:“我知道。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所以才会走到这一步,为你倾心,为我伤神。你跟我不同,如果被董卓夺去,我不知道他会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情来,我不要他出事。”
我直视着她:“为了他,我能付出一切。”
她默默地看着我,缓缓地说:“你真的很爱他。”
就连一个初见面的人也能看透我的感情啊……
我酸涩一笑,默认。
曾经是的。
或许现在还是。
但……
貂蝉幽幽一叹,说道:“你真的是个好姑娘,总有一天,他会为现在的决定而后悔的。放弃你,或许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我凄然一笑,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诡异的快感。
是啊,他会后悔的,为今天的一切。
不知到了那时,貂蝉是否还会认为,我是一个“好”人?
告辞了貂蝉,我回到家中,自此对未来再不存一丝侥幸。
我以盈盈的笑容,策划着未来的地狱,等待着末日的到来。出乎意料的,平静恬淡。
吕布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我真的是为了他才那么用心,他以他的自以为是忖度着我的心。
吕布舍我而就貂蝉的风言风语传遍了长安城,同情者少,看戏的人倒是占了大半。我冷笑以对。
人情冷暖,何况是对我这么一个妓女。尽情嘲笑吧,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啊,看我如何掀开乱世的帷幕。
天道待我何其不公,我又何须在意天下的兴亡?!
忙忙碌碌中,离别的日子终于来到。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吕布为了让我在那里安全平顺,还要作最后的布置。精美华丽的卧房里,只有我独对孤灯。
静静凝视着手中的发钗,光泽有些黯淡了,但纯金的质地仍然让它价值不菲。样式并不是现今公卿家族里流行的那种,做工也不算精细,所以算不上价值连城的宝贝,但对我来说,它却是名副其实的无价之宝——
曾经是的。
明天,就是明天了,我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丝犹疑——
要做吗?
真的……要将他推上不归之路吗?
急躁冲动,当断不断。没有谋臣能士的辅佐,他根本无法掌控天下,一旦失去那老奸巨滑、阴险恶毒的义父的庇佑……
惨笑。
毒誓言犹在耳——我愿倾我所有,为他消灾挡厄,助他成就大业,为他改变历史也在所不惜——谁能料到,仅仅六个月,六个月之后,我竟然要亲手将他推上万劫不复之路。
真的要做吗?
抉择在心中翻腾。
我痴痴地看着发钗,突然忍不住微笑。
微笑着,笑容慢慢扩大,终致狂笑出声。
笑声却比哭声凄厉!
心在滴血,连自己也搞不清楚,此刻是笑还是哭。
心脏收缩着,针扎般的痛苦蔓延到全身,我直笑得涕泪纵横……
痛不欲生!!
28
2007年10月11日 星期四 9:37:14 PM《穿越文合集》第二十六章 祸世红颜
情倾三国Ⅰ作者:晓月听风
第二十七章 离弦之箭
“姑娘,你这又是何苦?”雁儿心情沉重地为我梳妆打扮,动作从来没有如此僵硬过。
“别说了,这都是命。”
“姑娘!”她的眼中透着焦灼,“为什么会做下如此决定呢?吕将军后来不是已经反悔了吗?为什么你还要如此执著?何不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我苦涩一笑:“就算我今日避过此祸,万一殃及貂蝉,他岂不会对我心存怨恨?再说,当他的心已经不在我身上,留在此处不过徒生伤悲,不如离去。”
雁儿无言以对。
“可是……就算如此,你便是回到春月楼也好过去太师府啊!董卓的为人世人皆知,你去了不啻于羊入虎口,无论如何,你总得为自己多珍惜几分!”
我笑了笑,心中痛楚与感动并生着。
总算还有人为我担心,可我早已埋身地狱,即便那是处龙潭虎穴又如何?
