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秉初扯了扯衣领,只好下榻穿了鞋,还未走两步,就听得两声叫。
“姑娘——”
“血——”
颜秉初忙回头,好哥儿的头被乳母埋在怀里,手臂挥舞着要拔出来。乳母面色有异,抿着嘴笑了笑,“……姑娘的裙子后头弄脏了。”
“啊”颜秉初扯过身后的裙子一看,又急急忙忙掩到身后,顿时窘迫不已。白色的留仙裙子后头有一小滩血迹,十分明显——她初潮来了。
她真不知道这时该怎么办,没有以前随意一揭即可以用的小面包,她此刻像个真正的古代女孩子一般站在原地,无措起来。
乳娘眼含笑意,低声哄着不住挣扎的好哥儿道,“小少爷,姑娘的衣服弄脏了,害羞不敢出去呢,咱们去替她唤人好不好?”
好哥儿从乳娘的胳膊里露出脑袋,睁着圆眼睛,望着颜秉初,“姑姑,你是不是哪里弄破了,怎么流血啦。”
这个小鬼头,眼睛那么尖颜秉初不禁讷讷。
“不是血,是姑娘不小心将果汁子撒在身上啦”乳母急忙打掩护。
颜秉初连忙点头。
“羞,羞”
颜秉初看着乳娘带着好哥儿进了前院,呼了一口气,刚刚那情景实在太窘迫了,难怪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原本以为是天有些热,出的汗意……
“姑娘,姑娘?”文柏匆匆走来,面色红润,看她靠着墙站在廊下,忍不住抿嘴笑了,低声道,“没事的,没事的,姑娘莫怕,映月姐姐备好水了,咱们进屋去。”
年前,缀幽就嫁出去了,提了文杏和文柏两个进屋,却只升了二等。映月带着觅青教了几个月厨房的事物,渐渐地便将小厨房放给觅青,自己进屋做起缀幽的事来,虽没有缀幽那般面面俱到,却也细心体贴,温柔和善。
“那个……”颜秉初有些不好意思,“好哥儿走了?”
“都走了,没人了。”
颜秉初匆匆回转榻边,将榻上垫着的小垫子一卷,低声吩咐道,“洗不干净,就扔了。”又不放心地加了一句,“剪碎了扔,或者烧了也可以。”
文柏哭笑不得地望着她匆匆揽着裙子跑进屋内的背影。
刚换好衣服,徐氏已得了信来,望着颜秉初,倒是春风满面,不住地摩挲着颜秉初的面庞。
“娘——”颜秉初被她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索性将头埋入徐氏的怀里。
“哎呀,我们初儿长大啦,是个姑娘家啦,”徐氏用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背,絮絮说道,“娘特地来看一看我们初儿,来恭喜你,每个女人都有这么第一次,娘也有,有什么恼羞的?”
颜秉初心里当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这么被拿出来念叨,仍是有些不自在,脑袋又在徐氏怀里拱了拱。
“你个傻孩子,”徐氏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娘亲再怎么舍不得,你还是要慢慢长大了……我们初儿长得这么漂亮,以后会越来越漂亮,就像一朵花儿一样……”
像一朵美丽的花儿,永远被人在手里捧着,爱着,风雨有人挡着,这是娘最大的心愿了。
第一一七章新生
端午过后,颜秉初的日子回归了往常的平淡如水。坐在教室里,她捧着手中的课本,良久,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终归是个凡人,比别人多活了的那几年,只是能让她的心态比同龄人平和一些罢了。她原本以为只要她努力努力,大约是能以一年时间进入中舍的。
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仅仅是小时识文断字比常人快了一点而已,毫无优势可言。
这个世界天才不多,可不代表没有人才啊。
她伸出手捏了捏鼻尖,有些头痛地放下课本,说是放,其实还带了些小小的赌气和不耐,“啪”的声音惊动了一旁的刘圆圆。
“怎么了?”刘圆圆有些讶异。
“记不住了,我的脑袋要炸了!”颜秉初将下巴搁在摊开的书本上,有气无力地道。
“真的假的?”刘圆圆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也有这一天啊!”
