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绍叹了一口气,“知道了,我改日进宫同母妃商量商量。”
下了马车,文柏早捧着一个手炉在二门候着,颜秉初先进了正院同徐氏请了安,便回了纳翠居。
去了身上的斗篷,踢了鞋,就将脚伸进榻上的暖被里,冻僵的脚趾渐渐暖和过来,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这天气,都开春了还这么冷。”颜秉初嘟囔道。
文柏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弯下腰将她两只踢歪了的鞋子摆好,笑道,“夫人明明不让你念了,是姑娘自己非要去。姑娘可别再抱怨了,让王嬷嬷听见非要说你的。”王嬷嬷是长公主府里的老嬷嬷,颜秉初回郡王府住时,一块儿进了府,天天督促着她礼仪,刺绣,还有补汤“姑娘,快喝汤。”正说着呢,觅青就端着描金海棠花的托盘快步走了进来,“嬷嬷嘱咐了许久,让姑娘一回来就喝了,时间算的刚刚好,一点也不烫。”
颜秉初呻吟了一声,无奈结果,用勺子搅了两下,抬头看见觅青期待的脸,只得大口大口一气地喝了下去。
觅青接过空碗,顿时喜笑颜开,去年映月放出去了,颜秉初院子里的小厨房就归了觅青管,这丫头比之映月当年还要专注。
文柏递了干净帕子,笑道,“幸好嬷嬷不在,这个喝法嬷嬷定是要说姑娘了。”
颜秉初毫不在意,“正是嬷嬷不在,我才这么喝呀,那汤一口一口地喝下去,腻歪死了。”她摸了摸脸,仰起头问文柏道,“我身子又不弱,这汤喝得有什么意思?你说万一我个头不长了,会不会就变胖了?”
文柏仔细瞅了瞅颜秉初晶莹如玉的小脸,又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忽而抿唇笑了,“嬷嬷自然有她的用意,哪里就会胖了。姑娘一点也不胖。”
颜秉初懒得下榻去翻镜匣,伸出两只手看了看,手上原本的肉窝窝都消退了,变得纤细起来,白皙柔滑的手腕,外侧的尺骨清晰可见,她笑了笑,“替我将针线拿来吧,趁着天光,我还能绣上两针。”
文柏笑着应了,唤了两个小丫头将屋角的绣架抬到榻前,揭了上面的布。颜秉初在榻上往前凑了凑,坐直身子,绣了起来。
她的神态无比认真,文柏立在一边,替她整理好了绣线,便寻了一张凳子坐下开始分线,分得极细,这个手艺是林嬷嬷特意教的,只为了能分担颜秉初一些活。
绣架上绷着的红帕绣了一半的图样,已经看的出来是一举风荷,簇簇的莲叶方绣了一半,她绣得是嫁妆,出嫁时新娘覆面的红盖头。
叶子的脉络极为重要,颜秉初的绣针下得极稳当,一层一层地往外延伸。过了许久,文柏才轻轻地唤道,“姑娘,该用晚膳了。”
颜秉初将绣针扎在碎布头上,伸出手在脖颈出轻轻捶了两下,抚了抚红帕,便命文柏收了。
“姑娘这盖头年前就绣了,”文杏的目光仔细打量着,“速度比以往倒是慢了。”
颜秉初笑道,“觉得怎么样?可好看?”
文杏点头,“姑娘绣得自然好看。上回林嬷嬷还嘱咐奴婢叮嘱姑娘不用急呢,仔细眼睛要紧。嬷嬷已经帮着姑娘绣了不少东西。”
颜秉初叹了一口气,“不是让她只管着铺子里的事,空余时教教小丫头就好了么?”她下榻穿了鞋,想了想,“明日散学时陪我去一趟药香馆好了。”
第一二四章药香
药香馆是附属于太医署医学的小学馆,位于国子监的偏角,小小的一座院落,只有几个小童子正在院中熬着药,辨认药草。
颜秉初嗅了嗅空气中的药香,笑着询问前来的小童子,“请问,医女大人在不在?”
