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景笑着应了声是,连声嘱咐着夏柯,让她安排一下,回去带几套换洗衣裳来。
夏柯却神秘兮兮地上前,附在旖景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五娘,刚才三殿下趁人不备,嘱咐奴婢转告,说要与您见上一见。”
☆、第两百三十六章 或有纰漏,不及详察
只有一句见上一见。
未说时间,未约地点,不是征求意见,仅是“知会”的意味。
妖孽就是妖孽,如此行事,才不枉了这个名号。
旖景心里一堵,虽然跟着黄氏一行依然回了花苑里听戏,注意力却再不集中——虽说她早有预料,丽嫔这只“螳螂”身后,有只藏于暗处的黄雀,却并未想到三皇子今日会出面,但显然,他原本也在黄雀计划之中。
似乎有哪里不对,总让人心有忐忑?
而戏棚子里的贵妇们,这时正被蔷薇娘子与卫郎的重逢感动得叹息连连,鲜少有人留意到国公府诸位“去而重返”之后,却再不见徐家女眷归席,繁荫堂刚才那场交锋,丝毫没有影响到王府春宴的进程与气氛。
黄氏与许氏依然谈笑风声,利氏还是不善言辞,旖辰自从归席,却被四皇子妃秦氏“纠缠”住了,拉她在一旁轻言细语,不知交流着什么。
“秦妃今日待阿辰倒是极友好的。”董音与旖景坐在一处,递给她一盏热茶:“给五妹压惊。”
她见旖景心事忡忡,且以为还在为刚才的事烦恼了,董音安慰道:“我才听阿辰说起徐家的诡计谋算那时,心里头唬得怦怦直跳,这些人为了权势二字,可真是无所不为,还好五妹早有防备,才不致让她们得逞,既然双方已经彻底捅开了这层纸,想来丽嫔也会断了念想,五妹就别再烦恼了。”
这话虽没有“劝慰”在点子上,却也提醒了旖景她又“忧形于面”了,难保不会让在场的这些心思通透的贵妇们看出蹊跷来,当即展颜一笑,暂时不去想三皇子,瞄了一眼那边秦妃的神情——虽说少了以往的清高孤傲,祭出满面笑颜,但身子却下意识地略微侧坐,可以看出她心里的“距离”。
旖景暗忖,应是陈贵妃早有提点,再兼着秦相的一番嘱咐,秦妃才不得不“屈尊纡贵”,违背本心。
自傲最是容易让人“一叶障目”,好比秦妃,因着自负清高,不将旁人看在眼里,且以为她只要“装模作样”一番,就能唬弄得卫国公府诸人“满怀信任”,殊不知她的言行举止中,处处透着勉强与疏远,早让人一目了然,又如何会相信她是“诚心结交”“化干戈为玉帛”?
还有丽嫔,若不是因为自傲,以为她们国公府的人懦弱好欺又易受蒙蔽,也不会反被人利用,用一个贻笑大方的浅显阴谋,就妄图威胁卫国公府与六皇子联姻。
那么今日,自己是否也因为“自傲”——太过轻视表面上的对手,而留下了纰漏来?
旖景还不及细想,却见一个内侍忽然进了戏棚子。
仿佛是刚才跟在福王身边儿的人。
皇子们十岁前都是居于宫内,身边自然有近身内侍,在外建府离宫而居后,这些内侍多数会跟随出来,故而福王府里,这时且还有一定数量的宦官,不似楚王府与康王府,早不设内侍。
旖景原本以为内侍前来,应是福王有什么话要交待长姐,却见他径直到了自己身前儿,笑着禀报道:“五娘,三殿下请您去沁芳苑,对弈一局。”
果然是那妖孽的作风!