“何以见得呢?雁儿,太师可不比寻常,权势就算是奉先也望尘莫及,我如得到太师宠爱,岂不比在这里荣华百倍?”我笑着,艳丽如花掩去我真正的心思。
她愣了一下,看着我,充满狐疑。
我拉起她的手:“你既不喜欢那里,便去你爱去的地方吧。年前我已为你赎身,难为你还跟了我直到现在,我很感激你,也够了,你该去寻找自己的生活。”
她一惊,急道:“姑娘,莫要赶我走!自从你为雁儿赎身,雁儿便决定服侍你一辈子,尤其在这种时候,我又怎能弃你而去呢?”她的眼眶渐渐湿了,“到了那边,好歹,我能陪你说说话,你若受了委屈,也有个发泄的地方啊!”
我说不出话来。情变至今,我才第一次觉得这个世间还有些值得眷恋,看着这个从最落魄的时候起就陪在我身边的女孩,感激的话没有说出口,那已是多余。
没有泪流出来,因为早已哭干,然而喉头哽噎的感觉依然。我用力握住她的双手。
“该走了。”
我一咬牙,转身向门外走去。
“姑娘……”她不忍地看着我,却认知无法改变我的心意这个事实,只好无奈地跟在身后。
走出大门,精美宽敞的马车停在那里,不过一个小小的妓女,竟然也有身手高强的护卫随行,真是煞费苦心啊!
我冷眼扫过眼前的一切,突然,看到了呆立一旁的吕布。
他似乎酷爱白色,一身劲装衬托出雄健挺拔的身躯,英气勃发的姿态一如我俩初见,然而人依旧,情难再。
他痴痴地看着我,眼中神色瞬息万变,一时决然,一时犹豫,一时痛苦,一时眷恋,终于,他跨前一步,将我紧紧抱在怀中。
“我一定会去接你的,等我!!”
他的话语是那么坚定,让我很难怀疑他的决心。然而经历了那么多事,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我已无力判断。
无心判断。
“嗯。”我低低答应着,轻轻推开了他,“我……该走了。”
他不再拦我,我缓缓走向马车。
雁儿的话回荡在耳边,往昔的幕幕柔情在眼前闪过,每一步,都是一种心情。
“奉先,你爱我吗?”
我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
他不由得一愣,不明白为何我会如此露骨。
“什么?”
我回身,扑进他怀中。
“奉先,只要你肯说声爱我,我便愿为你而死!”
哪怕那是骗我的。
他一个愣怔,随即伸手抱住我。
“傻瓜,说什么死不死的,相信我,我定会去接你。”
呵呵。
我微阖双眼,泪珠潸然而下。
慢慢地,我推开他,他忽有所觉,不由有些用力拉住我的手,似挣扎,似挽留。
我轻轻挣脱,转身而去。
“芷柔!”
他突然大声叫我,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回过头来。
他的表情从未像现在这样,有些迷惘,有些惊慌,仿佛失去了什么,仿佛领悟了什么。
朝阳中,一抹泣血的笑容出现在我唇边。
“奉先,你……多保重。”
我转身,迈上马车,不再回头……
“姑娘,我们到了。”马车夫缓缓停下来,在车外恭恭敬敬地说道。
我端坐如斯。
雁儿一脸深思看着我,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
“姑娘,你该不会是……”
我勉强一笑,她发现了吗?
心中一片苍凉,转头看着窗外,又高又厚的砖墙,挡住了森森豪宅,仿佛预示着我的未来,不见阳光。
“姑娘……”她的声音几近叹息。
“姑娘,太师府到了。”马车夫见我没有动静,又叫了一遍。
我深深吸了口气,起身。
“现在还来得及,你还可以离去,只是一进了这个大门,便无法再回头。”我看着她,说。
她深深叹了口气:“姑娘,你又何尝不是?如果你执意如此,那我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我没料到她竟如此坚决,不由愣了一下。
苦笑,是啊,我已经没有退路。
掀开车帘,我缓步走下马车。
“是飘零姑娘么?”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站在门边,细细打量着我。
仿佛要将我的衣服剥光似的,他的举止虽然恭敬,却给人一种从骨子里藐视的感觉,恐怕在他眼里,便是猪狗也比我高了一个等级。
紧咬住下唇,受辱的感觉从未如此强烈,这就是太师府的下人?