那童子约莫五六岁,穿着一件小小的袍子,一双大眼瞅了瞅颜秉初,突然就转身噔噔噔地跑了。
颜秉初愕然,回头看了看也是一脸莫明的文柏,“我脸上有什么么?难道在小孩子眼里,我长得很是恐怖?”
文柏还未答言,便听身后有人答道,“郡主天资自然,纯美难言,小童儿怕是害羞了,还望郡主勿要见怪。”
“王姐姐”颜秉初转头,上前拽住来人的袖子,笑吟吟地道,“我正要寻王姐姐呢”
王淑丽偏头瞧她明媚的杏眼微扬,也跟着笑道,“郡主轻易不出门,难得来寻我,可是要求我的什么东西?”
“哎呀,”颜秉初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嘟囔道,“王姐姐这么聪明做什么。”
王淑丽微笑着携着她的手进了药香馆的里屋。
药香馆偏居一隅不是没有原因的,院落临近围墙,后头独独开了一个小门,可供出入,药香馆建成三层的小楼阁,馆内大多是年纪幼小的童子,王淑丽闲暇便在此处教授药童们药理。
国子监的监守最为严格,这里倒是一处安全的去处,王淑丽便偶尔在此休憩一番。她们此刻就进了王淑丽往日休息的房间。
“给,”王淑丽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颜秉初也不客气,顾自地坐下,忽而转头瞧见方才那小童正眼巴巴地瞅着自己,一时好笑,便招手唤他近前来,又从桌上的盘子里取了脂膏炸的果子放他手里,笑着看着他。
小童儿接了果子,忽闪着眼睛看了看她,又抬头去看立在一边的王淑丽。
“吃吧。”王淑丽笑着抚了抚他的脑袋,又抓了一大把干果塞进一个大大的荷囊里,挂在小童儿的身上,“找哥哥姐姐们玩去。”
小童儿方欢快地跑了。
“那孩子年纪真小,”颜秉初侧头看着小童儿颠颠地跑出去,欢呼雀跃地样子,脸上也浮现欢快的笑容,“他也在这学药童?”
“嗯,”王淑丽微微点头,在她对面坐下,轻抬手臂,青碧色的茶水徐徐从青花梅枝的茶壶小口中流出,无由地,让人觉得有一种静静的美。
“小童儿年纪虽小,却很懂事。”王淑丽柔声道,“他的母亲去了,我便将他接到我身边来照应一二。”
药香馆的药童多时贫苦之家的孩子,进了药香馆,当了药童,每月还能挣上几文,若是学的好,当了太医署的药童那更是了不得了,每个月一两银子都足够养活一家人了。
“小童儿没了家——正好同我作伴。”
颜秉初微微迟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她似乎感觉王淑丽话里似乎有深意。她和王淑丽熟识起来,并不是刚进京时那两个月的药理课,而是近两年,她被封为纯安郡主后,长公主时常召王淑丽进府替她调理身子,一来二去,因去了师生的关系,倒是渐渐有了来往,王淑丽也会时不时送些她做的小玩意儿给她,比如消暑热的凉茶方子,桃花香的面脂,还有这次她想向她讨要的涂眼皮上的药膏子。
说实话,她自然察觉到皇家对王淑丽这个人的暧昧之处,在京中这么多年,在谢老太君和长公主的有意无意之下,京中女眷的关系她早已记得七七八八。而王淑丽,自然是最特别的一个,她已经二十余岁,仍未出嫁,京中却没有哪人敢嚼她的舌根,又是太医署的医女,一手医术很是了得。
她背后是谁,颜秉初清楚的很,但她两人之间从未提过这个问题。而今天,她却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寂寥之意,想要安慰,却无从开口。
颜秉初茫然地看了一眼王淑丽,她乌黑的头发只盘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圆髻,眉眼之间带了一丝微微地怅惘,她能感觉到她是寂寞的。
“郡主今日来是有什么事么?”王淑丽恍惚了一阵,才回过神来,笑着问她,那一丝怅惘之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惯有的柔美。
颜秉初想了想,终将想要安慰她的话吞进肚子里,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说,只得扬起一抹灿笑道,“姐姐,我想要向你讨一样东西。”
王淑丽瞧了她一眼,笑吟吟地问道,“是什么?”
