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屏心领神会,附和着说:“是啊,夫人我家小姐真的没有。小姐当时问姨娘的话是——姨娘,你还好吗?怎么感觉跟见了鬼似的?”话是原话,只是语气变了,听上去更像是一个单纯的小女孩在表达关心之意。“奴婢不明白沫儿为何诬陷我家小姐,还骂她是山野丫头……”
谢小桃晃了晃绿屏的胳膊,“绿屏,别说了,怪我不该跟姨娘开玩笑。”她又看向了陈玉珍,“母亲,锦儿长在郊野,说话做事有些随意,不知在府上这种玩笑话会引起误会,惹姨娘不高兴。锦儿自当受罚,直到姨娘气消为止。”她起身,向外面走去。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刚好与匆匆赶回来的家主苏绍打了个照面。
绿屏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变化,“夫人,奴婢愿和小姐一起受罚,但有句话,奴婢不得不说,这件事错不在小姐。”的确不在谢小桃,但凡听得懂话的人都明白是沫儿故意挑事的。原本沫儿也是可以替自己辩解的,偏偏谢小桃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看着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相继走出了厅堂,跪在院子里,苏绍皱了下眉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声音平缓,不怒自威。
034长跪不起
在场众人都被震住了,特别是杨姨娘和沫儿,完全没有料到苏绍会在这个节骨眼出现。
苏绍的目光落在杨姨娘的身上,用一种沉默的方式逼迫着她作出回答。
霎时,杨姨娘的心就被提到了嗓子眼,几经挣扎,才艰难地说道:“是那丫头不懂事,乱说话……”
沫儿在一旁心急如焚,这个时候怎么可以说这些呢?她偷偷撩了一眼苏绍,果然对方的脸上已笼上一层薄寒。
“是她不懂事,还是有心之人故意挑唆?”苏绍边说边看向了沫儿。
沫儿骇然一惊,双腿发软跪在了地上,刚想开口替自己辩解,却是被别人抢先了一步。
陈玉珍从主位上站了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都是这个贱婢理解能力有偏差,才会引起杨柳对锦儿的不满的。”
沫儿心头一沉,知道陈玉珍是在落井下石。连当家主母都这样说,饶是她有千万张嘴,也辩不清了。
瞧着沫儿那张煞白的小脸,陈玉珍的眼底拂过一丝冷然,对着身后的苏云轻吩咐道:“这件事也不全怪锦儿,快去把你妹妹叫进来吧。外面那么冷,别冻坏了。”
苏云轻微微颔首,缓步向着外面走去。
起风了,凛冽的北风在庭院里横行霸道,肆无忌惮地狂虐着跪在地上的人儿。
“小姐,老爷来了,一定不会叫您受委屈的。”绿屏双眸之中燃着点点希望,欢喜地宽慰道。
谢小桃看着她,倍觉心疼。屋里,她名义上的母亲霜姨娘和亲姐苏云轻都在,但唯一为自己说话的人却是面前的这个身份卑微的丫鬟。方才,她不过是打算以退为进,将矛头抛给杨姨娘,不想绿屏这个笨丫头居然傻乎乎地跟了过来。
见谢小桃一直都没有说话,绿屏适才想起她还未见过苏绍,又加了一句,“刚刚进去的那个就是老爷,是小姐的父亲!”
“嗯。”谢小桃应了一声,却不曾对苏绍有过期待,只当他是台子上的戏子,哪怕声泪俱下,也全是在演戏而已。
这时,苏云轻也已经走了过来,“锦儿,快些起来吧,母亲要你进屋说话。”
谢小桃摇了摇头,固执道:“三姐姐,这件事是锦儿的错,锦儿受罚也是应当的。”
“母亲说了这件事错不全在你,还是快些起来吧。”说着,苏云轻动手去扶谢小桃,却遭到对方拒绝。
错不全在我?那还是要我认下一部分错?然后连同杨姨娘一并处罚了?陈玉珍想的可真好,但也要问问当事人愿不愿意。谢小桃依然不肯起来,“是锦儿口无遮拦冲撞了杨姨娘,惹她生气。锦儿会跪到姨娘气消为止。二姐姐,你先回去吧。”
说劝无效,苏云轻只好无功而返。
“你妹妹呢?”陈玉珍问。
苏云轻为难地抿了抿唇,“母亲,锦儿说是她惹姨娘生气了,她说除非姨娘不气了,否则会一直跪下去的。”
“小小年纪的,居然还是个倔脾气!”陈玉珍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口是心非道,“她身子那么差,真要是冻个好歹该如何是好啊……”
035逮人就咬
听着那好似自言自语的感慨之词,沫儿心知这是说给她听的。眨眼之间,局面变得非常被动,硬逼着她不得不揽下全部过错,违心地承认错误,“都是奴婢的错,要不是奴婢误会了四小姐的意思……”
“沫儿,你胡说什么!”杨姨娘急得瞪圆了眼睛,“老爷,这件事不能怪沫儿,分明是那山野丫头不懂规矩,目无长辈。她乐意跪就叫她跪好了,免得以后冲撞了其他人。咱也不求她像其他小姐一样知书达理,但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懂的,别回来带出去叫人觉得她是有娘生,没娘养的。”
刻薄的话语飘荡在厅堂上空,落入每一个人的耳朵,听得霜姨娘浑身都不自在,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的,明明心有委屈,却不敢表露分毫。那个孩子虽然是陈玉珍逼她认下来的,但也只有她们二人知道而已。她声音发抖地向杨姨娘发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说你不会管教孩子呗。”杨姨娘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要我说啊,像那种只会顶撞长辈的野丫头还是丢在深山里的好,偏偏你非要求着夫人接她回来。接回来也罢,你倒是教她规矩啊。你看看现在,她居然跪在外面不肯起来,是不是想要我过去求她回来啊?”