颜秉初将头偏过来,也不顾忌书本压着她的脸颊扁扁的,问道,“你说,万一永远升不到上舍怎么办?”
“升不到就升不到呗!”刘圆圆不以为然,“我们都是姑娘家,用不着念到上舍的。”她缩了缩脖子,对颜秉初笑道,“怎么,难道你想念到上舍?那还不成了老姑娘啊!”
“怎么会?”颜秉初诧异道,“升到上舍需要几年?”
刘圆圆这才想起颜秉初的年纪来,她上下打量了颜秉初几眼,“你的个子长得挺高,我都忘了,你才十一呢。”她凑过去低声道,“你看秦恶人不是已经不来学里么?姑娘家念不到几年的。”
颜秉初愣了一愣,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姑娘家念不到几年——年龄到了,自然得回家嫁人啊。就譬如刘圆圆,想必过了今年她也不再来学里了。
她眨了眨眼,就有些感伤。
在学里,她也只同刘圆圆比较交好而已,旁人想必都是觉得她年纪太小了,往来没有这么亲密。
同她交好的杜瑶,却只在家中女工练琴,没有半点来学里的意思。
“说来,我也好奇,”刘圆圆抬眼看她,有些疑惑道,“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是上的国子小学,京里这么大的小姑娘都在小学里呢……你怎么进了太学的?”
颜秉初怔怔然地看着她,一点都没有明白她的话,她爹让她来念,她就来了啊,还特特等了一年,难不成,这个年纪还是不够的?
刘圆圆见她一副迷糊样,也知道她是问不出什么了,只得摇摇头。
“可能,是我个子比较高吧……”颜秉初有些心虚地念叨,“在小学里,有些……鹤立鸡群?”
许是练舞的原因,颜秉初的个头较同龄的女孩子高,再加上,她虽面庞有些稚气,可是为人处事却比较老道,常常令人忘了她只有十一岁了。
刘圆圆被她逗笑了,“想着法儿夸自己呢?”
“嗯,”颜秉初在书上点点脑袋,将视线又转回到一列列无任何句读的小楷上,忍不住呻吟了一声,“真是太痛苦了,想到五日之后又是旬试,真是活不下去了。”
“真的?”刘圆圆眉开眼笑,“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放松了,原来不止我一人痛苦呀。”
颜秉初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不过,”刘圆圆顿了顿,神色有些奇异,“你年纪这么小,未必没有可能念到上舍,倘若你考试通过,那么——”
颜秉初未等她说完,一下子就从桌上抬起了脑袋,目光闪闪。
大宋的选官制度,一是从科举中脱颖而出的士子选拔,这是大多是寒门小户所选择的道路;二来就是京学了。国子监为大宋中央最高学府,内含国子小学,国子学,太学,武学,四门学等等,国子学的学生是宗室、外戚皇后大功以上的子弟以及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弟及子孙,太学和武学是京城七品以上,而四门学的限制微微宽松一些。
至于从京学里选拔官员,则是规定,从上舍合格结业者,必能入朝为官。
倘若,她能从上舍合格结业——
“哈。”刘圆圆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和兴奋的神色,不由有些心虚,“你不会真的想做官吧,这个女子为官……可是没有先例的。”
“唉,”颜秉初泄了一口气,“我知道,我只是这么想一想。”她沮丧地看了看面前的课本,“我还是先应付五日后的旬试吧。”
眼前的都应付不了,何谈将来?虽然,她从来都没有念书念到半途而废的念头。总是要慢慢来的么。
十一月的洛阳恩亲侯府门前。
马车渐渐停了,颜秉初掀了车帘,还是离侯府门前有一大段距离——侯府门前的马车堵住了整整一条街。
绮南远远地看见颜府的马车,急忙上前福道,“颜夫人,马车往后门驶。”又向露出脑袋的颜秉初笑道,“我们公主可是一直念着颜小娘子呢。”
马车转了一个弯,在侯府清净的后街上停了下来,绮南扶着徐氏下了车。一行人进了侯府,便向徐氏笑道,“倒是劳烦颜娘子同奴婢一道了,公主诵得紧呢。”
徐氏忙仔细嘱咐了颜秉初两句,便和郑氏一道跟着门上等着的小丫鬟去了前厅。
进了一方院子,绮南笑道,“公主就在里间。”说着要掀帘让她进去。
颜秉初忙摆手笑道,“不忙,不忙,姐姐让我在外间烤一烤,天气冷,冻着公主倒是不好了。”
绮南闻言笑眯眯地应了,去替她倒了一杯热茶,将她手上的暖炉重新换了碳。
外间的动静太大,福嘉在里间听到声音,便扬声问道,“可是颜娘子来了?”
