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沨好整以睱地看着羞得不敢正视的小娇妻,浅咳一声:“你还没看出,无论师兄,还是南顾,咱们这些溟山学院的学子,都是表面正经实为不羁。”见旖景又“啐”了一声,视线都无处安放了,虞沨又拾起绢册,恢复一本正经:“祝玉明也是个奇人,你看他一手画艺细致入微,尤擅工笔人物,却只画春宫秘戏,故而只有男子知其名声,难怪你没听过,你来瞧瞧,这衣衫绉皱、人物表情,无处不细,笔笔精妙,着彩也有其鲜明特色,无论人物形态、背景花鸟,都是精细入微,既是状物传神,又有舒情达意,实为上佳。”
听虞沨赞不绝口,旖景忍不住斜睨眼角,草草扫了几眼,果然见画上人物神态鲜活,不觉又多扫了几眼,虞沨见她始终还有些排斥,干脆将人搂入怀中,拥坐着细赏,一边品评,一边又介绍祝玉明的事迹。
“祝玉明身于东明末年,大隆建国时他年才十五,据说一手画艺从无师承,竟是自己临摩练就,可见先有天赋,他的作品,便是宫廷里也有保存,他为人落拓不羁,当时许多贵族求他画作,开价至百金或者不得,不过他兴致一来,随手画出一册只为换酒的事迹也常有,年不过而立,便投潭而亡,有人说是因为爱慕之人病故殉情,也有人说是醉酒失足,他一生居无定处,不曾娶妻,父祖也无从考究。”
旖景渐渐看了进去,主动捧了画册目不转睛,时而也跟着虞沨的点评赞叹一声,这么看完了十余页,又才害羞起来,捂着脸往榻上一倒装睡。
虞沨见她卷着薄衾裹得像只蚕蛹,未免失笑,翻身贴近耳畔,拨了拨衣襟:“世子妃,你忘了给我的生辰礼。”微暖的气息吹入衣襟,旖景只觉得发根处一阵细细的颤栗,身上就暖热起来,脑子里不由晃过刚才细赏的幅幅画面,越发觉得灼热,身子又往里蹭了一蹭,却觉身上一松,然后他的气息就代替了薄衾,将她紧紧包围。
“生辰礼。”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扭捏过的世子妃一个翻身坐起,托举着枕畔叠得恭整的一套里衣当作打岔的“救星”但她很快发现虞阁部的笑容越发暧昧,微摊了手,就这么在榻上与她面对面的跽坐着:“世子妃不服侍我试试新衣?”
南北两侧的雕门大敞,光火明丽,星月似乎近在举手之间,有风卷入,吹得画帐如涟漪微荡,榻上男子散发跪坐,任由双靥飞红的女子纤指缓缓,宽衣解带,又再披上丝衣。
“很合身。”虞沨阻止了正欲系上衿扣的玉指,牵引着放在稳稳跳动的胸前:“更贴心。”
她的身掌就这么贴在轻薄的衣料外,仍能感觉到柔暖的温度,他眸色渐深,一吻落下,没有犹豫就陷入深永,随着手掌的游弋,轻车熟路地褪去阻碍,当肌肤相贴,旖景似乎才从迷乱中微有清醒,未落的墨帐、一室辉煌、大敞的门窗都让她慌乱,微微的一个推拒,已经被身上的人察觉,暂离了唇舌的纠缠,轻吻上她胸前丰盈柔软处。
“没人会上来,我早有嘱咐。”
她的意识就这么在他低哑的音色、寸寸亲吻里恍惚,一时觉得血液像是茶釜里沸腾的水,一时又觉胸口有颤栗的微凉。
忽而耳畔又响起他的声音:“旖景,看着我。”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睑,满室灯火险些刺伤了她的瞳仁,这般明亮的光线,将他的黑发,他的肌肤,肩腰利落清爽的曲线,深而黑的眼眸映照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又吻下,沿着她胸前秀丽纤细的锁骨,渐渐到她敏感的耳垂,他的亲吻甚至让她湿润了眼角,视线便朦胧起来。
