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您这是做什么?”
祁津嘴角勾起笑,“带你们回家。”
阿芸一愣,面色有些发红,她望着祁津含笑的眉眼,只道,“进来说话吧。”
祁越脸色很臭,“我不走,要走你走。”
祁津好整以暇地望着儿子,唔,快七岁了是吧,已经到他胸前了,他望着祁越倔强的脸,道:“我是要走。”祁越听到这话,眼睛一亮,却在听到他后面的话时又暗了下去,“但前提是你跟你娘都跟我回去。”
“不能带着小溪走么?”
“不能。”
父子俩人又僵持上了,两张极其相似的脸,表情却截然不同,一个满脸愤愤,一个悠然自得,时不时还给旁边的媳妇儿抛个媚眼儿。
阿芸叹息,“我说,你们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父子俩俱是沉默。
“侯爷,要我说爷也把小溪带走吧?”阿芸心知他的考虑,祁越已经快七岁了,还没进过学堂,而作为静安侯的嫡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怎么能是一介乡野匹夫呢?所以,他要带他走,她理解并接受,当然,这里面也有她自己的顾虑。
她是一个女人家,总不好这样孤身一人带着祁越和小溪长大吧。
祁津突然凑到祁越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祁越瞪大眼望着他,半响,他点了点头,起身默默地回自己屋收拾行李。
阿芸惊讶地望着祁津,祁津却只笑,神色有些诡秘,对她说,“他答应了,你也快些收拾吧。”
阿芸迟疑地望着回屋去的儿子,心中有些忐忑,什么事会让这倔性子这么好说话呢?她下意识地瞟了瞟那个小人儿——
只见小溪缩在被褥里睡的香甜,只露半个小脸在外面,柔柔软软的可怜样子。
她好像抓住了些什么,却又有些迷糊不清。
在小厮和丫鬟的协助下,很快就收拾完毕,本来也没什么东西好收的。
阿芸站在祁津旁边,望着祁越,叹了口气,“去把小溪喊醒吧,跟他说几句话。”
祁越还在挣扎,“娘,咱改天再走不行么?小溪睡着了。”
祁津道:“祁越,还记得爹跟你说的话么?快去,一会儿咱们就要出发了,要在天黑前回府。”
祁越眼神闪了闪,似是下了极大决心,凑到小溪旁边,趴在他柔软的身子边,轻轻晃了晃他,“小溪,小溪。”
小溪动了动,睁开黑亮的大眼睛望着他,有些懵懂,“嗯?”
“我要走了,想跟你说一声。”祁越的头低着,声音有些小。
小溪的眼珠转了转,迟疑问:“走?”
“嗯,我要回侯爷府了,你不要太想我哦。”他极力装的欢快。
小溪像是没睡够,眼睛有些睁不开,恹恹地“哦。”了声。
祁越心里很难受,手紧紧握了握他的,简短道,“我走了!等我回来!”
小溪轻轻嗯了声,随即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祁越眼睛通红,望着他细瘦的背影,一咬牙,狠狠地冲出了房门。
阿芸叫他一声,他也不理,祁津揽着她走出屋子,低声安抚,“没事,他只是有些不习惯。”
马车缓缓驶离小院门口的那条小道儿,暮色渐渐四合,马车的身影渐渐远去,村里人的议论声也渐渐散去。
一片静寂的屋子里,炭火仍然烧的旺盛,侯爷留下的一位侍女和小厮安静立在一边,室内只闻火焰的跳跃声,噼啪噼啪。
小溪硬咽地喘,在湿凉的被褥上蹭了蹭脸,翻个身,缩了缩身子。这个冬天也很冷啊,虽然没有下雪。
第14章 十年心
绿珠眼见着天色将黑,而苏少爷还没回来。
虽说那少年总是不让她和青磊喊少爷,他们面儿上虽应了,私下里还是习惯叫少爷,要不,跟侯爷汇报情况的时候,一口一个“小溪小溪”的喊,侯爷那倒还好,要是被小侯爷那小祖宗知道,哎呦,他们俩估计都免不了一顿削。
她去院子里仰头望了望,发现青磊那家伙还是抱着膀子立在院中的梧桐树上,看不清表情,想必又是那么一副石头脸。
她松了口气,只要青磊在,就说明苏少爷是安全的。
在这山水乡间,苏家又不是什么大户,只住着一个小少年,没钱没势,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刚被侯爷留下来的那两年,她也是这样想,可后来一天天看着苏少爷长大,她就明白了侯爷的苦心。
苏家这小院儿确实是没什么东西值得那些宵小们眼红的,但苏家这小少年可不一样。
自她来到这院子时算起,这小少年可谓是一年一个样儿,初时相见的那个瘦小小男孩儿,现今已经长高长大了,眉眼出落的愈加明媚,眼睛明亮幽深,嘴唇鲜嫩红润,让她这么个姑娘家看着都有些心颤,更别提其他人了。
记得有一天晚上,苏少爷刚刚沐浴出来,头发散着,身上裹着一件素色长衫,仰靠在长廊里的那张老旧藤椅上,望着月色,静默不语。
青磊那厮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大着胆子瞅了他好几眼,苏少爷淡淡望了他一眼,道:“好看么?”