颜秉初捧着暖炉,掀帘进去,福嘉头上包裹着一圈布,斜倚在床上,脂粉未施,倒是显得那双眉毛愈发英气了。
这双眉毛应该像皇帝吧,颜秉初暗想,头一回进宫时,她见皇后娘娘眉眼温婉,十足的古典美人。也难怪,皇帝对福嘉如此隆宠,自己的唯一嫡女,又长的像自己,自然心里就会偏爱一些。
“怎么?一进屋就盯着我看,不认得我了?”福嘉扬起眉毛。
“姐姐真是,”颜秉初轻手轻脚地在她床边坐下,望着她笑道,“都是当了母亲的人了,说话还像以前一样。”
福嘉从枕上坐起,伸手就拧她的鼻子,“谁都像你一样,说话老气横秋!”又扬声叫绮南,“去将小世子抱来,给她姨娘瞧瞧。”
刚刚满月的娃娃,裹在襁褓里,脸肉嘟嘟的,小嘴是真正的淡粉色,身上是浅浅的奶香,颜秉初见手脸都捂暖了,忍不住贴着婴儿的脸亲了又亲。
第一一八章私话
“是不是很惹人怜爱?”福嘉得意洋洋,从颜秉初手中报过小娃娃,“也不看看是谁的娃娃。”
“你说,他真的叫我姨娘?”颜秉初看着粉嫩嫩的小婴儿,有些怨念,“叫我姐姐不是很好么?”
“尽胡扯”福嘉白了她一眼。
颜秉初转身请绮南将她放在文柏身边的一个包袱拿来。
“这是什么?”福嘉看着她打开包袱。
“喏,给小世子做的虎头帽,想着是冬天出生,棉布里头缝了厚厚的棉絮,用网格子勾了。”颜秉初递给她看。
“你的女工倒是做得愈发好了。”福嘉拿着虎头帽爱不释手,便将帽子套在了婴儿的头上,微微有些大,不过虎头虎脑的很好看。
“还有一些棉袜子,棉鞋子之类,还有这个,是长命玉锁片,打得双鱼戏珠的络子。”颜秉初将包袱里头的东西一一拿给她看,“我小侄儿出生时,我嬷嬷教我做过,这是第二回了,做得稍好些。”
福嘉一一拿在手里仔细看,听她一说又拿着那长命玉锁片瞧了,含笑道,“这哪里是稍微好些,真的已经很好了,我一点都不会做呢。外头买的,针线房做的,哪里有你做的好,我身边统共两个针线好的丫鬟,也没人会打这种精巧的络子。”
“这值什么,”颜秉初笑道,“嬷嬷在绣坊呆过几年,自然比旁人懂的多些,要是你喜欢,我回去多打几根就是了。”
福嘉笑着点点头。
绮南笑着走过来,“前面宴可是开了,老夫人要奶嬷嬷抱着小世子出去呢”
福嘉将宝宝交给上前来的奶妈,又仔细嘱咐了绮南几句,看着两人出了门,才转头问她,“要不要去前殿凑个热闹?”
