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随着那宫女走到淑妃面前,才发现她是笑着看向自己的,颜秉初微低下头,上下叉着手,道了个万福。
淑妃伸手拉过她,命人掇了一个绣墩摆在她身边,让颜秉初坐下,一时又有小太监重新抬了一桌吃食摆在绣缎面前,竟是在淑妃下首另设了一案的意思。
淑妃笑道,“好孩子,今儿是第一次见你,论理,你以后也该唤我一声姑姑了,”刚刚引路的宫女递过来一只盒子,淑妃接过笑着打开,是一只做工精致蝴蝶珠花,缀着一串米粒大小东珠串成的流苏,蝶翅颤巍巍地放佛要从玉手中飞出去。
淑妃含笑着替她簪在发髻里,“这是我进宫前,老祖宗给我的,现在给你带上。你年纪小,以后有什么事就找老祖宗说,断不会委屈了你。”
颜秉初起身笑着道了谢。
凝和殿左后的移清殿中,宋岐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搭在谢诩身上,笑嘻嘻地将酒壶往他嘴边凑,“听见没?皇上赐婚了,你将圣旨收的稳稳地,”说着还用搭在肩膀上的手拍了拍他的胸前,“把心好好放到肚子里去,没有人能抢跑你的媳妇了”
赵绍坐在桌前,用手指敲着酒杯沿,看着推着酒壶的谢诩笑道,“原来你说的事儿办妥了,就是这事?也是,还是人生大事。”又问宋岐道,“那颜家的姑娘怎么样?我倒是没见过。”
谢诩将讲一半重量都挂在他身上的宋岐拉下来,也坐到桌前,满脸是掩不住的喜气,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双眼都迷蒙起来。
赵绍忍不住摇头啧啧道,“瞧这满脸傻气的……”
宋岐跟着在桌前坐下,将胳膊撑在桌上,将头偏到赵绍耳边,眼睛斜睨着谢诩装作耳语道,“你看他现在这幅模样……你不知道,他那时在我面前跪着求我,让我和我娘替他在颜夫人面前说说好话,那个痛苦流涕的模样……”
声音着实不小,谢诩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警告他别越说越过分了。
赵绍摇头笑道,“我可不相信,风流倜傥的谢四郎会这样,这京里多少小娘子吵着要嫁给谢四郎的?”
“东西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谢诩笑道,“我什么时候风流了?”
宋岐连连点头,“是,是,是,自从见了我的表妹就没有了。”
赵绍失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改天儿我一定要去看看你家表妹是什么样的人物,将我们谢四郎的心绑得紧紧的。”
宋岐急急点头道,“那是,赶紧看看去,可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谢诩狠狠拍了宋岐一着,“胡闹”
赵绍看他那副样子,方才相信他是极为上心的,便笑道,“既然是父皇赐婚,我便自荐做个执雁人。什么时候定亲?”
谢诩笑道,“已经下了小定,明天纳吉。”
宋岐反手捂着背后被打得隐隐作痛的地方,忿忿不平地嚷道,“好你个谢四郎,过河拆桥啊你,昨天拉着我陪你去打活雁的时候怎么你怎么就那么客气”又转头对赵绍说道,“你做什么执雁人,要当也是我当,也有我一份苦劳的。”
“你凑什么热闹?”赵绍摆摆手,“想想你的身份,又是谢四郎的表哥,又是颜姑娘的表哥……”
闻言,宋岐陡然得瑟起来。
谢诩今晚虽然话不多,可是酒一杯接着一杯,脸上一直挂着笑,这笑与往日他常挂在唇边的不同,眼底都透着笑意。
赵绍看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道,“既然你亲事都定下来,不如你就留在京里罢。”
谢诩这才回过神来,不由摇摇头,去兴元府虽然是为了拖延婚事,但是去的事宜已经都办妥当了,况且兴元府那么多钉子,“有宋岐在京里就够了。”
赵绍冲他端起酒杯,笑道,“就冲你这句话,来,我们干一杯。”
说起这件事,宋岐看看两人,“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上路?”
