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清润的声音在凤澈耳边响起。
舔了舔干涸的唇瓣,凤澈迷糊地睁开因汗水而黏在一起的睫毛,眨巴几下,勉强看清眼前的人。
娄岚蹲下来,深夜般的眼睛里全是担忧,皱眉扶着凤澈的肩问道:“殿下,还坚持的住吗?”
“嗯。”凤澈轻点头。
“用这个。”只见娄岚的手里多了两个小碗似的棉布,见凤澈神色不解,娄岚慢慢道,“这是套在膝盖上的,我以前冬天用这个。那时候太冷,膝盖冻得发疼,现在你套在膝盖上,应该会舒服些。”
要是平日娄岚才不会教着凤澈投机取巧,但今日比较特殊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学生,心疼总是有的。
凤澈把绯绯赶走后绯绯又不知道能干什么,只好趴在阴凉处眼巴巴地看着凤澈,娄岚来后他就跑了过来,附和地点头:“是啊主人,套上吧。”
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凤澈虚弱地点头:“也好。”
娄岚扶着他站起,但跪了太久两脚都麻得没有知觉,凤澈一个不稳就要跪下去,多亏的娄岚扶住。
凤澈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有些后悔起来,平日怎么就不多锻炼些身体?不过此刻他已经昏昏沉沉了,心里就算想吐槽也没有力气。
作者有话要说:
☆、十九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郑公公恭敬地俯身,话还没说完,就被墨槿给一把推开了。
凤寂抬眼看了气势汹汹的墨槿一眼,娇若白玫瑰的雪肤两侧因闷热而抹上淡淡似桃花的红晕,束发用一条蓝带扎着,耳边垂下几缕细碎的发。含若碧波秋水的眼眸此刻满满溢出不高兴的情愫,妃色红唇,美艳不可方物。
用脚趾也该算到墨槿赶来的原因吧,凤寂苦笑一声,继续低下头审阅手里头疼的公文。
果然,墨槿开门见山地一掌拍在桌上,紧紧瞪着凤寂:“陛下!”
“听不到。”凤寂不理他。
“惩罚的也够久了吧!”从一听到那个消息起,墨槿就有些不安,不过总想着那是凤寂的亲儿子,凤哥哥总会心疼的。谁知等了这么久还没有人来告诉他凤澈不跪了,墨槿这才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再这么跪下去,小澈的腿都要废了!”
“别杞人忧天了,不可能。”合上,准备拿另一本,凤寂说。
墨槿秀丽绝伦的眉不可思议地一挑:“凤哥哥!你去长乐宫看看,小澈已经被折磨得没有人样了!你还要惩罚他到什么时候啊?”
凤寂手一顿,眼眸静静一暗后摇摇头:“那小槿可知澈儿说了些什么?”
墨槿一愣,收敛几分气势,手指不自然地一攥衣角。他早有耳闻凤澈那死小孩扬言要不当太子,也怪不得凤哥哥会被气成这样了……凤澈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这次,凤哥哥必然是铁了心的。墨槿瘪瘪嘴。
“今日若不给他些教训,他怕是永远也意识不到自己是姜国的太子。”凤寂写着些什么,声音像盘沙子。
墨槿还是心软:“可是……”
“没有可是。”凤寂看向墨槿时眼瞳里是温润的光,虽然眼底依旧覆盖着淡漠,“小槿,不要妨碍朕。”
妨碍……
墨槿细长纤弱的长睫识趣地覆下,后退几步,心里呢喃着,反复回味那句“不要妨碍朕……”眼角晶莹的泪痣,为他如画的脸容抹上一缕古刹的忧伤。
凤寂似也觉得这话说得有些重,于是开口道:“小槿,你……”
“若有一日我也惹了陛下,你可会治我的罪?”
凤寂良久才道,声音在过于宽敞的御书房里拉开秋风般的萧瑟之意:“小槿,别像澈儿那样逼朕。”
墨槿一怔,微微发笑,殷红的唇抿出一弯明月的弧度:“我明白了。”眼光如鳞波闪闪,转身走了。
凤寂疲倦地闭上深邃的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眉心,倏然窗外的风袭来,吹开桌案上的纸卷,翻出刷刷的声响来。
陷入一段回忆里的凤寂,样子像睡着般安静。
“凤哥哥,她是谁啊?”
“她吗?是我的妻子。”
“妻子?”
