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桃又何尝不明白绿屏的心思?那丫头最大的优点便是重感情,哪怕是不算亲厚的红儿,也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替对方担心。
这一次,谢小桃合上了书卷,将之放到了一旁,柔声道:“人各有命,你也别总是想着这些无可奈何的事了,就算你担心的要死,恐怕也是鞭长莫及。”
理是这么个理,但要用来说服自己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像绿屏这样,骨子里带着固执的人。
“都说尽人事听天命,我们能为红儿做的,都已经做过了。”谢小桃缓缓道,正如净空师太说得一样,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选择如何活着也是由自己决定。今日红儿的下场也是因曾经错误的抉择所致,就算不幸一命呜呼,也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半句。
如果她不奢望由奴变成主子,又怎么会落得今日这般悲惨的田地?她也不看看苏景坤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到这里,谢小桃竟是发现自己好像并不了解苏景坤。前世里,这位大少爷对她从来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娶亲之后便投身于仕途,为了瑞王储沂烨谋朝篡位出了不少力,但还没听说过他会对一个下人动心,抑或是留她们在房中过夜。
红儿为人贪婪,却也不是个没有脑子的。如果苏景坤没有暗示过她什么,她又怎么可能爬上对方的床榻,并怀上了对方的孩子?换句话说,倘若没有苏景坤的默认纵容,红儿就算是想引诱对方,也恐怕很难实现。
他们应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
谢小桃并不知道原本苏景坤是怀揣着怎样龌龊的心思去接近红儿的,但冲着他对对方始乱终弃的态度,谢小桃也知道苏景坤这个人不会像外表看上去的那般温润儒雅。他也一定如苏婉婷一样,有着不为人知的伪善的一面。至于如何揭穿他,着实要好好想一想了。
“咱们来建福庵有多久了?”谢小桃幽幽地问。
绿屏掰着手指头,认认真真地数了起来,“已经来了十三天了。”
十三天?那也就是有小半个月的样子了。谢小桃从床榻上站了起来,行到了窗子前,明亮的眼眸都被远处的碧波树海映绿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转眼间就是九月中旬了。”
“是啊,真的很快。”绿屏走到了谢小桃身边,看着眼前明媚温暖的女子,才发觉谢小桃比之前来的时候长高了大约半寸左右。
半年多了,她还记得初见到谢小桃时的情景——那时候,她只觉得谢小桃太过瘦弱,性子也温吞、腼腆,加上又来自山中,她几乎可以认定谢小桃在府上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可当她与谢小桃接触久了,相处的时间也长了以后,才发现有些人是不能凭借第一印象来看的。
现在,谢小桃给绿屏的感觉好似一根芦苇,看似柔弱,但无论劲风如何猛烈,也始终折不断它。
更多的时候,她真的觉得谢小桃不适合在苏府生活,与其他人比起来,她家小姐是那么的真实,看得见、摸得着,可若是因为要时刻提防别人的暗中使坏,而不得不戴上虚伪的面具,那还不如就这样在庵堂里生活一辈子,至少能落个安稳。
谢小桃并不知道绿屏此刻的想法,只是在琢磨着自己的事,有的没的,在脑海里来回盘旋,最终却是化作了一片空白,“看大姐姐的情况,好像还要呆上半个月左右吧。”
对待苏婉婷这个名门嫡女,陈玉珍是一千个小心,一万个谨慎。平日里,连个头疼脑热都会要对方在床上好生静养着,现如今得了这么大的病,恐怕拖得就会更久了。
绿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回不回府这种事,也要看陈玉珍的心情,不是她们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的。
“其实,我蛮希望小姐不要再回去了,就呆在庵堂里其实也挺好的。”绿屏认真地说,脸上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谢小桃却是笑了起来,“方才你还闹着回去,现在又说不想回去了,我倒是想知道为何你的转变如此之快!”
绿屏不知道如何回答,很多时候,在心里百转千回想到的事情,要落实到话语里,表述给别人时,才发现很多内容是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达清楚的。
方才,她闹着回去,是因为担心红儿,而现在说不想回去,则是因为谢小桃。她家小姐只有十岁而已,就算心思如何缜密,也总有疏漏的时候,不是每一次都能躲得过去那些明枪暗箭的。
谢小桃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绿屏的回答,便是微微一笑,提起裙裾走了出去。
“小姐……”绿屏连忙追了上去,“您打算去哪里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
主仆俩一前一后地走着,一直走到了竹林才停了下来。
以前,每当心烦意乱的时候,谢小桃总会来这里坐上片刻,听听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响,看看蜿蜒的小溪里小鱼游过的身姿,烦恼便也就一扫而光。
绿屏不知道原来建福庵的后面还有这样一片美景,一边走着,一边用手摸着沿途遇见的竹子。
蓦地,谢小桃忽然停下了脚步,默然地注视着前方
绿屏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才发现远处的竹海里,坐在一名白衣女子,而她的身后则是一名着墨绿罗衫的女子,看样子也应该是主仆两人。
“小姐,那个白衣女子好奇怪,居然自己一个人下棋!”绿屏觉得十分惊奇。在她的印象中,下棋这种事应该是两个人一起完成的,还从没有见过自己和自己下棋的。
谢小桃又多看了白衣女子一眼,“我们还是回去吧。”
就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竹林里忽然飘出了一个女声,“既然来了,为何不过来瞧瞧?”