“好、好看。”
苏少爷低低笑了笑,细长的眉乌黑如画,幽深的眼中划过一抹异彩。
绿珠立在一旁,望着苏少爷那不羁的模样,心里不禁为青磊捏一把汗,这人是傻么?明知道,少爷最不喜别人评论他的相貌。
可苏少爷什么也没说,他在藤椅上靠了会儿,夏日里的凉风阵阵,吹动长廊里悬挂的串串风铃。
——确切的说,算不上是风铃。
而是八盏桃木花灯,下面各缀着两块青瓷片,每当风吹来,就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格外清脆悦耳。
——那年他十五岁。
是小侯爷离开的第八年。
而今年,已经是第十个年头。
苏小溪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他见到绿珠站在门边等着,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也有些无奈,她又站在这等他啊。
“绿珠姐,都说了,你不用等我的。”
绿珠笑道:“小溪今儿这又是去林大夫家看书去了?”
苏小溪点头,对绿珠道:“绿珠姐,今儿晚上我不吃饭了,你和青磊大哥吃就好。”
绿珠忙道:“哎,洗澡水已经备好。”她早已熟悉苏少爷的习惯,每当外出回来,必定要沐浴一番,风雨无阻,不分冬夏。
苏小溪感激地一笑,随即进了浴室。
见人回来,树上的人也跳了下来。
绿珠望着他道:“青磊,你不觉得最近少爷有些怪么?”刚刚看着,也有些神似恍惚的。
青磊一脸正色道:“没有。”自少爷十五岁那年的那句话后,他愣是好几年不敢再看他,至于为什么不敢,他是不会细想的,也不能细想。
小侯爷认定的人,他又怎敢存有心思。
苏家这小院儿,和十年前相比,除却新建了两间小屋子给绿珠和青磊住,新置办了些床具物什,大格局没什么变化。
依旧是主卧侧卧,会客室,浴室和茅厕相邻,厨房在长廊的一角,不大,却够用;院子里的梧桐树依然茂盛,那口井也是甘冽如常。
一切好似没什么变化,自那人离开后。
那只把他和那人喂养长大的母羊,绵绵,还活着,不过已经是老的不像样子了,他虽然细心照料着,却还是难以阻止它的老去;而大白和二白都还活蹦乱跳的,因了鹅的寿命本就比较长的缘故。
苏小溪把浴室的门窗检查一遍,仔细关好,确定无误后,这才开始脱衣服。
这个习惯是他八岁后养成的。
那年,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关于他身体的秘密。
他惊慌失措,哭着去找林叔叔,听到他那些隐晦的解释,心中仍是一片迷雾,又惊又惧。可别人能帮他的,也只有那么多。
他羞耻至极的用着那些姑娘家才会用的物什,暗夜里咬着牙缩在床的一角,望着周围熟悉的摆设,不可抑止地想起了奶奶——
要是奶奶在的话,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吧?
“小溪,莫怕,我还在哦。”那人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可,那人也已经不见了。
如此,在每一个让人心生恐惧的暗夜里,他渐渐适应了黑暗,适应了疼痛,适应了那不知名的燥热和难堪。
苏小溪仰靠在浴桶里,身子全都没在热水里,周围水雾渐渐升起,模糊了视线。夏季的夜晚非常静谧,传来蟋蟀的鸣叫声,这对他来说,是非常熟悉的,也让他觉得安全。
他闭着眼睛,脑海里翻腾着那首词:
“银床淅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
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哪。
他平日里除却跟着林叔叔学些医术外,也会在他那看一些其他书,诗词歌赋,虽不精通,却也都知道一些。
他不知道自己是存着什么心思去看这些书的,若是学医还可以归咎于说是想更好的了解自己的身体,那看那些风花雪月的诗词呢?
以他这破败身子,娶妻生子想必是不能的了,那,为何执着于那些红粉白衣呢?