“她是澈儿的母亲。”
“小澈的妈妈?”坐在青年大腿上的孩童眼瞳一暗,不自然地捏了捏青年的小拇指。
想到他自小丧母,平日又不受宠,青年的心猛地一揪,温柔地微笑起来,把孩童抱得更紧些,用像糖果般宠溺的语气慢慢道:“小槿,没事,我疼你。”
良久不见怀里的人说话,青年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小孩童,原来是睡着了。青年唇畔一勾,轻松地单手搂起孩童,就往里屋走。
把孩童轻轻放到床上,盖好被子,青年眉目一腔温柔。晒着嘴角有点得意是笑容,小孩嘛,养大了就可以一口吃掉了……
“天寞。”听到背后有人唤他的字,是那种温婉安静的女声。
青年回头,看着站在门框处的素衣女子,白净的脸颊未施粉黛,眼波柔柔得似弱水般。不似那些富家女子一般爱好荣华富贵,一泻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散在一旁。
青年眉头一皱,他对这个柔弱无骨的女子可是一点好感也没有。“怎么?”他听到自己不耐烦的声音,眉梢不羁一挑。
女子咬了咬下唇瓣,盈盈一腰似风中若柳:“小澈吵着说要见你。”
“嗯。”青年颔首,走了几步后倏然说道,“以后莫要叫我的字,你也是大家闺秀出身,怎么一点礼数也不知?”
女子一怔,后低下头,声音细细地说道:“臣妾知错……”
青年满意地点头。
刚踏进门,刚学会走路的儿子就咿呀咿呀地跑了过来,撒娇地扑进青年的怀中,贪恋父亲身上霸气的味道。
青年刚刚的坏心情一扫而空,虽然他不喜欢自己的妻子,不过怀里的人可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啊。小小的手,小小的脸,稚嫩的嗓音糯糯地唤他“爹爹……”,他可是满心欢喜。
门框处,女子静静地站着,一张恬静的脸没有丝毫委屈,只有欣慰,岁月安稳平静的欣慰。
“要去山水关?”女子替青年束好腰带,有些诧异,“怎么这么急?”
青年神情如冰般严肃:“战事紧急。”
“那……”女子眼睛眸光耀耀,“天寞,万事小心。”
这是她再一次唤他“天寞”。青年愣了愣,随即抿着锋唇沉重地点头。“在我不在的日子里,务必帮我照顾好澈儿和小槿。”
“殿下放心。”女子坚定地点头。
在她印象里,青年似乎永远不急不慢,悠然自得,难得露出紧张的神色,可知如今战况有多危急了。
青年的手搭在挂在腰间的古刀上,转身离去。
路经小亭,斜眸一瞥,只瞧着玲珑红亭内,墨槿蹲在椅子上看着周围一簇粉色小花。而更加年幼的凤澈,则坐在一棵大树下,静静地与一只雪白的猫咪对视。明媚夏光,绿意青葱,二人的笑颜似天下明珠。
小槿,等凤哥哥回来。
澈儿,等爹爹回来。
青年淡淡笑,走得更加急些,且步履坚定。
走至大门口,属下早已排好一对人马,青年威严无双,傲然地扫视着他们,微风吹着他尊贵的发,一双眸,被岁月雕刻着冷峻深邃。
他利落地上马,牵着马缰,目视远方,眼波广阔容纳天地。一声豪迈地——“驾!”后,马儿奔如疾风,一行队伍浩浩汤汤地朝前奔跑起来。
清脆的马蹄响彻云霄。
淹没所有。
“殿下!殿下!”
素衣女子从府里跑了出来,瘦弱的身子像只断线的风筝,努力地跑着,可却跑不快,黑发欲欲扬扬,凌乱地飘着如墨泼洒。
她的手里,紧紧握着一块玉,上面刻着醒目的——“安”。
可马跑得太快,岂是她能追上的,所以,她只能拼命地嘶声力竭地喊着:“殿下!”
青年听到了,他手一顿,可是没有停下,只是继续驾马越跑越快。
属下也听到了,他为难地提醒道:“殿下,似是太子妃在唤……”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面容增了几丝冷意。
属下不好多说,只能扬起马鞭追随着太子的步伐。
不知跑了多远,女子终于累得停了下来,跪在地上气喘嘘嘘,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地望着队伍跑远。
目光幽幽拉出一条长痕,带着思念飘远。
——天寞,你定要平安归来。
如血一样翻滚着的夕阳,绯红万丈的西天,凉风吹开血腥的味道,飞鸟盘旋,哀鸣长啸。
倒在血泊里的女子依旧穿着那一袭如雪素衣,胸口上的长剑刺出的伤口正冒着热腾腾的鲜血。
四周是厮杀,是刀剑相撞的刺耳长鸣。她的眼前早已被血色染红,模糊不清,只是痴痴地望着天,想着,是血烧红了天,还是天下了血雨?
那,他也该回来了吧。
女子的唇,淡淡地笑。像她的衣一般,素雅无华。
“啊——”身边一个侍卫,又被刀剑刺中,大缕鲜血喷洒。
这天,要变了。
“青莞!”
纵使周围一片喧嚣,女子还是清晰地用最后一丝意识捕捉到了那抹她日思夜想的声音。
女子的眼睛有回光返照的明亮,像手心握着的那块冰凉的玉石一般。
凤寂冲破重重围困,见人杀人,红了眼,一身戎装,抱起瘦弱的女子,看着她奄奄一息的脸,眉,深深地拧着,像沟壑。“青莞。”他第一次,如此温柔地唤出她的名字。
“天寞,你回来了……”余力一缕,苍白无血色的唇安静唤着,依旧未施粉黛的脸,露出与天空,与夕阳一样的温暖却残忍的笑。
虽然一直不喜欢这个父皇强扣给自己的太子妃,可凤寂此刻还是一阵心痛。他有力的手紧紧握住她细弱得可怜的手,点头道:“我回来了,你要坚持住,我带你去看最好的太医!”