“不用,”颜秉初摇了摇头,笑道,“我告了假来就是看看你,看看刚出生的小宝宝,就不用去前殿凑热闹了。”
“不过——”颜秉初看了两眼她的面色,“我瞧着你身子有些虚,得好好补补才是。”
福嘉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和着太医署的王医女学了几招,倒是用在我身上了。”
“我说的是真的”颜秉初不满地睨了她一眼,“你面色有些发灰,发黄,一点血色也没有,身边的嬷嬷难道没有说你?得找太医来给你看看,补气养血是肯定的。”
好久没有被人这么凶巴巴地训了,福嘉顿时眼眶一热,“我知道,我知道。”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头去,“母亲都请了太医来开了方子。”
“若是嫌弃那些中药汤不好喝,平日用枸杞子和当归冲茶也可。”颜秉初摸了摸下巴,仔细地回想,“不过,味道估计也不怎么样吧。”
福嘉看着面前少女凝眉思索的样子,不由抿唇而笑,抬手抚上她乌鸦鸦的发髻,“开春就十二啦,时间过得多快,转眼间四五年就过去了。”
颜秉初尚未跟得上她的节奏,微微茫然地看着她。
福嘉挑起她披散在身后的一缕长发,已是齐到腰间了,柔软但黑亮,软的搔动人的心房,亮的照亮人的眼。
或许是做了母亲,至少此时此刻,福嘉的心里一片柔软。
“你怎么了?”颜秉初似乎看见她眼角的闪亮,小心翼翼地询问。
福嘉眨了眨眼,摇了摇头,“没事。”抬头见颜秉初一脸的讪然,原本忍着的泪意突然消失了,抬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个栗子,自己忍不住笑了。
颜秉初不妨被她砸了一下,捂着额头,看她笑出声,想了想方罢了。
“你个小鬼一直都没有告诉我你定亲了”福嘉拿眼觑着她微笑,“说说看,给我一个解释,若不是上回我同侯爷聊起来,还一直蒙在鼓里呢”
颜秉初闻言,吐了吐舌头,“不是不好意思么”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面对着福嘉提起谢诩,她总有一些别扭。
“你也会不好意思?”福嘉似乎一点也没有想到那个方面,她用手指头戳了戳颜秉初的脸蛋,“是谁六七岁时就大言不惭地要人只对你一人好的?”
颜秉初笑嘻嘻地躲开她的手,“我不是替你着想么?我在开导你啊。”
因为怕福嘉闹着掀了被子,进了风,颜秉初闪躲的动作也不敢太大,到底是被戳了两下。
“和刚出炉的软糕似的。”福嘉似乎有些留恋那种手感,看着手指头,又看了看被颜秉初两只手捂得严严的脸,不禁好笑道,“快坐近点,不戳你了”
“姐姐愈发的野蛮了”颜秉初嘴里嘟囔着往前移了移,“做了母亲也没有个正经样。”
福嘉得意洋洋,一扫方才的郁色。她一个月未出这间屋子,平日里夫君和婆婆对着,都是和和气气,恭敬有加,从不肯和她逗逗闹闹地玩耍,母后又在宫中不得见,难免心里空落落了些。今日同颜秉初一玩闹,方觉自己快活了。
“听说,秦媛那丫头的爹升了官,然后她就攀上了柱国公府的二公子?”福嘉惬意地倚回枕上,懒散地和颜秉初聊起了八卦。
“嗯?”
颜秉初脑子里转了转,难道是这个原因,秦媛才出嫁了?
“难道她没找你麻烦?”福嘉好奇地问道,“你同谢世子定了亲,以她的为人不太可能吧,有没有趁人不注意时激你两句,等众人发觉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