指掌紧合时,他依然还是轻缓地进入,感觉到她的温润紧密,才难以抑制地重重起伏。
夜色尚浅,缠绵尤长。
一直很多年过去,旧地重游时,旖景尚且记得这晚的月亮,从一夜不曾放落的墨帐里望去,并非圆满,却尤其清亮。
☆、第三百八十三章 顺利落毒,自行揭发
生辰次日,又是一昼一夜,东郊别苑不问世事不理烦扰的十二时辰,朝慵懒起,依偎孤阁待日出;候汤炉前,坐看莺鸟戏花荫。
又至晨光漫漫,红烛光冷,到了回城的时候。
两人趁着清晨露重,阳光尚未炙热,漫步于鷰湖柳下,都有些暗恨时间太快。
今日虞洲休沐,是早打听得的。
自从虞沨从冀州归来,每个生辰,虞洲倒铭记在心,忘不了一份“贺礼”当然并不让人觉得愉快就是了。
但是今年,虞沨破天荒地“期盼”二弟寻来关睢苑,道那句言不由衷的生辰怡乐。
登车回城前,灰渡才得了机会迫不及待地禀报了“世间”一日发生的事——刺杀吕简者当日落网,是个“江湖杀手”经顺天府尹审问,得知买通他的人正是朱潜,企图暗杀御史嫁祸虞沨。顺天府尹已经捕获朱潜,但因事涉宗室、朝臣,案子移交刑部,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
昨晚,朱潜在刑狱中妄图咬舌自尽,未遂,尚且苟延残喘,不过已经失声不能自辩。
吕简伤势危重,秦相尤其重视,上奏圣上,请了太医为吕简诊治,去的是名院判,却无力回天,眼观伤势后连连摇头叹息,灰渡得信,立即请了江汉前往,吕简家眷听闻是世子专程请的医者,并没有推拒,但江汉也只有五成把握,吕简眼下昏迷不醒,仍是危在旦夕。
这一起闹市刺杀御史案使京都沸沸议论,不少百姓亲眼目睹了案发始末,他们并不知其中盘根错节,听说是渎职官员为报复楚王世子才行恶事,俱信不疑,无不怒斥朱潜丧心病狂。
可一部分朝堂人士当然比百姓知道更多,个个暗自摇头——朱潜何其胆大?竟敢于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买凶杀人,刺客偏偏还被卫军逮个正着,偏偏还供认不讳,又有朱潜自杀未遂,却偏偏失语不能自辩,三司会审还能审出个什么结果?其中诸多微妙,让人讳莫如深。
外头的议论纷纷,却没有进入高墙深宅,至少在牵涉其中的楚王府里,仍是一片平静。
巳正,罗纹正在炕沿上避了日头绣着香囊,冬雨挨在一旁看,不停嘴地夸赞着针线:“不怕姐姐笑话,我在这上头最是笨拙,别说这些精细物,便是钉个盘扣都歪歪扭扭,姐姐这么好的手艺,想来世子从前穿戴应是姐姐经手?”
“哪儿能呀,王府里有专门的绣房,里头的绣娘可是宫里出来的,手巧着呢。”
两个正闲话着针线上的事,深青色的帘子一掀,夏柯笑着走了进来。
冬雨与罗纹都起身相迎。
“世子与世子妃这就回来了?”问话的是罗纹。
“世子明儿个要上朝,今日不便再住别苑,趁着清早凉快就回了府,问起冬季收的雪水,正要启出来烹茶呢,罗纹姐姐才知埋在什么地方,有劳你送一瓮去前庭。”夏柯把冬雨当做透明,却客客气气地对罗纹嘱咐。
冬雨哪曾想今日世子就要用雪水,一颗心都悬到了嗓眼,半是紧张半是〖兴〗奋,见夏柯说完就转身出去了,绞着手指抑制住嗓音里的颤抖,可唇角仍有轻微的抽搐:“我与姐姐一同吧,也好帮一把手。”
罗纹似乎犹豫一下,才没有阻止,与冬雨一同去了晴雪庐,并没有注意冬雨微斜眼角,在挑帘而出之前,睨了一眼炕边上的酸枝木矮脚橱柜。