众目睽睽之下,请人相邀,料定旖景会顾及他的皇子之尊,不致拒绝。
是三殿下呢——
戏棚里为数不多的小娘子们,尽都满怀艳羡。
“既如此,景儿就去吧,秋月好生跟着就是。”黄氏也首肯,笑着对孔夫人说道:“别的也还罢了,景儿的一手棋艺甚好,连国公爷都做了手下败将。”
孔夫人微笑颔首,目光撇了一眼暗自思量的秦夫人,与摁捺不住已经秀眉紧锁的秦妃,竟对旖景说道:“阿景可不能手下留情。”
这话,让黄氏心中再是一沉——看来国公府答应与秦家联姻之后,皇后那头也有所意动了,三皇子的谋划得到皇后的支持,成算更添几分。
旖景满心无奈,只好随了内侍往外。
心里将三皇子好一番腹诽——她倒还没有意识到姻缘之事,并非迟钝,而是以旖景看来,就算皇后这时有所意动,但自己可是知道三皇子的底细,将来若逼得急了,大不了把三皇子的“抱负”告之祖母,长辈们绝不会无端牵涉到皇储之争,当知三皇子意在大位,便绝不会与他有任何牵连。
就算这时,既有长辈首肯,又当着诸人的面上,还得顾及皇子之尊,不能当众拒绝三皇子的“美意”,可旖景若真不想与他碰面,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在路上一不小心崴了脚,或者突感不适,便能婉拒。
只旖景一是对繁荫堂那件事还有些不踏实,基于三皇子突然与福王一同出现,然后先是“鬼鬼祟祟”的通过夏柯传了那么一句话,再是直接让王府内侍相邀,显然有盘算,旖景也想一探虚实,再有一件嘛,却是她忽然想到最近正疑惑的那一件事儿,关系到东宫,与虞沨“铲除”金相的计划,应当能在三皇子那里套出底细来。
便也没有在路上发生“意外”。
却在路上问起内侍,沁芳苑是个什么所在。
原来福王府的花苑,分布在东西两侧,比如今日女眷们看戏的花苑就是位于中轴东端,而西侧却也有三个花苑相连,沁芳苑位于当中,南门连着七星苑可直通前院儿,北门却是与萧声苑相连,因今日女眷大都集中在东苑,沁芳苑里甚是清静。
旖景一路之上,看见的是草木扶疏,芳菲夹道,也不乏内侍、婢女来来往往,倒没有遇见宾客。
才进了垂花门儿,远远就瞧见一身鸦青长衣的某妖孽,正斜靠于一处假石阵,抱着双臂,瞧着很是等闲。
“殿下就在前边……”内侍却甚有些疑惑,早先三皇子不是令人将棋盘设在石山红亭里么,怎么他自己倒站在这里?却也并没多想,告罪道:“小人还得去前院儿,便就告辞,五娘您……”
“公公自便。”旖景颔首,只领着秋月往假石阵行去。
尚有七、八步,却见三皇子竖了食指,放在嘴唇上,一双眼睛却熠熠生辉,不知在兴奋着什么。
妖孽在偷听他人说话!
旖景立即省悟。
多数与人密谈,只以为有个屏障,或者在室内保险,殊不知最易遭至隔墙有耳,反而不如开阔之处,不易让人接近,就算落入人眼,却防了人耳。
“你在此稍候。”旖景轻声嘱咐秋月。
一时却好奇起来,三皇子究竟在听谁私话,旖景前行几步,到了那一列假石阵前。
眼看着三皇子眸光妖艳,似乎是在奚落她“偷听”,旖景回以一个瞪眼——这可是在福王府,总得弄清那说话的两人,究竟会不会对王府不利吧,再说,你还不是照样在偷听,又能高尚得到哪儿去。
正愤愤不平呢,两名女子的言谈就传入旖景耳中,让她目瞪口呆。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只你也莫都听皇后与夫人的话,若是对殿下不利的事,传去了皇后耳里……”一个并不熟悉的声音。
“我也是无奈呀,宁氏那个贱人……唉,正妃之位还空着呢,将来也不知有个什么性情与出身的主母,任是如何,还得要倚仗皇后……不过依我看来,殿下他当真是不藏私心的,真将皇后看作生母一般,处处为了太子打算,只望一直如此,我将来的日子也不为难。”这才是让旖景觉得目瞪口呆的原因,说话之人,却是某妖孽的姬妾,侧妃孔氏。
旖景略一思索,想起今日随着孔夫人来的那位,说是孔妃之母。
孔妃是孔家旁支,虽也算名门出身,但到底比不得家族嫡支,孔妃之父并未入仕,家境也只是普通,想来孔妃自从进了皇子府,并无太多机会与家人见面,今儿个孔夫人领了她母亲来,两母女才避来这处谈心。
旖景看向三皇子,心道这妖孽必定早知孔妃是皇后的耳目,不过亲耳听见他的枕边人说出算计的话来,尚且眉飞色舞个什么劲儿?