应着声响,那名墨色罗衫的女子几个腾空飞跃,便出现在了谢小桃的面前,挡住了她们的去路,“我家主子要小姐过去。”
111一盘残局
声音不温柔,却也没有与人亲近的熟络感,听上去完全就像是在命令,是的,就是命令。
谢小桃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这名着墨色罗衫的女子肌肤瓷白,眸若黑玉,五官精致,虽然称不上绝色美人,却也是百里挑一,不但耐看,而且耐人寻味,只可惜在她的脸上完全寻不到一定点儿的表情,是个十足十的冷美人。
谢小桃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才发现除了长相之外,最令人瞩目的则是对方那与生俱来的冷艳气质,还有那简单却不失讲究的装束。这样的打扮搭配着这样的长相,单单走在街上,说是哪家府上的尊贵小姐也不为过,偏偏生了个奴身。不,就算是奴籍看上去也好似要比她们高上一等。
真不知道这位冷美人儿是不知道谢小桃的身份,还是笃定谢小桃绝对没有她家主子来得金贵。想到这里,谢小桃有些好奇那位坐在竹林里下棋的人儿了。
一旁的绿屏没有谢小桃的心思细腻,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会武功的侍婢生得很俊俏,比她见过最美丽的人——侍郎府的大小姐苏婉婷还要好看。此刻,她也是对这婢子的主子生出了几分好奇,却是好奇着对方的长相。
以往的权贵小姐都不会选择用这等漂亮的女子来做贴身丫鬟的。真正敢放心的也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美得超凡脱俗,完全能将其的相貌比下去,而另一种则是丑到极致,对长相这种东西早已不在乎了。可是远处的那位又是属于哪种呢?
谢小桃对来人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的声音不大,听上去甚至还有些柔弱,却着实是把绿屏吓了一跳,有些错愕地看着谢小桃,长长的睫毛扇了扇,好似在问:小姐,我们真的要过去么?万一对方是坏人怎么办?
要知道眼前的婢女可是会武功的,真要是动起手来,还不把她们俩当小菜一样切了?
谢小桃明白绿屏的顾虑,但她没有拒绝的理由。既是对方特意遣婢女相邀,若不去,就是不识抬举了,更何况她也没有觉得那位神秘女子一定会对她们不利,就算真有动手的打算,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身处何处。净空师太是不会允许任何人在庵堂行凶的。
主仆二人跟随着这位冷美人向着远处的竹林走去。
从始至终,谢小桃的脸上都挂着浅浅的微笑,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其他表情,叫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与她的从容不迫相反,绿屏的表情就要丰富许多的,先是忐忑不安,后是焦虑恐慌,到最后则是担忧害怕。明明只有四十余步的距离,却好像叫她把人间百态都演绎了一遍,而且演绎得淋漓尽致。
从始至终,她的小心肝都是惴惴不安的,同时也在脑海里勾勒了无数张白衣女子的脸,美的、丑的,统统想了一遍。她以为自己已经想得够全面了,却不知当看见那名女子的容颜后,才明白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见她们走了过来,坐在石桌前的白衣女子缓缓抬起了头,对着谢小桃笑了一笑,笑容极轻、极浅、极淡,宛如蜻蜓点水,又宛如风过无声,却是足以叫人过目不忘。
谢小桃微微一怔,是被这一张惊世容颜所震撼。只见这女子肤若凝脂,眉如细柳,眸似星辰,唇红齿白,眉心一点朱砂,仿佛是用最为上成的白玉雕琢出的精致美人,端庄中透着美艳,美艳中透着冷寒,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绿屏也是同样的表情,甚至比谢小桃还要夸张一些。她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完全不敢相信人世间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那名冷面婢女已经生得够漂亮的了,可她家主子竟然要比那婢子还要美上无数倍,说是天上的仙子误入凡尘也不为过。
很快,谢小桃恢复了冷静,对着白衣女子也是一笑,幸好不是选美,否则她还真是不敢这样笑呢。“不知小姐找我们过来所为何事……”
