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夫人竟然真的看向崔雪麒,后者忙要说什么推拒。崔雪麟却悠悠道:“总之,孩儿这辈子是娶不了妻了的,娘与其在我身上白费功夫不如从兄长那里入手。”
迈步到前面向崔夫人一揖,崔雪麒道:“孩儿还有事,先告退了。”
“这么晚了,你去哪?”
崔雪麟顿了下脚步,说了句“镇国公府”,接着往前走。
崔雪麒怔了下,迅速瞟了眼已经处于暴怒状态的母亲,生怕待会儿由弟弟点燃的火烧到自己身上,忙跟上去:“二弟你等等,我跟你去!”
经过崔夫人那一通修理后的东院显得更加冷清,本来院子就大了,如今连唯一能蹦跶的小孩子都给接走了。
顾朝曦手里揣着手炉,披着赭红色的大氅出来,身后跟着小厮还鼻青脸肿着,一说话有点漏风,那是因为昨天给打掉一颗牙。
小厮跟在顾朝曦身后,寸步不敢离,偶尔提醒起风了该吃药了什么的。墨书不知干什么去大清早就出门了,叮嘱他一定要好好照看好顾朝曦,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的他都要劝上两句。
顾朝曦一一听,却没有回应,在院子坐了一会儿,此时已经是元宵过后的天气,再过一段时间天气就该转暖,地上的积雪都化了只是青石板湿到地缝里,地上看着没有一处是干的。
后来真的起了点小风,顾朝曦把大氅拢了拢,和小厮说起话来:“小哥儿,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小厮笑道:“那当然知道了,今天是咱们大燕皇帝册立皇后的日子!”
顾朝曦看到他满脸笑意,便问道:“你觉得这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
“那你倒是说说好在哪里。”
小厮没曾想他真的问仔细的,挑着眼皮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公子您是读书人,我们市井小民,和你们想的大道理不一样,我们呢,就是听的坊间传言。我要是说了您可别笑话。”
顾朝曦微微笑:“既然是传言,那就是民意,你且说。”
“那我可说了!咳,我一直听西市酒肆里有个说书先生说,这慕容贵妃和圣上当初在城外清福寺初见便两相倾心,圣上立马就让了慕容贵妃进宫,进宫来慕容贵妃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后来生下长皇子,只是这皇子命薄,竟然就这么给害死了——”
“你怎么知道是害死的?”皇子夭折在历代史书中屡见不鲜,自然是被害死的居多,但体弱夭折亦不少。
小厮道:“那当然是害死的!慕容贵妃不是有个妹妹也进宫了么,这二女争夫啊,慕容贵妃就是太善良了,没留神就给这居心叵测的人给钻了空子——我听说这贵妃的妹妹当时是专门伺候长皇子的。而且她要是不害死长皇子,她生的皇子现在别说是雍王了,就是个普通王爵都封不上的吧!”
顾朝曦听着,但笑不语。
小厮说完,偷偷看他脸色,心中有些忐忑:“公子,我就是道听途说,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其实……你说得挺对的。”历代以来,贱婢生子,生而不养,当初燕帝早早就设下那个局,先让慕容珑月养这个孩子,再把孩子抱走,算是逼她露出爪牙来,好让瑶儿收拾她。
只是,这么机密的事情,又为何会流传于市井,这怕也是那位燕帝所为。
这么算来算去,虽然乱了,但倒好看得出来,他对瑶儿,真的有情。
那,那三根金簪,就算是没有错付。
顾朝曦仰头看了看天,忽然说:“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到晌午了,”小厮道,“公子,该用午膳了。”
到这会儿,封后大典也该进行得差不多了。进去等也是等,出来等也是等,出来不见得好等多少……
他点了点头,起身屋里走。
一顿饭加上吃药,左右也没有折腾过去多长时间,他坐在书桌前翻翻书,却觉得眼前所有的字都糊成了浆糊,竟然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书换了一本有一本,心中却没有一点镇定下来,小厮再没眼色也看得出他差不多是闲得慌,却又犹犹豫豫不敢说话。
顾朝曦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你想说什么?”
小厮道:“公子,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顾朝曦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往时也是这样过,我要么看书要么练字要么弹琴,但今天我实在是……静不下心来。”
今天这样的日子,怎么能静得下心呢?
小厮想了想,提议道:“我姐出嫁之前那天也这样过,她是特别想见我姐夫又有规矩说不能见,这让她着急一宿没睡着。”
他看顾朝曦脸色有些发青,马上弥补,“诶,我就是想说,我姐那天晚上拉着我说了一宿的话,什么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说完了天也亮了,公子您虽然不是上花轿,这主意倒也算不错,不如您试试?”
顾朝曦垂下眼睑,默默道:“其实,你说得不错。”顿了顿,“要说心里话,我埋得太深挖不出来,不如我讲个故事,你听听看如何?”