才想到这里,又见三皇子神情一改,作出一副蹙眉伤怀的忧怨模样,旖景险些没忍住翻白眼,好吧,她承认,更受不了这妖孽“装模作样”“楚楚可怜”。
既然与福王府无关,旖景也没有打探三皇子“闺中密事”的雅兴,转身就走。
当然,某妖孽立即笑着追了上来,须臾就领先了几步,遥遥指向一处座于假石的高亭:“五妹妹,棋局已经设好,还请移步。”
高亭之内,果然已经设好棋盘,却是残局。
旖景轻轻一笑:“殿下当真是为了与我对弈?”才有个徐三娘,以切磋棋艺为借口,眼下又冒出个三皇子……对弈本是雅事,被他们这么一折腾,旖景哪里还有棋兴。
三皇子唇角轻扬,拈起一枚黑子,稳稳落下,抬眸挑眉:“怎么,五妹妹没有声称突感不适,听王府内侍转告的四字箴言?”
旖景暗暗咬牙,随手拈起一枚白子,狠狠摁在棋盘上。
三皇子笑了出声:“我且以为五妹妹途中会变卦,才有所防备,不想竟然猜错了……那么,五妹妹如此温顺应邀,必有所图,我洗耳恭听,知无不言。”
旖景心里暗暗骂了句果然妖孽,却轻扬唇角,回以一个甚是明亮的笑颜:“我要问东宫之事。”
☆、第两百三十七章 储君无能,实为隐患
一月之间,南浙之事颇有进展,三皇子解押回京的三名重犯已经获刑,判了秋后处斩,更有都察院、吏部、大理寺查明南浙相关污吏,一串罪证确凿之人,经天子下诏,尽数罢官羁押,论罪处刑。
其中,就有东宫侧妃杨氏之父。
这些事情邸报上皆有体现,旖景自然知情。
而今日,她更是听了满耳卓、韦两位小娘子的抱怨连连。
原来杨妃之父虽已获罪,太子却并没有处置杨妃,甚至更多了几分怜惜,杨妃之宠比从前更浓,越发地恃宠而娇,高傲凌人——这当然仅只是卓、韦两方的说法,旖景也并不关心杨妃是否当真有这般跋扈,她在意的是,太子这样的态度,是否因为金相的关系,还是仅仅只是出于对杨妃的宠爱。
若是前者,大不利虞沨的计划,因太子涉入其中,铲除金相的计划必然会遭至太子怨言,虽前世时太子不得善终,可这一世因诸事更改,太子会否遇刺还是两说,但假若太子不能体会圣意,暗助金相,说不定尚未遇刺就会导致易储之争。
除金氏一族助圣上改制本就大有风险,假若再牵涉进储位之争……
而这些隐情,旖景是不抱希望能通过卓、韦两个女子能摸清的,她们归根结底不过就是一句杨妃狐媚而已。
她想虞沨也不会冒险在东宫安排耳目,毕竟窥探东宫,往重里说,不定会被人安上“谋逆”之罪。
但这位三皇子,早怀图谋,定然会在东宫安排布置。
“杨妃之父已经获罪,但太子却仍对杨妃宠爱有加,不知其中可有金相这个原因。”旖景简短一问。
三皇子手里的黑子本欲落下,却又收回手掌,抬眸看向旖景,笑而不语。
“殿下刚才可是说过知无不言的话。”
“五妹妹这是……难道关心起储位来?”