霜姨娘紧紧抓住了椅子扶手,“你……”
看着生母益发难看的面色,苏云轻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除了痛惜外,什么也剩不下了。她想替霜姨娘说几句公道话,话到嘴边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抑或是说根本就没有勇气。
“我什么我?”杨姨娘反问。
“你不要逮人就咬!”霜姨娘嘴比较笨,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憋了半晌,也没憋出个所以然。
门外,一名家丁走了进来,通报道:“老爷,门外有名建福庵的尼姑求见。”
众人皆是一愣,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个尼姑登门拜访?虽说建福庵以净空师太的医术闻名遐迩,但他们并未曾求过什么。府中上下唯一和其有所牵连的便只有一个人,莫不是因为她?
“快请进来。”苏绍吩咐道,又对杨姨娘发了狠话,“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把云锦给我请进来。”这件事错不在谢小桃,若是要建福庵的尼姑看见她跪在外面,该如何想他们?
杨姨娘正欲拒绝,但见苏绍阴冷的面色后,只好打消了这一念头,嚣张的气焰也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是,婢妾这就去请她。”
不多时,一名管事妈妈带着一个年轻的小尼姑慧悟进入厅堂。
“不知小师父过府有何指教?”苏绍谦和地问。
小尼姑慧悟作了个佛门弟子的礼,“阿弥陀佛,小尼是来送东西的。”说着,卸下背上的包袱。
“这里面是什么?”苏绍疑惑地问。
“这些是四小姐求师父给几位夫人准备的东西。”小尼姑慧悟如实回答,“只是她走的匆忙,忘在了庵里。师父便吩咐小尼亲自送过来了。”
036沫儿受罚
谢小桃鼻尖泛起淡淡酸涩,这哪里是她向师父求来的?分明是净空师太担心她,才会差遣慧悟借着送还东西过来打探虚实的。“瞧我这记性,要了东西却忘记拿回来,还要劳烦师姐亲自过来送一趟。”她自嘲地笑着,上前接过了包袱,当着众人打开,是一些药膏和几副配好的药草。
她拿起一瓶白色瓷瓶,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走到陈玉珍面前,“这是给母亲的醒脑油,涂在太阳穴上可缓解头痛。平日里,母亲为锦儿操了不少心,费了不少神。”
见陈玉珍接下,她又走了回来,拿了阿胶糕,送给了杨姨娘,“姨娘,这是给您的,滋阴润燥,固血养颜,希望您越来越漂亮。”
杨姨娘狐疑地打量着谢小桃,只觉得那阿胶糕是烫手的山芋,死活都不肯接。
瞧着她那左右为难的样子,苏绍瞥了她一眼,沉声道:“接下吧,这是锦儿的一点心意。”
“好……”杨姨娘僵硬地咧了咧嘴,勉强挤出“谢谢……”
“姨娘别客气,只要您不气了,比什么都好。”谢小桃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漾起一抹浅浅的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诡异。半晌,她才想起什么,从身上掏出一盒药膏,恭敬地递到杨姨娘手里,“差点忘记了,这是特意跟师父要来的药膏,治疗外伤特别有效,而且不会留疤。”她故意顿了顿,“若不是因为刚刚的不快,恐怕早就拿出来了……”说着,身形一晃,整个人就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绿屏连忙上前,扶住了她,焦急地说:“老爷,一定是小姐刚刚在外面罚跪的时候,受了寒,勾起了旧疾。”她说得很快,快到别人根本寻不到打断的机会。“小姐……”
“师妹!”
“快把四小姐扶回房,再去请个大夫。”陈玉珍吩咐道。
声落,一名老妈妈便和绿屏一同将昏迷的谢小桃扶了出去,后面还跟着一个满心担忧的小尼姑慧悟。
杨姨娘鄙夷地白了她们一眼,活该,怎么不冻死呢!
“锦儿不会有事吧?才刚好就又昏倒了,真是叫人担忧。”久未开口的苏婉婷忧心忡忡地走上前来,不动声色地把被打肿的脸颊露给了父亲看。
看着宝贝女儿脸上的伤,苏绍这才想起自己火急火燎赶回来究竟是为哪般。他冷声指责着杨姨娘,“闹成这样,你满意了?”