“明儿是谢四郎的好日子,”赵绍笑道,“不是后日,就是再后日,左右不过是这两天。”
宋岐点头,“京里的事,我会留意的,再说了,”他微微一笑,“泰王封王之后仗着正在国子监念书,硬是在京里开府两年都还没有去封地,这回连你都去了,看他还用什么借口呆在京里”
“他是不服气,嫌弃凤翔府太过穷了些。”赵绍冷笑一声。
泰王的母妃德妃在宫中可谓是过得最为阔绰,出生江南豪门,要不是品秩上不能超出之外,恐怕皇后也被她比下去。
“同在西北穷苦之地,凤翔还要比兴元好些呢”宋岐不服气道。
赵绍笑道,“这些话都不用说了。兴元府原是汉中,据说汉中因为气候宜人,多出美人。”
宋岐瞥了一眼谢诩道,“那还是让我这个孤家寡人去吧,正好替我娘找个媳妇回来。”
赵绍半挑着眉看了宋岐一眼。
谢诩笑道,“我敢打赌,如果这样,姑姑定不让你踏进府门一步。”
第八十二章落定
燕国公府赶在一大早就将纳吉礼送到颜府。
果然是昭王亲自执一对活雁进了颜府,颜廷文拜了一拜,将昭王引至小祠堂前,接了活雁。
接着,谢诩便进府与颜廷文、徐氏以新女婿的身份见了礼。
至中午,颜府便摆了定亲宴,请了燕国公府并安定侯府,只三家人吃了一顿。
颜秉初被宋悦羞了一顿,还未来得及反驳,就被老太君拉到怀里,笑道“好孩子,你现在是定了亲的大姑娘,不同她们这小娘子做计较。”
正巧这时,屏风那边传来谢诩的笑声,宋悦顿时扑哧一笑,颜秉初原本只是有些红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颜氏笑着拐了宋悦一鼻子。
这顿饭一直吃到未时末方歇。宋氏拉着徐氏嘀嘀咕咕了一阵,徐氏便命缀幽回屋将颜秉初的衣服收拾几件出来,下午跟着颜秉初一同去燕国公府。
宋悦拉拉颜秉初的袖子,冲她挤挤眼,用嘴努了努外面,两人便告退出了屋子。
“拉我出来做什么?”颜秉初弯腰摘了廊边的一朵栀子花,放到鼻下闻了闻,顺手簪到宋悦的发髻上。
宋悦攀住她的胳膊道,“好姐姐,你还没嫁人呢,就得去国公府住了,我怕我以后见不着你了。”
颜秉初笑道,“胡扯,谁说我就要去那住了,我自己没有家的?”
“唉,”宋悦叹了一口气,声音脆脆地,煞是可爱,“都是定了亲的大姑娘了,哪里能同我们这种小娘子讲。”
“要死了你”颜秉初伸手去揪她的脸蛋,“竟然敢学老祖宗编排我”
宋悦嘻嘻哈哈地往前跑了。
两人正闹着,刚转过一重假山,前头的宋悦一头撞到了一个身穿宝蓝色云纹团花湖绸直裰的少年身上,颜秉初一愣,急忙闪身躲回太湖石的洞中。
“哎呀,”颜秉初闻得宋悦叫了一声,接着便是道歉声,“对不住,对不住。”
颜秉初暗暗发笑,这姑娘还是一团天真烂漫。
“二妹妹,怎么还不同殿下道歉?‘对不住’是哪里的规矩?这几天嬷嬷教你的规矩呢?都忘了?你说说,哪家小娘子是你这幅模样的……”
一听宋岐唠唠叨叨的声音,颜秉初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宋悦又要被他念叨上半天了。
“好了,好了,无妨,”一个带笑的声音响起,温和,沉稳,“勤礼你也太过严厉了。今日是谢四郎的好日子,你可不要坏了人家的心情。”
谢四郎?颜秉初心里一动,不自觉往洞里挪了挪,想透过太湖石的缝隙往外看去,却叫宋悦的背影挡住了。
赵绍看见太湖石后那片鹅黄色的衣角往里一缩,不自觉地笑了笑,“走吧,我们也瞧瞧谢四郎去,昨儿酒就喝多了,今天兴头还是那样高。”
又等了片刻,宋悦一把扑进来,伸手就咯吱颜秉初,“好你个没义气的只丢下我一人在外头,你不知道我大哥那嘴巴?”