小厮敢说不好吗?忙应了:“公子您觉得怎么解闷怎么来。”
目光垂下来,凝视着面前书页上的一页,那上面“归去来兮”四个字写在最头一列。
缓缓吁一口气,好似从这口气开始,他翻出些陈旧的记忆来。
“以前呢,有个大山上,很高很高的山,山上有冒着热气的温泉,有白茫茫终年不化的冰雪,还有一对……师徒。”
他咬着那两个字眼,觉得有些陌生,重复了一遍:“嗯,师徒。”
“师父是个很好看的女子,很厉害,本领高强。徒弟从小跟在她身边,不是很听她的话,然后,受到惩戒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来,久久不接下去。
小厮虽然觉得这故事无甚趣,但也还是追问:“受到的是什么惩戒?”
“就是……”他说,“就是很厉害的惩戒,从此以后,徒弟再也不敢顶撞师父。”
“好无趣……”小厮小声抱怨。
顾朝曦抬了抬嘴角的弧度,轻叹了一声似的:“是,很无趣——但世间之事,无趣才是真实。”
从汉朝开始就有一种害人的方法在宫闱斗争中屡见不鲜,它叫做厌胜。
用一个桐木小人,刻上你恨的那个人的生辰八字,略略再打扮下他的容貌身材什么的,用针在小人身上扎,你扎哪里那人哪里就疼。
这方法能折磨人,但不会死人。
在千百年来的传言中还有这样一种,就是如果能够把那人胸口之血浸淫在桐木小人上,那行事起来将事半功倍。
顾朝曦呆呆坐在桌前,很长时间都不发一言,直到夕食时有人推门走进来。
听着脚步声,他抬起头,是墨书回来了。
第六十一章 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5)
墨书尽量把脚步放轻了,看向顾朝曦的目光还带着几分小心。顾朝曦“唰”地站起身,还带翻了桌上的半盏残茶。
“表少爷!”墨书走过去把茶盏收拾了,顾朝曦忙问他:“将军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顾朝曦叫崔雪麟将军的时间太长,在最着急的时候,这个称呼便脱口而出。
墨书答道:“崔大人没事,他和谨少爷一起带飞骑营把准备迎合大祭司造反的人都给围剿了,然后救驾去了。崔大人现在怕是还在宫中,他怕你担心才让我先回来的。”
顾朝曦咽了口唾沫,抿着唇道:“那他……”
门被推开,甲胄加身的英伟青年走进来。
顾朝曦绕开桌案走过去,双手抱住他。他的衣甲上带着奔波的风尘味道,还隐隐透着血腥的气息。
顾朝曦揪着他红了一块的衣领,急切问:“你受伤了?”
崔雪麟握住他的手,温声道:“这是大祭司的血。”
墨书识相地退出去,崔雪麟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点了点头,把门关严实。
顾朝曦上上下下打量他,确认他没事才松了口气。
崔雪麟拉着他在窗前的小榻上坐下,手中剑搁在榻旁,拥他入怀,缓缓道:“慕容谨和我说,那个大祭司就是暗杀你的人,我亲手斩了他的头给你报仇,这衣领上的血,是溅上去的。”
顾朝曦抱紧他的腰,把头埋在他怀中,轻声说:“你无事就好。”
手掌摩挲着怀中人的背部,崔雪麟道:“贵妃,哦不,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真是女中豪杰,被裴翰那个反贼挟持着竟然半分不惧,最后还用你给她的金簪把那贼子制服了,虽然她也受了点伤。不过临危不乱,应变得当,也十分难得。”
顾朝曦侧脸贴着他胸前冰冷的甲胄,闭着眼睛,长长舒了口气:“瑶儿是嫁出去了,是别家的人,自有她的夫婿护持。我……你无事就好。”
崔雪麟听得一怔,扶着他双肩让他起来,双眸注视着他苍白的脸颊,压抑不住嘴角勾起的弧度般,轻声问:“你担心了我一天么?”
“裴翰裴非墨联合大祭司镇国公凌家庶出子弟造反是国事,瑶儿贵为皇后,其所有作为是圣上家事。只有你……”顾朝曦缓缓说,“我说过的,顾相已经死了,如今和我有关系的,只有你。”
崔雪麟说不出话来,倾身低头,咬上他的唇瓣。
顾朝曦双手抵着他的胸前,崔雪麟将他按到在床榻上,唇上不停啃噬着对方的唇瓣、嘴角和脸颊,然后一口咬上顾朝曦精致的锁骨,身下人浑身一颤,他贴着身下人双腿间的大腿感受到一阵灼热透过布料而来。
顾朝曦仰起头迎合他,双目相对,其中温暖炽热,情意氤氲深深。
门忽然被叩响了,墨书听着里面的声响,硬着头皮喊:“表少爷、崔大人,热水来了!”
