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双方已经合了八字,就等着对方下聘了。
沈二太太哂了一声,道“婚期提前了,诸多的事情都赶在了一起。我婆婆说大嫂忙着年关,便让我主持这件事。我那小姑子对我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今日嫌红绸不够鲜亮,明日嫌铜器不够气派。真真气死我了。”
徐氏闻言诧异,“这钦天监合出来的日子还能提前?又不是那小门小户……”
“我跟你说……”沈二太太刚要开口,便瞧见旁边站着的仆妇,她对徐氏使了个眼色。徐氏轻颔首,便将裴邵靖的乳母和屋里的两个丫鬟都遣了出去。“这些日子,我家老爷觉得上面不好。这每日的早朝已经断了二十几天,许家和梅家的人往宫里去了好几回,太医院那帮老狐狸也满面愁容,恐怕是……不行了!”
徐氏大惊,看着沈二太太,“你是说皇上……”
沈二太太抬手止住她的惊呼,轻轻的点了点头道,“万一那位登仙,举国一年衰,不得嫁娶,我家小姑子就又得等一年。翻过年她都二十三了!”
“可是那位今年不过二十四岁,正值春秋鼎盛,怎么会……?”徐氏心中惊疑不定。这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是这皇帝崩了,新皇登基,裴家还不定是个什么走势。
“这也不是一点风声没有,你忘了年前校场那事?我当时就觉得不像受寒那么简单,一个风寒还能让人立时昏厥直直从马上跌下来?”
曲莲在碧纱橱中听得真真切切,还没等平复心情,却又听到西次间传来细碎轻微的脚步声。她心中一动,立刻返回到碧纱橱内的桌旁,低头垂手的站着。
果然,西次间进入碧纱橱的门帘刷的被人撩了起来。曲莲抬头,便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褙子的丫鬟走了进来。正是小玉提起来便恨得牙痒痒的大丫鬟秋鹂。
见到秋鹂冷着脸进来,曲莲冲她福了福道,“秋鹂姐姐。”
“你倒是本分啊。”没有抓到曲莲偷听,秋鹂哼着说道,言语间带着浓浓的讽刺。
曲莲低头回道,“姐姐谬赞,曲莲初来乍到,自是比照着姐姐们行事。”
“你!”被曲莲软钉子顶了回来,秋鹂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知道曲莲跟小玉一屋,心下便认定了小玉早将她偷听夫人说话一事告诉了曲莲。今日特意从西次间绕过来,就是为了想要抓住曲莲的把柄,没想到曲莲却安分的站在桌旁。如今听得曲莲这话,她心中更觉得曲莲这是在讥讽于她,心中不免万分恼恨。
看着秋鹂摔手而去,曲莲在心中感叹。这夫人徐氏到底是心疼她儿子还是恨他儿子,竟然给儿子挑了这么一个人。这种性子,若是以后的大少奶奶性子软绵一点,还不被她搞个天翻地覆。
、010陈松到来
第二日,便是年关的前一天,曲莲提着食盒刚到紫竹堂正房的院子,便看到一身水红的春莺冲着她笑。待她走近,便悄声在她耳边道,“你昨日怎么得罪了秋鹂,一大早的,就听见她在夫人那里挤兑你。”
曲莲抬眼看向春莺,她穿着水红色绣着缠枝莲的杭绸褙子,映衬着整个人明媚如花。在此时洒扫一新,张灯挂彩准备过年的时候,倒也十分衬合。曲莲垂了眼,回道,“许是我行为拙笨,惹恼了秋鹂姐姐。”
看到曲莲的样子,春莺了然一笑,轻轻推了推她,“知道你本分,可也不能太懦懦。你也别怕,夫人也没听秋鹂的,你只管进去吧。”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正房门口,曲莲朝她低声道谢,便走了进去。
