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伸出手,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这是奴婢无意间听大小姐和五小姐说的。大小姐说,夫人那边已经不打算叫小姐回来了,只怕小姐这辈子都要这里呆着了。”
谢小桃怔在了原地,过了好半晌才缓缓回过了神,却是没有向连翘深究任何事情。她把手放在了茶盏壁上,装模作样地试了试温度,然后才缓声道:“茶凉了,下去换两盏热的来。”
“小姐……”连翘仰着头,看着谢小桃,“奴婢说的句句都是真话,你一定要相信奴婢啊。”
谢小桃并没有被连翘的声音打动,依旧用生冷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茶凉了,下去换!”
连翘缓了缓神,一双薄唇微微翕动着,明明是有很多话要说,奈何现在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不甘心地站了起来,端着桌上的木托盘,向着外面走了出去。
深褐色的木门被连翘从外面关上了,发出一阵吱吱呀呀的声响,但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与此同时还带走了谢小桃的心。
谢小桃一屁股跌坐在了凳子上,整个心思都随着连翘的声音渐渐飞向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侍郎府。
苏绍和陈玉珍果真是不希望她回去了。可她不回去的话,那霜姨娘和年幼的苏景康该怎么办?没有了她,谁又能肩负起照顾他们母子俩的使命?
“锦儿……”见着谢小桃就那么呆呆地坐在那里,大铭公主的心底不由得浮出了几分担忧,尝试着唤起了谢小桃的名字,“锦儿,你还好吧?”
“嗯?”谢小桃迟缓地扭过了头,隐隐感觉到在大铭公主那双关切的眸子之下似乎还隐藏着其他的东西。她笑了笑,笑得很是勉强,“我有什么不好的呢?对了,我们刚刚聊到哪里了?都怪那个连翘突然出现,搅了原本的好心情!”
谢小桃越是如此,大铭公主则越是担心。她沉吟了片刻,终于决定把一切都告诉给谢小桃。不过在说之前,她还是选择试探性地开口询问:“锦儿,你信连翘的话吗?”
果然,公主果然是有话要对我说!这一刻,谢小桃已然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始终坚信有些话借着大铭公主的嘴巴说出来,要远远好过于自己的猜想,而且,她也需要弄明白大铭公主这次无端出现在落霞山是单纯的因为贪玩,还是另有隐情。
谢小桃的反应有些迟钝,就连一个简简单单的扭头的动作都比平时要慢了三倍,她道:“信?她说的明明是假话,我为什么要信呢?”说着,好像是听见了最好笑的笑话,又是不自觉地笑出了声,“五妹妹,在我离开以前就已经被送到庄子上了,没有个三年五载怎么可能会回来?更何况,我是父亲母亲寻找多年才辛辛苦苦找到的女儿,他们是如此的疼爱我,又怎么会说不要就不要呢?”
看着谢小桃自欺欺人的举动,大铭公主的眼底闪过一丝疼惜,“可如果本宫说,连翘说的话可能是真的,你还会这样想吗?”
听见大铭公主这样说,挂在谢小桃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如同数九寒冬的冰,因为经受不住打击而在瞬间碎裂成了无数块。
尽管知道接下来的话对谢小桃来说很残忍,但大铭公主还是慢慢地说了出来,“其实,在你离开半年以后,苏婉怡就被接回了侍郎府。就连苏云绣也在一年前回去了……”
“那又如何?这样就能证明连翘说的话都是真的了吗?那婢子平日里几乎鲜少离开花槿阁,怎么可能会听见大姐姐和五妹妹之间的谈话呢?”谢小桃问着,心里却道,看来,我离开的这两年来发生了不少事情,而且还很严重,否则连翘也不会一直躲躲闪闪,直到被逼急了才敢说出来!
“在你离开以后,侍郎夫人便以府上缺人手为由,将连翘和崔妈妈派到了其他地方,于是,你的那个花槿阁就只剩下了绿屏一人。”大铭公主如实讲述着。
说及绿屏,谢小桃的情绪不免有些激动了,正所谓是关心则乱,“那绿屏一个人还好吗?”
大铭公主兀自垂下了眼帘,纤长且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面投上了一片灰黑的阴影,“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侍郎府是怎么样的一个状况,恐怕你比我更为清楚。”她可不是什么百晓生,知道的东西并不是很多。
谢小桃明白大铭公主的意思,然后改口问道:“那我娘和弟弟呢?他们的情况还好吗?”