脑海中闪过一张英挺的脸,含笑望着他。
苏小溪深吸一口气,把脸埋进了水里。
他不想承认,也不能承认。
若是认了,他这十年,就成了一个笑话。
苏家村人都知道苏婆婆养了个孩子,而那孩子在七岁后便孤身一人成长了,虽说有着小厮和丫鬟伺候着,但怎么着都比不上家人来的亲切温暖。
后来那孩子长大成人,惊艳了无数人。考虑到年岁合适,就有不少大胆的姑娘家央着媒婆上门来提亲,却都无一例外的遭到了拒绝,而且还不是苏家那孩子本人的拒绝。
“我家主人说了,我家少爷不娶亲。”那个一袭绿衣的姑娘如是说,旁边那冷脸大汉直直地注视着媒婆,好似她要是再多说一个字,那大汉就会扑过来一样。
当然也有人不服气,问那绿衣姑娘,“你家主人?苏家这孩子难道是你家主人的奴隶么?这孩子凭什么听他的?”
那绿衣姑娘道:“苏少爷是我家主人的什么,这还轮不到您来多嘴吧。”而关于她家主人姓甚名谁,却并没多说一句。
那人在门口站了半晌,却见只是这丫鬟和小厮在外面应对,那正主儿连脸都没露一个,心里寻思着,估计人家小伙儿对这事儿暂时也没啥心思,索性也就散去了。
于是,虽然苏家那孩子长的好,对人也和气,却一直没成家。
也正因为如此,村里有些人不知是出于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还是其他什么心理,渐渐有些流言传出来——
“苏家那孩子啊,哎,长那么俊俏,跟个大姑娘似的,肯定是什么狐狸精转世。”
“苏小溪,看他那样儿,眉眼风流,让我这大老爷们儿看着都起了心思,还不就是个招惹人的东西。”
“看他那身板儿,大热天的都裹那么严实,嘿嘿,怎么着?难不成还真是个姑娘家?”
……
如此猥亵又难堪的流言不计可数,当然也传到了苏小溪耳里。
他初时听到这样的话时,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身量细长,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绿珠望着他,见他面色有些发白,眼神闪了闪,随即笑着推说身体不适,回屋歇息去了。
当晚一直不曾出来。
第二天再见时,两只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
他没说什么,绿珠也就没多问,她要做的,是照顾好他的生活,其他领域她不能涉及,而少爷也没给她机会。
后来,再听到这样的言语中伤时,他只是淡淡笑,波澜不惊,好似被说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一样。
绿珠见到他这样不为所动当然高兴,不过,后来见他无论对谁,都只是这样浅淡的笑,她不禁有些担心又可惜。这孩子刚开始笑的多好啊,粲然一笑,眉眼弯弯,嘴角还有两窝深深的酒窝,温暖的好似能把人心捂热。
她望着他裹着淡青色长衫进了屋,背脊清瘦,身量高挑,头发垂着,好似那落拓不羁的名士,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她忽的觉得有些伤心。
这人孤单寂寞很久了吧。十年呐。
第15章 何所期
暮色时分,宋山岚收拾草帽卷好裤脚正准备从田里回家,前些日子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秋雨,雨势虽不大,却很是绵长,使得空气湿湿的,田里也有些泥泞,是以,他此番在田里才会把裤脚卷的老高。
他想起那人斯文的脸,还是再卷高些吧,弄脏了,他又要边唠叨边拿去井边打水洗了。
他对着暮色蔼蔼的田野笑了笑,那人的唠叨他是极喜欢的,声调略高,声音里含着些抱怨,听来却让人打心眼儿里舒坦。他所不想的,是看着那人清瘦忙碌奔波的背影,自己却只能做些粗笨活计。
虽那人从未说过什么,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村里各方的压力和碎语从未间歇,这两年虽少了许多,但当初那人面色苍白、眼神犹疑伤痛,对他说,“你走吧,我不想祸害你。”他想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也不想忘。
他虽是粗人,却也是懂得在这浮世间,得到一心人的不易与艰难。因此,既然遇到了那么一个人,那么一个让他激动让他想狠狠抱住让他想一辈子生活在一起的人,他又有什么借口让自己放手?
即便,和整个世界为敌。
对于自己家人宋山岚并不是不愧疚的,时至今日,午夜梦回间,也会闪过那年爹娘一脸失望地望着他,恨铁不成钢?不知道,只记得那眼神是极冷的,看着让人心生绝望。
只是啊,无论怎么绝望,只要想起那个人,心底就会渐渐暖和起来。他想,这样,也很好吧。
世事哪能两全呢?
胡思乱想着,他已经走到了小溪家门口,寻思着这孩子这两天怎么没来他们家玩儿,正想过去瞧瞧呢,却见院子门前不远的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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