好敏锐的洞察,旖景也忍不住暗中赞叹,只将眉心一蹙:“我担忧的,不过是家族安危而已……殿下必定明白,卫国公府已经与金相渐成敌对之势,可假若金相说服太子,以储君之权,保他党羽之势……”
“五妹妹是担心卫国公与太子为敌,就算能铲除金相一党,将来若是太子登基,会受到忌惮打压。”三皇子此言甚是直接。
太子还能登基吗?旖景暗忖——太子身边这群兄弟,可都是虎视眈眈,也不知道其中哪位,是刺杀太子的真凶,只有一点无疑,相比几个各有势力,深怀野心的皇子,太子能力稍有欠缺。
但这个话,她自然不能出口,也没有回答三皇子,只是默认。
“就算太子不能洞察圣意,或许会受金相蛊言争取,但皇后可是个明白人,必不会这般糊涂,五妹妹大可放心。”三皇子又是一笑,才将棋子落下。
“如此说来,杨妃此次没因家族获罪而失宠,只是因为太子‘重情’?”旖景颇感疑惑,她想起太子对待甄茉的狠绝,委实不像个情种。
三皇子抬眸:“怎么,五妹妹怀疑太子是‘重情’之人?”
“殿下难道相信?”
“我信。”三皇子见旖景神情里有些奚落,却极认真地颔首:“有些事情,并非眼睛里看到的一般,也许在五妹妹眼里,但凡怀有野心欲望或者处于权位厉害之人,都是薄情寡义……其实并非如此,不过是更加谨慎,吝啬付出而已,当然,太子殿下嘛……‘重情’也不是常人理解的那般,并且他‘重情’的对象,也不是杨妃。”
这话云里雾里,让旖景更加不明所以。
三皇子抬眸之间,深栗的瞳仁里,透出春阳斜映下的一抹金辉,唇角更带笑意——能将这丫头哄得晕头转向,实属不易呀。
“五妹妹且想想,杨妃何故会在东宫四面楚歌,成众矢之的?”
“无疑是因为独获太子宠爱,才遭到东宫姬妾的敌视。”
“这不过是表面的原因。”
旖景蹙眉,又思忖了一阵:“让卓妃与韦妃不愤的还有一点,是因太子妃对杨妃的包容。”
“五妹妹果然聪慧。”
旖景却依旧想不透关健。
“韦妃是早受太子冷落的,假若没有杨妃,卓妃岂不成了新宠?五妹妹从前也知,太子妃正是出于这一点,才多方维护杨妃,皆因为她不能再孕,而卓妃若是获宠,生下皇长孙,才是太子妃的威胁。”三皇子也怕关子卖得太大,惹佳人不耐,适时点明:“据我所知,当知杨妃之父获罪,太子妃倒是更加维护杨妃,并劝说太子,杨妃自从入了东宫,从不与父母家人联络,唯有与身在京都的叔父一家略有些来往,杨妃叔父又丢了官,如今赋闲,更不曾参与贪贿,可见杨妃也是无辜的,家族遇祸,父亲受斩,母亲兄妹皆沦为官奴,已经是极为凄惨的景况,太子妃反劝太子要对杨妃多多怜惜。”
“这么说来,东宫里谁受太子宠幸,是由太子妃决定?”旖景怔住。
三皇子抿唇一笑,看来这丫头是没想到太子对太子妃竟然如此重情,惊讶之余,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不过,太子一片真情,太子妃却置之不顾,以她看来,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事就是情之一字,相比起来,权势与子嗣才是倚仗的根本。”三皇子不无讽刺:“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