杨姨娘愣了愣神,没有言语。
瞧着对方不以为然的样子,压抑在心底的怒火猛地窜了上来。苏绍夺过她手里的阿胶糕,又问:“这就是所谓的‘目无尊长’?你哪点看出来了?”言罢,毫不客气地丢在了杨姨娘的脸上。
“啊!”杨姨娘惊慌地叫出了声,换来了一记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
“老爷,这件事不关姨娘的事,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误会四小姐的。”沫儿又跪了下来,“您要罚就罚奴婢吧,整件事都是因奴婢而起。”
“你的确该罚!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杨柳故意刁难锦儿呢!”陈玉珍也不客气,端起当家主母的架子道,“来人,掌嘴!”她又看向杨姨娘,平和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森寒,“希望你以此为戒。”
037执念成障
花槿阁。
一番折腾下来,人已经走的七七八八了。在送走苏云轻后,绿屏掩实了门扉,走回到床榻边上,看着那双目紧闭的谢小桃,忧心不已。
小尼姑慧悟看穿了她的心思,安慰道:“放心好了,你家小姐没什么事的。”
“那她什么时候醒?”绿屏又问。
“这就要问你家小姐了,问她愿意什么时候醒过来。”小尼姑慧悟卖了一个小关子。见四下无人,对谢小桃道,“现在没有外人了,你也该醒过来了吧?”
应声,谢小桃悠悠地睁开了眼睛,坐起身子,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这一次多谢师姐相助了。”都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此番慧悟为了她不惜破了戒,她除了感激之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尼姑慧悟笑着摇了摇头,“同门之间何需如此客气?”她拉起谢小桃的手,没有什么比能看见她安好幸福更值得欣慰的事了,只是她这个师妹真的幸福吗?“你在府上过得可好?”
谢小桃微微垂下了眼帘,违心地说:“我过得很好啊。”
真的好吗?若是真的好,又何必当众装晕?小尼姑慧悟是个心思通透的,又岂会看不明白这些?
“我真的很好,师姐不用担心。”见对方不信,谢小桃又补上了一句。
小尼姑慧悟默了默,终归没有戳穿。她与谢小桃一起长大,比谁都要清楚对方在乎的是什么。只是,这样的亲情真的是谢小桃想要的吗?
谢小桃自嘲地笑笑,“师姐,小桃本就是俗世浊人,做不到无念无欲。”
“记得你离开建福庵的前一夜就是这样对我说的。”小尼姑慧念怅然,什么做不到无念无欲,还不是心底的那份执念在作祟?可惜,执念太深,便成魔障。
谢小桃不语,虽是说了两句同样的话,但心境却不大一样。她已不是过去那个渴望亲情的谢小桃了。
“若是累了,放下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哪有那么容易放下?谢小桃有些无奈。这一世,她是为了复仇而生。早在她重生在这间房间时,就注定她不可能放下了。
说劝无效,小尼姑慧念也不再多说什么,简单聊了两句,起身离开。走出院子的时候,恰好遇见了苏绍。
“今日,还要多谢小师父。”苏绍恭敬地谢道,“只是锦儿……”
小尼姑慧念回了礼,“苏大人莫要客气,四小姐已无大碍。”
“那就好。”苏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倘若真关心,为何要拖到现在才赶过来?
“我这师妹身子弱,以后还要烦请大人多多照顾。”小尼姑慧念说。
“锦儿是我的女儿,照顾她是我的责任,又怎么会嫌麻烦?”苏绍虚伪地应着。
“四小姐是个重情之人,别人待她一分好,她便还人家十分。在她眼中,没有什么比亲情更重要的了。”说完,小尼姑慧念道了句阿弥陀佛,告辞了。
苏绍注视着那袭洗的有些发白的袍子,微微眯起了眼睛。半晌,才重新迈开步子,沿着游廊,向谢小桃的房间走去。
038父女之谈
谢小桃倚门而立,单薄的身影里尽是落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子里乱糟糟的,是很多过往交叠在一起的结果。
她活了十七年,大抵也仅有在建福庵里生活的那几年是快乐的。现在想起那些美好而单纯的岁月,却只能寻出几分无奈滋味了。
“小姐,小师父已经走远了。”绿屏为她披上了披风,劝道:“外面风疾,还是进屋吧。”
“好。”谢小桃转过了身子,目光落在绿屏的脸上,心疼道,“还疼么?”
绿屏摇头,“早就不疼了,就跟蚊子叮了一样。”
“胡说,都肿了,还说不疼!”谢小桃不留情面地揭穿了她,嗔怪道,“你这丫头也学会不跟我说实话了。来,我先给你上点药。”
“小姐,奴婢不打紧的,您还是快些上床歇息吧。”绿屏还想再啰嗦几句,却见苏绍站在了门外,连忙行礼,“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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