“就是上回你给我的那个清眼的药膏子。”
“我做了好几份,”王淑丽起身往药房走去,“正想给你送去。”
小小的六角瓷盒,揭开是淡绿色的散发着清香药膏。
王淑丽替她用帕子包成一个小小的包裹,笑道,“我想着,你这丫头也该绣东西了,就多做了几盒,早晚抹一点在眼皮上就好。”
颜秉初笑着接过包裹,心下感动,“谢谢王姐姐了。”
王淑丽伸手拍了拍她,二人正要踏出房门,一个小药童踉踉跄跄地扑进门来,一把拽住王淑丽的前襟,“姑……姑姑不好啦,小童儿被人打了”
“什么”王淑丽大吃一惊,“在哪里?”
“在院外后墙外头”
王淑丽提起裙摆就匆匆跑出房门,那小药童喘了两口气也跟着出去。
颜秉初忙将手上的包裹放在一边的桌子上,也跟了出去,正巧文柏匆匆而来,神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
“在后墙那,是一个小姑娘。”
刚转过院子,便能听到一片争执之音,还有小童儿的哭声。颜秉初心里一紧,忙匆匆上前。
药香馆地处偏僻,只有王淑丽一人主事,其余皆是幼童,她对面站着一个神情倨傲的小姑娘,后面是一众下奴,显然药香馆声势居下。
小童儿被人压在地上在她身后啜泣着,原本干净的小袍子已经皱巴巴地。
“……这位小娘子,”王淑丽隐忍着说道,“小童儿年纪小冲撞了姑娘,已向姑娘道了声不是,还请姑娘高抬贵手,先放了小童儿。”
“凭什么?”小姑娘斜眼打量着王淑丽,满是不屑,嚣张道,“他偷走了我的猫,道声歉就行了?”
“童儿没有……哇”小童儿刚说了一句,就被人狠狠地压了一把。
第一二五章按罪
“你”王淑丽气得浑身发抖,刚要开言,却被人拦下了,她顺着搭在她肩膀上的那只玉手,看见了颜秉初平静的面孔,心里知她有了主意,虽不甘,也只得闭上嘴巴。
“姑娘还是将人放了吧。”
“你是谁?你说放就放?”女孩子抬眼打量刚刚温言开口的少女,见她穿着淡紫底子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袄,下身是草绿色绣湖色梅花的十二幅湘裙,鬓角的一支小凤钗做工精致,容貌十分美丽,比身旁那个女子贵气了十分不止,气势就有些弱了,但依旧不依不饶,“他偷了我的猫”
颜秉初的视线落在她身旁的嬷嬷上,果然她的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长毛猫,正懒洋洋地舔着爪子。
颜秉初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姑娘的猫不是在那么?怎么能说是小童儿偷了?”