徐氏正坐在宴息处的太师椅上,听着回事处的回话。见曲莲向她行礼,只是挥了挥手,让她自去。秋鹂站在徐氏身后,冲着曲莲剜了个白眼。曲莲装作没有见到,低头朝着裴邵靖所在的碧纱橱走去。
因是年关,裴邵靖今日穿了件簇新的大红缂丝十样锦的小袄,梳了丫角,见她进来,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骨碌碌的转着。便是堂屋供着的那副观音跌坐图上的童子也没有他的灵秀。
小玉风寒未愈,反倒严重了些。徐氏准了她老子娘将她带回庄子上养病,恐怕年前是回不来的。这阵子,碧纱橱这里,都是曲莲与乳娘伺候裴邵靖。
裴邵靖手里玩着一个碧玉九连环,眼睛就没从上面离开过,只在乳娘将汤匙放在他嘴边的时候,扭下头将汤匙中的东西含进嘴里。
曲莲站在一边,听着外面徐氏跟管事说话。
说着说着,便提起了裴邵靖读书的事。
裴邵靖今年已经五岁了,翻过年那就六岁上了,这样的年纪确实早就应该读书了。想当年曲莲的三哥萧峦,在世人眼里那是少年得志,天赋神童。可谁知道,父亲三岁就让他启蒙,每日这个时候,他都已经读书读了一个时辰了。在裴邵靖现在这个年纪,萧峦都已经开始读《诸子》了。不过,裴邵靖毕竟是勋贵子弟,确实不需要如此刻苦读书。这个年纪启蒙,倒也正常。
一边想着,曲莲给裴邵靖的碗里舀了一个奶团子。
这时,碧纱橱的帘子却打了起来,秋鹂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件杏黄色的潞绸褙子,梳着长辫子,带着对紫英石的坠子,比起方才明媚的春莺多了几分潋滟。徐氏的四个大丫鬟里,春莺和秋鹂的确不是一般的美貌。
“曲莲,夫人唤你过去。”秋鹂说道,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淡与蔑视。
曲莲低头称是,转身便出了碧纱橱,并不理会身后秋鹂冷冷的哼声。
一直低头摆弄九连环的裴邵靖却突然抬头睇了秋鹂一眼,将手里的九连环递给秋鹂,“秋鹂姐姐给我解开这个九连环吧。”待秋鹂面带恼色的接过那九连环后,裴邵靖笑嘻嘻的自己端起了放在面前的霁红小碗,白胖的手指堪堪的握着小小的汤匙,竟自己吃了起来,那颤颤悠悠的样子,看的乳娘如临大敌。
曲莲低着头走出了碧纱橱,来到徐氏面前,徐氏正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节礼的册子,丫鬟夏鸢站在她的身后,候府的总管裴清站在一边。
见曲莲过来,徐氏抬手将册子递给裴清。
“裴清与我说,你弟弟跟着保定府那边的节礼一块过来了,此时已经进了府。你今日就且歇歇,不用伺候靖哥儿的午膳了。你也好跟弟弟团聚一下。”要说徐氏这人,虽说心胸不算宽广,但是对待下人却并不苛责。看见曲莲忙跪下谢她,她也笑眯眯的让夏鸢扶了她起来。
夏鸢把她送出了主屋,和善的对她笑道,“裴管事让一名护卫把你弟弟送到了你住的院子,你快些回去吧。他们恐怕已经等着了。你回了院子,与弟弟叙旧后,给他收拾一下,带着来拜见下夫人。”
曲莲感激的冲她点了点头。
一路上,曲莲走的有些急切。
当年将陈松送去表叔家里时,他不过五岁,如今三年已经过去,不知他是否还记得她这个姐姐。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让她惦念的,就只有他了。