雁儿跟着下了车,冷着脸,站在我身边,扶住我。
“飘零姑娘,我是太师府的总管祥贵,请跟我来。”说完,也不等我答话,转身就走。
“你……”雁儿气急,我急忙一把拉住她。
我向她摇摇头。
“可是,姑娘……”她犹不甘心。
我却淡淡说道:“这只不过是个开始,以后还会有更难堪的时候,如果连这也忍受不了,那……你就离开吧。”
说完,我跟着祥贵的脚步,向门内走去。
她愣了一下,咬牙跟上。
29
2007年10月11日 星期四 9:37:14 PM《穿越文合集》第二十七章 离弦之箭
情倾三国Ⅰ作者:晓月听风
第二十八章 太师董卓
我一个妓女,当然不会从大门进去,马车直接把我送到了后面。
进了门,一条曲折的石铺甬道,把庭院分成两半,一道道院门内,大院套小院,天井连天井。恬淡雅静的亭台楼榭,一窗疏影映出几枝素竹,几峰假山衬出一壁浮雕,点缀着美仑美央的华苑楼宇。
祥贵一面走一面向我介绍,左面,工字厅、经堂、戏台、中客厅、上客厅、书房、琴房、青园、雅园等,装饰以垂花卷草,彩绘飞丹,雕梁画栋,玲珑雅致,是董卓和他的姬妾们居住游乐之处;右面,是晚辈以及下人及下等客人居住出没的地方,有客厅绣楼、织布房、粮仓、厨房、马房、土牢、库房、酒、菜、醋作坊等,比起左边来逊色了许多。
“飘零姑娘以后便住在‘沁园’。”他说着,指着远处的一座小楼,翠竹环绕,绿树成荫,倒是个幽静的去处。
如此我便是董卓的姬妾之一了。听祥贵说话的语气,我能住在左面倒像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呢!
我心底冷笑。
太师府里房屋鳞次栉比,气势之大完全不下于皇宫,如果一个楼阁便有一个姬妾的话,他的姬妾可谓多如牛毛。想要在美女如云中得到他的宠爱看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我是代替貂蝉来的,根本无法预料董卓对我有怎样的心思,然而我却必须让他沉迷,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该怎么办呢?
祥贵带着我从沁园的远处经过,并未停留,我便知道他要直接带我去见董卓。
一颗心不由狂跳起来,虽然已经打定主意,但事到临头还是难免慌张。我能否将这乱世的枭雄玩弄于鼓掌之中?
穿过重重庭院,我们来到一座厅堂,祥贵停下脚步,转身向我说道:“飘零姑娘,这里便是太师的居所雄霸轩,平日里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今天姑娘特蒙恩准,太师要在这里见你。你且稍候,待我通传。”
我是不是该受宠若惊三呼万岁呢?听着他的口气,我在心里冷笑。但他显然并不期待我的回应,径自向着门内恭声说道:“禀太师,飘零姑娘来了。”
“进来吧。”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强势,我的心微微一沉。
轻轻迈步走进门内,我环目四顾,不由一愣。
厅中并无他人,只有一个体态肥硕,气势惊人的男人端坐在高堂之上。我强压下如雷的心跳,向这汉末揭开乱世的千古奸雄看过去。
只见他全身上下都打理得很整齐,俨然一副世家大族的雍容富贵像,但面上的神态却阴霾得吓人,虽然可能被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生活抹去了年轻时的锐气,那满脸肥肉的脸上却仍依稀可见剽悍凶猛的往日雄风。他很胖,足足有我的身体三个那么宽,但既不像有些人那样胖了便见滑稽可笑,也不像有些胖子总是笑呵呵一副弥勒佛的慈眉善目。他懒散地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双目开阖之间,精光突闪,一种世人皆在掌握的威严令人不敢逼视。
而此刻,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原本闭目养神的他缓缓睁开眼睛,一道锐利的光芒突兀地射进我心中,我突然感觉在他的面前被剥开了所有面纱,满腹的心事和算计皆无所遁形,一道寒意从心底涌出。
他冷冷地看着我,并不说话,冷冽的眼神将我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我第一次感到他的深不可测,一瞬间,我肯定了他要我并不是一般的好色那么简单。
“你……就是飘零?”他漫声说着,眯起了眼睛。
我抿紧了嘴唇,并不答话。
“放肆!太师问你话呢,还不快回答!”祥贵怒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