颜秉初躲无可躲,只好讨饶道,“你刚刚也说了,我都是定了亲的大姑娘了,哪里能同你这些小娘子比。”
宋悦听她拿先前的话堵自己,不由一滞,方才罢了。两人微微整理了衣衫,出了假山,宋悦突然说道,“刚刚那位殿下真是和气,比我大哥好太多了。”
颜秉初抿唇一笑,和宋岐那张嘴巴比,谁不是好太多?
“你说那是几殿下?”
“那应该是四殿下,昭王。不久就要去封地了。”颜秉初想了想,答道。
宋悦撅了撅嘴道,“真可惜。”
颜秉初笑道,“有什么可惜的?封地又不是吃人的,只是去两年,还回京呢。”
况且,无论如何,政绩是要拿得出的,再怎么不希望被夺权的皇帝也不可能把皇位传给昏庸无能的儿子。
“兴元府离京城不算太远,”颜秉初见她还是一副忧心的模样,“就是不能回来罢了。那里的气候不错。你的救命恩人不会怎么样的。”
宋悦替赵绍忿忿不平起来,“你说怎么就不把我大哥哥拖到穷地方饿上两年,让他饿的没劲儿说话”
颜秉初顿时失笑。
颜秉初再去国公府时,已经收拾了一处院子出来,小巧精致的两层楼阁,上面是颜秉初的房间,下面的一间,便充作平时的起居室。
“怎么样?文绮阁好不好看?”宋氏揽着她笑道,“以后就住这里好不好?姑母的院子在东边,前头就是老祖宗的院子,……都挺近,有什么事就来找姑母说,去老祖宗院子也便宜。”
颜秉初笑道,“多谢姑母了。”
颜秉初这次带了缀幽,映月,并刚升了二等的文杏来,宋氏又拨了几个粗使的小丫头和婆子到文绮阁。
宋氏仔细交待了小丫头几句,便笑着让颜秉初歇着,转身走了。
颜秉初四处打量一番,便坐在红木雕花的方桌旁。映月替她倒了一杯水,笑道:“国公府真是爱重姑娘,文绮阁这个位置可真真好。竟同老祖宗的院子在一条线上。”
缀幽则是有些忧虑,“姑娘毕竟是同国公府定了亲的,在京里也不是没有家,就这么住在国公府里像什么?”
颜秉初笑笑,还未答言,映月倒是难得伶牙俐齿,笑道,“缀幽姐姐就是爱愁心思,我今儿在大厨房搭了一把手,还听见夫人屋里的婆子在磕牙子,道我们姑娘好福气,这亲定的早,又是半月半月地在亲家住着,这叫什么?这叫‘养媳妇儿当闺女儿’。你说是不是好福气?”
颜秉初忍不住笑出声来,“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映月急道,“这是奴婢亲耳听到的,那婆子说,是燕国夫人亲口对我们夫人说的。”
颜秉初摆摆手,“如今在这府里,虽然老祖宗和夫人待我好,但你们也不能乱说话了,若是刚刚这话传出去,就算是夫人亲口说的,别人不免也会说我轻狂。”
缀幽听了,笑眯眯地点点头,转身上了楼,收拾东西去了。映月思索了一会,也回想过来,羞愧道,“姑娘多大个人,奴婢竟是还要姑娘提醒,下回,奴婢就只管着手上的活计,不轻易开口了。”
第八十三章劝说
两人正说着,就听得院子里有人问道,“姑娘歇着了么?”