大铭公主没有抬头,直直地凝视着绣鞋上面的细碎流苏,不知不觉竟然看花了眼,“不好,一点都不好……”她不敢去看谢小桃,只得继续埋着头道,“大约是半年以前吧,霜姨娘被人发现与下人私通,而且有下人指正他们早于三年前就暗度陈仓了。侍郎夫人盛怒之下决定把霜姨娘填井,但后来侍郎大人考虑到自己的颜面,只是打死了那个奸夫,然后下令将霜姨娘终身囚禁在霜痕怨,对外则称霜姨娘身染恶疾,不方便见人……”
啊!此时此刻,谢小桃除了震惊以外,更多的则是震怒!虽然她并没有目睹整件事情的经过,却是无条件地选择相信霜姨娘是无辜的,是被人陷害的,而害她的人定然就是那位高高在上的苏家主母陈玉珍。
可恶,委实说太过可恶了!谁都知道女子的名节最为重要,偏偏那个陈玉珍想出了这么一个阴损的招数来抹黑霜姨娘!不但如此,连带着苏景康一并抹黑了。三年前,言外之意不是说苏景康很有可能就不是苏绍的亲生骨肉了吗?
想到这里,谢小桃的手便是不自觉地抠住了桌面,纤细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反常的白色。过了很久,她才问:“那我弟弟呢?”
261殃及池鱼
“你弟弟……”大铭公主的语气明显变得与刚才不太一样了,暗自计较着该如何同谢小桃说这件事,却不知道她越是这样,谢小桃反而是越发担心。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是苏绍下令把年幼的苏景康打死了吗?想到这里,谢小桃的背脊上便是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很冷,是冬日里不小心掉进带着冰碴儿湖水中一样的感觉。“他是不是死了?是被他们当做来路不明的野孩子处理了吗?”
大铭公主摇了摇头,否定道:“不,他还活着,没有死。你别胡思乱想了。”
这样的回答并不能叫谢小桃放下心来,她又深究道:“当真是没事吗?”未等对方回答,便抢先一步说出了答案。她猜测道,“一定是出事了,否则你又怎么会变得如此吞吞吐吐?公主,求你告诉锦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本宫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不过……你弟弟的情况也没有多好……”大铭公主兀自叹了一口气,“自从霜姨娘东窗事发以后,侍郎大人就断了他的药,整个侍郎府便也就再没有一个人把他当做少爷看待了。”
在侍郎府里,下人们一向都是如此,都是些逢高踩低,趋炎附势的主儿。见着霜姨娘失势,自然也不会再尊敬他们母子二人了,只是现在谢小桃更为关心的则是大铭公主说的那句“自从霜姨娘东窗事发以后,侍郎大人便断了他的药”。
谢小桃问:“什么叫做断了他的药?是景康生病了吗?”没有道理啊,就算是生病了,不是还有七宝吗?七宝可是会医术的!
“不是病,而是伤……”大铭公主纠正道,“那年你弟弟满岁宴席,因为人手不够,七宝和叮叮就被调到别处去帮忙了,怎料小家伙居然一个人上到了高处,不知怎的竟从台阶上翻了下去。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佳医治的时间……”
“什么意思?”
“摔下来的时候磕到了脸和腿。”大铭公主没有把话挑明,只留下了大段的空白给谢小桃思考。要她亲口告诉谢小桃,她的弟弟因为从台阶上摔下来以后而摔毁了容、摔断了腿,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了。
纵然对方什么都没有说,但谢小桃还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罢了。“就算是七宝和叮叮被调走了,那其他人呢?就这么轻易的把一个小孩子放在一旁不闻不问?”要知道苏景康可是苏绍最为疼爱的小儿子,就算是陈玉珍要对他下狠手,也不可能做得如此明显吧?
“当时,你弟弟身边还有一位奶娘,可是不知道怎么了,那一天就是没有看住你弟弟。”具体的细节,大铭公主说不出来,因为很多事情都是听她三皇兄储沂谨提到的。
谢小桃的心会随着大铭公主的叙述而慢慢揪紧,却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唯有如此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她静静地听着,并没有打断的意思。
“事后,奶娘因为自责而咬舌自尽了。”
“咬舌自尽?”谢小桃忍不住重复了一遍,一股不好的感觉漫上心头。难道说奶娘已经被陈玉珍收买了吗?不,那可是太妃亲自挑选给景康的!“那个奶娘还是以前的那个吗?”
“应该是吧,本宫没有听说侍郎府给你弟弟换过奶娘。”大铭公主并不确定。
“那太医呢?”谢小桃又问,她真的很想弄清楚,为苏景康问诊的是不是一直给霜姨娘看病的那位。
然而,大铭公主的回答却是叫她失望了。大铭公主告诉她,为霜姨娘看病的老太医已经辞官了,那日为苏景康医治的是另外一位。这样的回答叫谢小桃的心沉到了谷底,恐怕那位新太医早就已经被陈玉珍收买了,又怎么可能会尽心尽力帮苏景康医治呢?