“进来。”顾朝曦推着崔雪麟起身。
墨书让两个小厮搬着装了水的大木桶进来,连忙退了出去,他可没看到自家表少爷锁骨上那一块红红的是什么。
顾朝曦帮他卸了甲胄,露出里面的里衣,再脱掉里衣,就只剩下单薄亵衣而已。纤白的手指还想探进那锦缎白绸里,却让人抓住含着口中。
崔雪麟十六岁就入战场,练得一身精肉,宽肩窄腰筋肉紧致,肌肤色泽被风吹日晒地不甚秀气,但更助长他的英气,令敌军见之丧胆,自然也极为气势慑人。
可,如是单单看他容颜,却也极俊朗好看。
修眉俊目,薄唇轻抿,双目有神。若是这人可以放低了姿态,做那种欲拒还迎勾引诱惑的行为……
顾朝曦看着眼前眼波柔婉,舔着自己手指津津有味的某人,气息何止是不稳,他抽回自己的手,两爪其上,不由分说把崔雪麟剥个干净。
崔雪麟眸带笑意,一手扯下他的底裤,拉到膝弯出,他感觉眼前一花,眼前景物倒转,自己被抱上了木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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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朝曦软塌塌趴在木桶壁上,崔雪麟扶着他的腰,缓缓退出。
伸手将他凌乱发丝掖到脑后,轻吻他的鬓角,崔雪麟低声道:“出云,我还要进宫一趟,你先歇着吧。”
顾朝曦低下头,难掩失落的样子,崔雪麟又吻了吻他的唇角,他勉强一笑,握住崔雪麟的手,“抱我到床上去。”
水声哗啦啦响起,崔雪麟先跨出木桶,拿起一条浴巾围在腰间,顾朝曦扶着桶沿站起身,崔雪麟把另一条浴巾给他披上,横抱起他走向床榻。
细心擦干净他身上的每一颗水珠,再拿了新的亵衣给他穿好。门外墨书再度硬着头皮敲门喊道:“崔大人,太后懿旨,宣您入宫。”
顾朝曦双臂环住崔雪麟的腰,把头靠在他腿上。
崔雪麟轻声道:“出云,我去去就回,你先休息。”
顾朝曦闷声说:“我难受。”
“哪里难受?”
他左手按了按胸口,“这里疼。”
崔雪麟皱眉道:“墨书请了大夫看了么?说了是什么病么?开了药不曾?”
“这病没得治。”顾朝曦把头埋到他小腹上方,轻叹了口气,“你抱紧我,抱紧我我就不疼了。”
崔雪麟没奈何抱紧他,“出云你这样像讨糖吃的小孩。”
顾朝曦道:“我不要糖吃,我要你给我唱歌。”
崔雪麟张口结舌:“我、我不会啊。”
“随便唱什么。”
“真的不会。”
“那……”顾朝曦道,“那就念首诗给我听吧。”他指了指桌子上,“上面翻开的那页。”
崔雪麟拿过来一看,却是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顾朝曦竟然真的在他念诗的声音里沉静下来,崔雪麟读到“乐夫天命复奚疑时”怀中的人双目紧闭,气息平稳,看样子已经睡过去了。
他凝视着顾朝曦沉睡的容颜,越看越舍不得移开目光。
房门外响起脚步声,像是有人在门口徘徊。崔雪麟只得轻轻把顾朝曦移到床榻上,再把锦被拉上他肩头,被角掖好,才迈步出去。
夏知和墨书已经在外着急等待了很久,夏知一见崔雪麟出来连忙迎上去,崔雪麟冲他摆了摆手,轻手轻脚掩好了门,径直往外走。
东院外有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候着,崔雪麟没有骑马,上了马车,夏知和墨书忙也跟上去。
此时崔雪麟已经换了便服,天青色的谰衣,腰间挂着一串玉串杂佩,行走起来玉佩撞击的声音配着他衣带当风,潇洒地仿佛京中寻常的贵族公子一般。
他对墨书说:“出云他……我看着有些不好,你留下来照看着,我快去快回。”
墨书应了,只有夏知跟着崔雪麟上车。
上了车,崔雪麟这才问夏知:“圣上准备怎么处置裴翰?”
裴翰其实不算是造反,他不过是挟持了皇帝然后挟持皇后,为的是想要救出自己被迫深处几十年深宫的母亲。
想造反的是别有用心的大祭司,可是,谁让他裴翰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魏朝魏庄帝的嫡长子,魏哀帝魏休音的皇兄,这样好的造反身份,如何不让大祭司起心利用呢?
造反之人是前朝嫡系皇族,找死再没有了吧。
崔雪麟心想:这裴翰看起来也没笨成这样,怎么这样喜欢找死?
夏知低声道:“圣上说,要封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