白衣女子眼帘微低,状似无意地撩了一眼石桌上那盘未下完的棋,“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在林子里呆的有些无聊了,正好看见你们来了。”她示意谢小桃坐下来说话。
谢小桃不太想坐,“如果小姐打算与我下棋的话,那恐怕就要失望了。”
白衣女子又是一笑,笑得极是耐人寻味,显然,她不相信谢小桃的说辞。“失望?你是说你不会下棋?”未等对方开口,又道,“不会瞎的话就瞎下。”
看样子她们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无奈之下,谢小桃只好妥协一般地坐在了女子的对面,目光落在了桌上这一盘未下完的残局上,才发现原来是那一盘注定没有结局的残局,不是说真的不会下完,而是谁也无法知道下棋者会以怎样的方式来结束它。
据说这盘棋是皇上与文裕皇后下的最后一盘棋。可惜,还没等下完,那位美丽的皇后就与世长辞了。
皇上和前皇后文裕都是爱棋之人,但文裕皇后的技艺要比皇上稍逊一些,又喜欢毁棋。每次见要输了,都要如小女人一般央求着皇上收回棋子。
皇上因为深爱着这位皇后,总是会答应她的无理要求,其目的也不过是只为了博得美人一笑。
自古红颜多薄命。那一年,文裕皇后不幸染上风寒,身体每况愈下,大抵是察觉到了自己寿数已近,便是遣宫人摆上棋盘,邀皇上下棋。
原本,皇上是不同意的,可文裕皇后却说,想要堂堂正正赢一回,非要皇上恩准不可。
见执拗不过她,皇上只好答允,坐下来与文裕皇后对弈。起初,白子声势如虹,但很快黑子追击而上,两方杀得昏天黑地。可就在这个时候,文裕皇后强撑着的那口气终于是散了……
自那以后,皇上便再没有碰过棋盘,而这盘残局居然鬼使神差地流出了皇宫,在市井间流传开来,甚至有人将其编入了书册之中。
前一世时,谢小桃曾有幸看见过这盘棋,当时瑞王储沂烨还问她,觉得最后谁会赢。她端详了半晌,虽然觉得黑子已经有了突出重围的趋势,却还是固执己见地选择了白子,熟料到最后却是被储沂烨杀了个片甲不留。自那时候起,她便明白就算这盘棋真的下完了,文裕皇后也注定赢不了皇上……
见对方坐稳,白衣女子从装棋的小篓里捻起一颗白子放在了棋盘上,然后看向了谢小桃。
谢小桃拿起一颗黑子,有些举棋不定,暗自忖度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到底是谁?为何非要与我下棋不可?看样子,她一定经常下棋,但为何偏偏看不中白棋势必会输的门道?
“怎么?侍郎府里的小姐连下一颗棋子都要犹疑不定吗?”大抵是看谢小桃思考的时间过长,白衣女子出言提醒。
“啪——”谢小桃把黑子落了下去,适才反应过来女子刚刚说的话,大感意外。她知道我的身份?那她又是什么人呢?
白衣女子又落了一颗白子,见谢小桃依旧不专心,再次说道:“若是这盘棋下不完,你可就不能离开竹林了。”
呃……谢小桃愣了愣神,决定将这些想不通的问题暂时抛于脑后,全心投入进战局之中,可是越下就越觉得不可思议。
她以为只要沿着皇上的棋路就能突破重围,一路扶摇直上,不想竟然在这棋盘上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一个属于男子的柔情蜜意,看似霸道而谨慎的棋路其实早已为对方留下了活口,而且不止一处,只待时机成熟,便是可以不动声色地让对方赢得胜利。
此刻,谢小桃终于知道了为何要将这局棋定为永远不可能下完的残局了,因为这局棋在不同之人的手中会下出不同的结局。
“你要输了。”在落下一颗白子后,白衣女子笑着说。
谢小桃低下头,看着白子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便也是笑了起来,“都说了,我不会下棋,肯定是会输的。”说着,她将用棋子堵上了自己的“气”,亲自了断了自己的生路,既然注定要输了,不如就输个彻底好了。
“你这般敷衍,又是为何?”白衣女子问道,声音婉转动听,却含着警告之意。
在她的声音里,谢小桃察觉到了危险,转而又看向了棋盘,才发现自己刚刚的举动的确容易叫对方觉得自己是在敷衍。她笑了笑,“我只是想尽快结束这盘棋而已。这毕竟是一盘残局,为何我们一定要按照别人走过的棋路来下呢?”
“按照前人走过的路走,不是会省事的多吗?”白衣女子没有料想到她会这样说,好奇地问。
谢小桃摇了摇头,“可谁也不知道前人所走的路是不是最好的路,与其这样,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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