“那是我刚刚抢回来的”小女孩拿眼瞪她。
“姑娘”文柏刚刚得了颜秉初的眼神急匆匆地走了,如今手里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几位护卫,均是出自长公主府上,出门就跟着她的。
颜秉初冲她点点头,转头颇有些不耐烦地对着那个嚣张的小女孩道,“姑娘还是将小童儿放了吧,莫要我说第三遍了。”
“偏不将他给我带回府里做猫奴”那小女孩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颜秉初,吩咐后头的下奴道。
身后的奴仆一把提起地上坐着的小童儿。
颜秉初微微色变,文柏立时大声喝道,“大胆是谁家的刁奴敢冲撞郡主”
那奴仆愣了一愣,颜秉初身后的护卫立马上前,一下将那奴仆踢开,将小童儿抱回来。文柏立刻开了药箱同王淑丽一道替小童儿清理脸上和手上的擦伤。
“哇你们敢欺负我”小女孩愣了一愣,顿时放声大哭大闹,“我要告诉爷爷狠狠地治你们”
女孩子身后的嬷嬷慌慌张张伸出手要拉住她,“啪”的一声,老脸立刻挨了耳光。
颜秉初气得笑了,她在京里还没有见识到如此霸道的小姑娘,才六七岁就如此嚣张跋扈,全然不将闺誉放在眼里。
“你爷爷是何人?”颜秉初忍住心头火气问道。
“哼我爷爷是皇上的宠臣是观文殿学士”女孩子眯起眼睛,“我姑姑是国公夫人你惹得起么?”
闻言,颜秉初忽而憋着的一股气散了,笑眯眯地摇摇头,“小姑娘,话不要乱说,观文殿学士秦大人的女儿哪里就当上了国公夫人?”
观文殿学士秦桧,历史上有名的奸臣,颜秉初初听到时不是不惊异的。历史在大宋开始的时候就出现了偏差,不过既然岳飞仍在,况且,秦桧这两年虽然官运亨通,但并没有向历史上那样成为一手遮天,把持朝政的丞相,她只不过为秦媛竟然是他女儿感叹了一下而已。
不过现在……颜秉初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个嚣张跋扈的丫头,一身娇蛮连装都装,可见在秦家的宝贝程度啊。
“你别不信”小女孩被她的打量看的炸毛,立马跳起来,伸出手指着她。
这个动作可谓是颜秉初最痛恶的动作了,虽然面前的这个丫头还小,她的手指也指不到她的面上,可颜秉初就是不痛快,她瞥了一眼身后已经停止啜泣的小童,正缩在王淑丽的怀里,脸上的擦伤和药膏搞得一张小脸红红白白,无比可怜,再看她的嚣张,“将这些奴仆尤其是这只猫都扣下,”颜秉初微微沉着脸吩咐身后的护卫,“你们派一人将秦娘子送到秦府上,好好问一问秦大人,对郡主大不敬,对朝廷藐视可是什么罪”
“喏”
王淑丽诧异地抬起头,发现身前的少女此刻站在那自成一道风景,语意铿锵,贵气天然,微扬着精致下颔,她侧对着自己,一点冷光从斜睨的眼角透出,浓睫玉颜,冷和媚交织在一起,说不出的清艳,一点不同于以往温软娇嗔的小女儿家。
她原以为,她拦住自己,是不想大动干戈,为一个小药童得罪官家权贵,倒是自己想错了,也是,她心下微微一叹,难怪那人愈发地对纯安郡主上了心,有空就会询问,纯安郡主这幅神情,活脱脱年少模样的永元长公主。
王淑丽默默地拍了拍怀中瞪大了眼睛的小童儿。
“大胆你……你大胆”小女孩睁着眼睛看着护卫三下两下夺走了她的猫,又扣下了她的下人,冲上前来伸出脚就要踢颜秉初,却被她身后的嬷嬷一把死死地抱在怀里。
“郡主……郡主,”那嬷嬷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怀里抱着挣扎地女孩子,“我家娘子年纪小不懂事,还望郡主大人有大量。”
“你们回去吧。”颜秉初微微错开了身子,不在理会她们,转身示意身后的护卫将嬷嬷和女孩子送回秦府,“路上仔细点,这些人么,”她伸手点了点跪着一边的几个奴仆,“都扭送到衙门吧,将事情原原本本说给府尹大人听,嗯,这个罪吗,你就说郡主说了可大可小,端看秦大人怎么回应。”
几名护卫揖了礼,就各干各的去了,颜秉初特意吩咐文柏跟着送女孩子回家的护卫善卿,以免一个大男人说不清楚。
秦小姑娘虽然跋扈,也不能粗暴对待,善卿用冷冷的眼光注视着秦小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