“不了……”女子轻轻摇头,歪歪脑袋一笑,夕阳的红光衬着她的脸,“青莞此生遇到殿下,无怨无悔亦无憾……”
凤寂眼底闪着湿润的光,遍地烧红,冰冷莹亮的泪花朵朵。“对不起……”
“不。”女子摇头,“天寞,我……保护好了……澈儿和……小槿……”女子剧烈地咳嗽起来,手指冰凉。“我,尽力了……”被凤寂握着的手,冰冷无骨,一点点垂下,垂下,直到一点力气也没有。美丽清明的眼睛,一点,一点地闭上。
凤寂倒吸一口直嗖嗖的凉气,目光倏然变得狠辣,赤红色的狠辣,静静放下女子,拔出长剑,朝着宫门,一步步地,踩着遍地尸体与鲜血,一步步地走过去。
影子拉得很长。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
凤寂是被一阵雨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睛,想着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睡着了?
屋内唯有一丝烛光暗淡,侧目一扫窗外,倏然一惊。
漆黑的夜空一片死寂,噼里啪啦的豆大雨点打得窗户直作响。猛烈的风像野兽闷闷的嘶鸣吼叫。
早上还好好的天气,怎么如今变成这幅可怕的模样了?凤寂端起桌案上的茶杯想喝,却发现早已凉了,于是开口唤了郑公公进来。
见对方神色古怪,而且不自然地说道:“陛下你可算醒了……”
等等!
好像……澈儿还在跪着吧?!
凤寂猛地起身,动作幅度太大导致郑公公吓了一跳。凤寂面无表情,暗骂了一句话后就赶了出去,却在大殿看到了一直低头跪着的墨槿。
“小槿……”凤寂皱眉,开口叫道。
墨槿闻言一颤,抬起有些发红的眼睛,吃力地站起身却脚一软地摔下。凤寂连忙扶住他柔软的身子,眼里埋着自责与心疼。墨槿开口就扯出哭腔来了:“陛下,快让澈儿起来吧……雨这么大……”
“他还跪着?”凤寂眉一挑,诧异道。
墨槿抬起眼帘:“陛下没下令,他怎敢起来?若要违背你再把他的猫给抓了,他还不得哭死了。”
凤寂叹口气:“是朕疏忽了,你又何苦跪着。”低头看着墨槿的双腿,再次一叹,“让下人帮你揉揉腿,以后莫要这样,朕,去去就回。”
墨槿一拉他:“我随你去。”
看着满天的雨针,郑公公跟在他们身后打起一把伞,点着一小盏琉璃灯,迎着斜风夜雨朝长乐宫快步走去。
澈儿,对不住啦。
凤寂的头无休止地疼了起来。其实,最心疼的是他好不好!
“主人,你要不要喝些水?”天色渐晚,可却迟迟不见陛下有动静,这样没完没了地也不知要跪到什么时候。绯绯坐过来,叹口气问道。
凤澈虚弱道:“父皇可没允许我喝水。”
“偷偷喝一口?”
“我可不想再多跪。”凤澈苦笑。
“那这样吧。”在凤澈不解的目光下,绯绯仰头喝了一口茶水,鼓着腮帮子就朝凤澈吻了下去。
“你……唔……”凤澈无语,刚一开口,冰凉的水就咕咕地流进肚中。
这么热的天气凤澈不可能不渴,此刻茶水珍贵甜蜜如琼汁玉液一般,滋润开凤澈干枯的唇瓣与那颗接近枯萎的心。
绯绯放开凤澈,看着凤澈苍白的唇对了抹艳彩,笑了,开心道:“陛下不允许你喝水,可没有不允许我喝水啊!嘿嘿!”
凤澈想怨,可怨气化到嘴边却又都悄然消失,目光与绯绯笑眯眯的眼扣合在一起时,只能融为宠溺无奈的摇头。
娄岚负手立在不远处,淡淡地望着天,蹙起的眉间是那份书卷香气的忧郁感。他似若有所思,眼光没有焦距。
良久,他叹着气:“怕是要下雨了。”
事实证明娄岚是个预言帝加乌鸦嘴,还微亮的天倏然一变,瞬间乌云密布,铅灰色的乌云如同一片死寂的海洋,一旦发怒,就会掀起狂风巨浪。
风吹得猛烈,凤澈一时有些招架不住,衣袖飞舞,整个人跌落在地上。树叶被吹得在空中旋转,门窗咿呀作响。
“怎么回事?”绯绯眼见不好,捂着柔纱白衣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扶住凤澈。风声太大,他提高了好几倍音量。
“殿下。”娄岚踩着叶子与狂风也举步维艰地走了过来,蹲下些身子,皱眉道,“要变天了。”
“啊……”绯绯带着鼻音的呢喃还未拖着语调说完,额头上就忽然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