刚刚迈进后厨房的小院,曲莲便看到一个候府护卫打扮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身边还有个衣着破旧、瘦骨伶仃的小男孩。
两人听到院门打开的动静,都转头看了过来。
那男孩站在那里,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呆若木鸡。倒是那年轻的护卫推了他一把,笑道,“小子,你一路疑心我要将你骗了卖给人牙子,精明的很。如今见到了人,怎么反倒成了呆子。”
男孩被护卫推了一把,才仿佛回过神来,等着站在门口的曲莲。嘴慢慢的撇了下来,眼眶迅速蓄满泪水,猛的扑到了曲莲的身上,哽咽的喊了一声“阿姐”,便嚎啕大哭了起来。他哭的十分委屈,一声比一声大,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三年来受到的苦难一股脑儿倾诉给姐姐。哭声满含着心酸,曲莲搂住只到自己腰际的男孩,也一颗颗的掉起泪来。
方才还揶揄男孩的护卫此时站在院子里有些手足无措,这一路上不管是被其他的护卫嘲笑,还是冒着大风雪赶路,这孩子都一声没哭。可此时,听着男孩哭的嚎啕,年轻护卫心里也有些心酸。
好不容易陈松哭够了,依旧抱着姐姐的腿哽咽。曲莲拭去泪痕,轻轻的拍了拍他,“阿松,跟我来向这位大哥道谢。”
“不必不必。”护卫忙摆手,“这是裴管事的吩咐,当不起姐姐道谢。”对于他们这些外院护卫来说,内院的丫鬟们是极为难得一见的,此时见曲莲要向他道谢,年轻护卫的脸上有些泛红。紫竹院的大丫鬟里,他只在护送夫人去护国寺上香的时候见过一个叫秋鹂的,当时与他一班的护卫们都看直了眼。都觉得夫人身边的丫鬟们都是天仙一般的人儿,只是在他看来,秋鹂美是美,可那高傲的劲儿,也让人咋舌。
这个男孩的姐姐,虽然相貌不及秋鹂甚远,但是一言一行却让人觉得十分舒服。她刚才低头拭泪的动作,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虽然护卫说不必谢他,但是曲莲还是拉着陈松向他认真的福了一礼。
陈松扯了扯曲莲的裙子,有些扭捏的说,“阿姐,这一路上就翟大哥对我最好。”
曲莲想了想,又走进屋里,一会便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护卫,“这是我跟着赵妈妈学着做的姜饼,姜能暖胃,如今天寒地冻,当差时也不免受寒。护卫大哥若不嫌弃曲莲拙笨,就拿着吃吧。”
护卫红着脸忙摆手,嘴里急急道,“怎能拿姐姐的东西。”
陈松此时倒是瞪起了眼睛,“你敢嫌弃我阿姐的东西?”
“不是,不是!”护卫越急便越发解释不清,只得赶紧接过曲莲手里的纸包,拱拱手逃出院子。
曲莲方才牵了陈松的手,领着他进到屋里。
一进屋,她便将陈松拉到身前,细细的打量着他,“跟阿姐说说,这三年,你过得怎么样?”
陈松本是个要强的孩子,这些年日子过得随苦,却极少掉泪。此时听到阿姐如此问道,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放任自己,扯着破烂不堪的袖子,一把擦干了眼泪。他咧开掉了门牙的嘴,对曲莲道,“阿姐过得咋样咧?”
曲莲被弟弟的话再次逼得眼睛里积了水汽,她站起身对陈松道,“你还没吃午饭吧,姐姐给你弄饭吃。”
“翟大哥带着我吃了饭了。”陈松闻言咧嘴笑,“在包子铺吃的肉包子,可香!”