晴雪庐位于后苑,离通往内宅的西角门在相反的方向,边上植了一圈儿腊梅,这时自然无花,可宽檐下的几株琼花开得正好,人才在十余步外,就能感觉浮香盈动。
雪水并不需深藏,浮土十分明显,冬雨帮着罗纹拨开了一层薄泥,就见到下头的一个粗陶土圆坛,蓄收着雪水的白瓷小瓮就在里头,罗纹半跪着捧出,先让冬雨将薄土依然掩在陶土坛上,自己移步去晴雪庐中,将瓷瓮搁在干净的石案上,揭开倒扣瓮口的一方青花大瓷盘,瞧见底下封口的一层油纸完好无损,连自己小心搁在里边儿做为记号的一根细银线仍然都在,心下微微一晒——这丫头倒是个仔细人,若非小李婶亲眼目睹她趁夜落毒,自己竟瞧不出已被人动了手脚。
冬雨人在庐外,蹲着身子用花锄拨土,滴溜溜的眼珠子不时瞥向罗纹,见她无知无觉地将那白瓷小瓮捧在怀里出来,交待了先去前庭,悬在嗓眼的心才总算落回原处,仍跳得“彭彭”地响,但〖兴〗奋与期待已经布满胸腔。
为了避嫌,冬雨并未返回罗纹住的小院,蹭去了中庭,特意还叫了个小丫鬟打水来给她洗手,又故作轻松地与几个婆子趣话,谈笑间,却见同屋顶了她差使的胡旋过来,开口就问:“可瞧见了春暮姐姐?世子妃让寻出那套太后赐的兰草碧玉茶碗送去前庭给世子,说是由春暮姐姐收着的,我找了一圈儿也不见人,二郎今日来给世子道贺,正等着用茶呢。”
冬雨身子一僵,腰身险些被猛地扭住,颤抖着嘴唇看着胡旋:“哪个二郎?”
“还有哪个二郎,咱们府里的呗,可巧今日休沐,专程来送生辰礼给世子,正在前庭的茶厅。”胡旋忽闪着大眼睛说道:“冬雨可见着了春暮姐姐?”
话音才落,却见冬雨夺路疾走,磕磕绊绊地就往前庭跑去,在场婆子与几个还留着头的丫鬟都被惊得怔住,胡旋却是一拍额头:“我糊涂了,这会子就快用膳,春暮姐姐应是去了厨房。”
前庭茶厅,盛着雪水的瓷瓮已被罗纹启开,茶灶上已经置好青壶,正在候汤,隔案而坐的虞洲尚且客套:“眼下天热,敢劳长兄亲自煮茶?交给丫鬟们就是。”
“不碍事。”虞沨淡淡一笑,修长的手指捏了茶匙,将茶叶拨入碧玉茶荷,因茶盏尚未送至,暂且将茶荷搁在茶盘里。
今日备的是雨前龙井,汤候只需一沸稍过泡如鱼目,却不待好,只听一片凌乱仓促的步伐,碧衣青裙的丫鬟险些直接从槛外跌了入内。
边上侍立的罗纹“惊讶”地看着满头热汗、气喘吁吁的冬雨,又暗暗打量了一下微蹙着眉头似有不满的世子,与挑起半道眉峰、凤目斜展,膝上指掌却微握成拳的二郎虞洲,将脸上神情一肃,语音不高,只沉声轻斥:“怎么这般失礼?”
冬雨这时还哪顾得上持礼,眼见那一埕要命的雪水已经启开,脸上的苍白染得嘴唇都没了颜色,上前就是一跪:“世子,这水不能用。”
蠢货!
便是虞洲都回过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发根处一阵紧绷,强忍着才没抱怨出来——这个蠢货,既然寻到下毒的机会,为何没有支会一声?倘若自己知道她已经得手,今日无论如何也不会来关睢苑虚以委蛇,功亏一篑,功亏一篑,眼下更关键的是怎么揭过这篇。
虞沨仍是波澜不惊,连眼睑都没抬一下:“这话怎么说?”
冬雨心里又是沮丧又是懊恼,当然还有一触及断的紧张,可她这时,仍以为凭借着巧舌如簧能蒙混过关,抬眸看了一眼罗纹,咬牙说道:“刚才奴婢与罗纹一同启出这一埕水,罗纹虽避去庐内,可奴婢无意之间看见,她在水里抖落了什么东西,奴婢害怕……罗纹是要毒害世子!”