大铭公主隐约猜测到了谢小桃的心思,“其实,开始的时候我也以为这件事是侍郎夫人做的,但后来听三皇兄说,事发以后,为了更好的照顾你弟弟,侍郎夫人便吩咐人把他带到了自己的澜宁院,甚至是不分昼夜的守了三天,奈何你弟弟的脸和腿却没有机会再恢复如初了……”她顿了顿又道,“而且蛮心也告诉本宫,她曾偷偷问过七宝,七宝也说治愈的希望渺茫……”
好厉害的毒妇!谢小桃暗暗啐道,什么为了照顾苏景康就特意守了三天三夜?还不是要给自己树立一个慈善主母的好形象、好口碑?外人觉得她是在照顾苏景康,实则却是故意拖延时间,不叫外人有好好医治苏景康的机会!“那三天里,我娘在景康的身边吗?”
“不在,侍郎夫人害怕你娘看见了会控制不住自己,便不许她去,甚至连丫鬟都撤了,只留下了习秋一人在身边忙前忙后的跑。”
果然,果然就是这样!这一刻,谢小桃忽然很想笑。怒极反笑应该就是如此吧?
此时此刻,除了愤怒以外,她还能如何呢?
“锦儿,你还好吗?”
谢小桃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身体却是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腿下一软,直直地坐在了地上。她幽幽地说:“原来在我离开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是我没用,没有保护好娘和弟弟……”声音哀凄,似是在自言自语,实际上却是说给大铭公主听的。说完,她忽然抬起头,看向了对方,眼神迷离地问,“公主,你刚刚说锦儿回不去了是什么意思?”
霜姨娘和苏景康已经落得如此下场了,谁还会去机会远在千里之外的谢小桃呢?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苏府派人来接了,等待谢小桃的也绝对不会是什么锦衣玉食的美好生活了。
大铭公主相信,这么浅显的道理,谢小桃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相信罢了,然而,最是叫人心疼的便是这种明明已经懂了,却是执意不肯相信的举动。
这样的谢小桃也是大铭公主最为心疼的。她细细地打量着眼前初长成的少女,亲眼看见那双原本灵动的眸子渐渐灰暗了下去,心也随之慢慢被苦涩占据。她与谢小桃是同年所生,可对方承受的苦却是外人所不能道的。换个角度想想,如果出事的是她亲人,恐怕……
想到这里,大铭公主不敢再想下去了。“锦儿,你想哭就哭吧,本宫把肩膀借给你,虽然它不如三皇兄的宽阔。”以前,每当遇见伤心事的时候,她总会靠在慎王爷储沂谨的肩膀上哭泣,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了便又是新的一天,心也就不那么痛了。
谢小桃却是摇头拒绝了这份好意,“公主,锦儿是真的回不去了吗?”
“唉……”你明明都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如此执着地问本宫呢?大铭公主无奈地感喟着,旋即便是沉默。
压抑的沉默气氛桎梏着她们彼此的心,恍惚中叫人生出了窒息的错觉。
良久,大铭公主终于是被这样死一般的寂静打败,抓起谢小桃的手,“锦儿,你也不要这么悲观。三皇兄并没有把话说死,说明你还有希望回去!他说,如果你想回来,自然是可以想到办法的!只是,本宫觉得……”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又变得沉重了许多,“只是,本宫觉得与其叫你回去去过那种惨兮兮的生活,倒不如留在这里换个安逸!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不对不对,这个比喻不好,该是什么呢?本宫想想……”
大铭公主认真地想了起来,借以逃避这敏感的问题,可惜,还未等想出来,就被谢小桃的声音打断。
“谢谢公主的好意,锦儿心领了,只是锦儿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娘亲和弟弟受罪而不闻不问。”谢小桃道,字字铿锵。的确,她的世界里从来都没有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样的话,如果有,上一世她又何必会以那样悲惨的方式结束自己仅仅十七岁的生命?
“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回去,只怕也会被无辜连累的?”大铭公主急道,“你姐姐苏云轻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我姐姐?”苏云轻?她不是一向以陈玉珍马首是瞻的吗?就算霜姨娘失宠,也不可能牵连到她身上的啊!谢小桃想不明白,诺诺地问了句,“她怎么了?”
“比起你娘和你弟弟来说,她的其实不算什么。”说着,大铭公主向谢小桃解释起来。在霜姨娘的事情发生以后,苏绍倒是没有刁难苏云轻,但怪就怪在苏云轻不长脑子,天天还往澜宁院跑,于是在某一天就遇见了苏绍。只一眼,苏绍便想到了霜姨娘和那个身份不明的小杂种,一气之下,抬手便扇了苏云轻一记耳光,还下令以后都不许她再踏进主母房间半步。这就等于断了苏云轻在侍郎府生存下去的依靠了。
没有了陈玉珍这棵大树的庇佑,加上又有一个不知廉耻的娘亲,下人又怎么还会对这位庶出的三小姐客气呢?久而久之,她的日子便大不如从前了……
“城门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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