“那就先梳洗一下,姐姐给你做了新衣裳。”曲莲闻言,摸着陈松的小脑袋,温声说。
待给陈松梳洗完,曲莲将她平日给陈松做的衣裳给他换上,却有些大了。陈松没来之前,曲莲想着,陈康身形高大,陈松他娘也是个高个子妇人,陈松应该也比一般的孩子长得高大些。没想到,已经八岁的陈松也就比不满六岁的裴邵靖高了一点点,且瘦的浑身上下就剩骨头了。可见,这三年他过得是什么日子。
想到这里,曲莲眼眶又有些发酸。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对不起陈松,对不起去世的陈康夫妇。虽然这三年她把当丫鬟所得的月钱全部托人捎给陈松,但是她自己心里明白,她并没有尽到全力。她自己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却让陈松在别人的屋檐下受尽冷眼。
萧家即便对陈家有恩,但陈家大嫂早已将这恩情报清。
陈康夫妇收养她五年,此时却是她欠了他们一家的恩情。她看着陈松,摸了摸他尖瘦的下巴,柔声道,“以后阿姐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听到曲莲的话,陈松又咧开他那掉了一颗门牙的嘴,无声的笑着。
、011拜见徐氏
午膳后,曲莲领着陈松去拜见徐氏。
进屋后,徐氏正坐在炕上手把手的教着裴邵靖写字,待曲莲二人进来行了礼后,便放下了描红的笔,笑眯眯的向已经梳洗干净的陈松招手。
陈松这是头一回见到这般富丽堂皇的地方,跟着曲莲到紫竹院的一路上已经大惊小怪了好几回。看到坐在大炕上衣饰华丽的徐氏不免有些局促。他回头看了看姐姐,在看到姐姐点头后,便朝着徐氏走去。
“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徐氏问道,窝在她怀中的裴邵靖好奇的看着陈松,开始不安分起来。
“回夫人的话,小子陈松,今年八岁。”开口后,陈松倒大方了起来。来的路上曲莲教了他几句如何回话,此时他倒是应对的十分得当。
对于陈松局促过后的落落大方,徐氏倒是有些意外。她不是没见过庄子上来的孩子,那些孩子的父母好歹还是府里的仆妇仆役,寻常日子比起那些农家佃户好过不知多少。就是这样,进了候府一个个也不免哆哆嗦嗦、蹑手蹑脚。
想到这里,徐氏脸上的表情愈加温和:“我听你姐姐说,你在家里跟着跟着武师学武?”
听到徐氏的问话,陈松腼腆一笑,回道,“回夫人,小子只是在武馆打杂,师傅们也只是让练把力气,真本事还没学着呢。”
陈松小大人似的回答,把徐氏逗乐了,余光瞄过桌上的描红本子,她心念一动问道,“可识字?”
“只认识几个字还有自己的名字。”陈松挠了挠后脑勺。
“那你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徐氏指了指描红本子。
陈松踮着脚尖探头看去,仔细的看了看,回道,“人之初,性本善。”说到这里,他又抬眼看了看徐氏道,“其实,小子只识得人、之、本这三个字,那几个是猜的。阿姐曾经教我背过三字经。”
徐氏闻言十分惊讶,抬眼看向曲莲,“你还识字?”
曲莲面色不改,抬眼看向徐氏道,“回夫人,奴婢家与一老秀才家相邻。奴婢母亲看那老秀才孤苦无依,时常让奴婢送些吃食。那老秀才无以为报,也就时不时的教奴婢写几个字。时日久了,倒也能认得不少字。”
“原来是这样。”徐氏点头道,“乐善好施,方结善缘。”说罢,她又看向陈松问道,“你可愿意跟三少爷一起念书习武?”
“夫人……”曲莲心中一凛,不禁开口。
徐氏摆手制止她的话,脸上却无不快,“你不必急,我不是让阿松做小厮。靖哥儿的兄姐都比他大了不少,也无堂兄弟,平日里也怪孤单的,年后他就要开始跟着上学,有个人作伴也是件好事。”
徐氏这样说,曲莲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绝。以她这样的身份,徐氏能如此对待陈松,已经是天大的恩德。可她却也明白,徐氏这是在给裴邵靖培养心腹。她看向陈松,却看到男孩晶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你可愿意?”看到陈松眼中虽然渴望,却不急着答应反而看向姐姐。徐氏心中再次点头,这种年纪就知道克制,确实是个好孩子。最关键的是,这孩子看着就有种天性上的磊落。
“我愿意!”看到姐姐点头,陈松立刻回头,冲着徐氏狠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