为了不让心上人枉死,冬雨也算豁出去了,拼着打草惊蛇,再无下手的机会,也只好让罗纹先顶了罪。
虞沨听了这话,反而一卷唇角,看向虞洲:“让二弟见笑了,不想出了这等丑事。”
虞洲这时听了冬雨的话,才知她心里尚有计较,暗暗松了口气,也学着云淡风情、波澜不惊的模样:“既有人心怀叵测,欲行恶事,长兄还是审问明白才好。”看了一眼罗纹,又扫了一眼冬雨,似乎心怀孤疑:“不过罗纹自小就是长兄的丫鬟,又是谢嬷嬷的女儿,怎么会有不轨之心。”
虞沨也摇了摇头,仍是看也不看冬雨:“我是不信的。”
“世子,当真是奴婢亲眼所见……罗纹她因……”冬雨话未说完,却见虞沨一扬手臂,脸上并无怒意,只是微肃,却让冬雨心生一股冷意,下意识地噤了声。
“这婢子是世子妃的陪嫁丫鬟,还是请她过来审问的好。”虞沨看了一眼罗纹。
罗纹便已会意,屈膝一礼,不慌不忙地行出茶厅,嘱咐了在外候命的丫鬟,让她走一趟中庭。
虞洲趁机凌厉地盯了一眼冬雨,心下默默衡量——这贱婢固然有愚蠢妄为之处,可看来也不是全无成算,不过冷眼旁观,虞沨显然站在罗纹一边,如此一来,未必不会与旖景心生嫌隙,今日也许会有场好戏看了,说不定反让这婢子无心插柳。
不过一刻,旖景就满面沉肃地来了茶厅,显然已经听传话的丫鬟禀了仔细,与虞洲相互见了礼,屈膝冲虞沨福了一福:“妾身束下无方,以致险生祸事,深感惭愧。”
虞沨扶了一把,轻轻一笑:“有人心怀叵测,与世子妃何干?”
听了这话,虞洲心里忍不住直泛酸水,眼看着世子夫妇并肩而坐,只好讪讪一抱揖:“既长兄长嫂要审办内务,我在此或有不便……”
“二弟既遇着了,也听听这段公案吧,若真是罗纹心怀恶意,二弟也险些遇害,毒杀宗室可是死罪,必不可恕。”
这时,茶炉上的水已至大沸,眼下却无人有品茶之心。
罗纹这才跪于冬雨一侧,仍是淡淡而言:“世子、世子妃,冬雨血口喷人,奴婢切无为祸之心。”
冬雨微一抬眸,触及旖景冷洌的目光,心中一凛,贴身里衣早已汗湿,整个人下意识地匍匐下去:“世子妃,奴婢的确亲眼瞧见罗纹往瓷瓮里落了物什,也不知是否毒药,只心里觉得不踏实……罗纹不仅一次冲奴婢抱怨,说世子待江姑娘冷心绝情,毫不顾及江姑娘救命之恩,她与江姑娘交好,对世子与世子妃早怀恨意……”紧跟着就将刚才盘算的“经过”说了一回。
旖景身后,尚且跟着谢嬷嬷与杨嬷嬷两位管事,还有春暮、夏柯,这时都不动声色,由得冬雨指证罗纹。
“依你所言,那瓷瓶尚在罗纹身上?”旖景问道。
冬雨也早有盘算:“奴婢不知,当时罗纹从晴雪庐出来,并未叫奴婢同行,奴婢紧跟着去了中庭,越想越是不安,忍不住前来阻止。”
“奴婢身上并无冬雨所称的物什,自请搜身。”罗纹说道。
自是什么都没搜出来,冬雨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奴婢以为,若那瓷瓶里真是剧毒,罗纹必不会放在身上,也不会随手丢弃,大可顺路先回屋子,将东西藏在暗处。”
听到这里,虞洲也想到冬雨定是先完成了栽赃,眉梢轻轻一扬,好整以睱地扫了罗纹一眼,虽说落毒之人留着把柄在手未免愚蠢,可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