接着是文杏脆生生的声音,“没呢,这位姐姐有事么?”
颜秉初看了映月一眼,映月走到门边,撩起门上挂着的花鸟纹的竹帘,笑道,“姑娘在里面呢”
进屋的是一个削肩细腰的丫鬟,穿着玉色柳条纹褙子,领口和袖口都绣着缠枝忍冬花纹,她满面笑意地冲颜秉初一福,将手中的一个细长盒子放在桌上,笑道,“奴婢是世子爷身边的映安,世子爷才刚回来,就被老爷叫走了,让奴婢先将这个送来给姑娘。”
颜秉初笑道,“劳烦姐姐跑一趟,多谢姐姐了。”
映安抿唇一笑,“姑娘太客气了。”
“姐姐略微等一等,”说着,颜秉初笑着看向文杏,“去找你缀幽姐姐,问她将那几个约指收哪去了?”
文杏唉了一声,就“噔噔”地上楼去了。
映月倒了一杯茶递给她笑道,“姐姐坐一会儿吧。”
映安推辞不过,就半挨着凳子做了。
过了一会儿,文杏下楼来,手里托着手帕子,递给颜秉初,“缀幽姐姐说了,这里几个约指,让姐姐挑两个好看点的带一带,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权当是个小玩意儿。”
颜秉初笑着展开给映安看,“姐姐就挑两个吧。”
映安忙站起身笑道,“姑娘真是……还想着我们。”只随意在几个约指中拿了一个白松石的,一个蓝色猫眼石的,“奴婢多谢姑娘了。”
颜秉初笑着点点头。
映安告退出了屋子,一路思量着踏进风入松,映平正巧在廊下拿着针线借着天光做着针线,抬头看见她就问道,“刚刚从含清堂回来,满院子找不着你,去哪了?”
映安看着她叹了一口气,没好气地道,“你总是去含清堂做什么?”
映平将手中的针线放下,有些诧异地道,“我就是去看看世子爷回来没有,怕爷中午吃酒吃多了,脑子疼,送了醒酒汤过去……你今儿怎么了,语气这么冲做什么?谁惹你了?”
映安道,“你真是糊涂了含清堂是爷的外院书房,你说你总是往外院跑像什么?”
“往日里不是点心什么的,都是往外书房送的么?爷一天到晚地待在书房里,那些个小厮毛手毛脚的,能顶什么用”映平满不在乎地低下头做针线,“福安还说了,幸亏我平日里送去的点心什么的,给他们省了不少心思。”
见她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映安直觉牙痒痒,恨铁不成钢地在她脑门子上下死劲儿钻了一下。
“嗳呦”映平跳将起来,骂道,“你个死丫头,今天吃错什么东西了”
映安左右看了看,伸手一把拉过她,往西厢走去,进了房,一把关上门,将映平推到床上坐着,肃着脸问道,“你老实说,是不是还存着那心思呢?”
“什么什么心思,”映平不承认,推开她要站起来,“你个疯丫头,我不和你闹。”
映安一把拉住她,“你赶紧定门亲事吧那事绝对是不成了的!”
映平不理她,转身要开房门。
映安扑上去将房门重新合上,“我说的是认真的你想一想,颜姑娘才那么大,离进门还有好几年呢,那时你都多大了?早就人老珠黄成死鱼眼了而世子夫人呢?”
况且,那么点大个女孩子,脸上还带着娇憨,却已然见到些千娇百媚的姿态,可接人待物又通无点孩子气,坐在那,一片宁怡恬静的样子。
映安苦口婆心地道,“我们姐妹二人一同伺候世子爷这么多年,何曾红过脸,置过气?你仔细想想,我说得可有道理?”
映平回身坐在床边上低头不语。
映安叹了一口气,将从颜秉初那里得来的蓝色猫眼石的约指递到她面前,“喏,拿着吧,姑娘给的玩意儿,我记得你最是喜欢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