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儿望着赵直道:“你又准备不吃?”
赵直抬起头,看了一眼铃儿,又看了一眼孙震阳,忽然咧开嘴笑道:“如果我乖乖吃的话,你给我什么奖励?”
铃儿似乎没有料到赵直会这么说,她愣了一下之后才道:“奖励就是你可以不挨打……”
赵直道:“不,我要你的奖励。”
铃儿的脸色有些发红,她转过头去,恰好看见了那名尖嘴猴腮的院警正在恶狠狠盯着赵直看,她急忙转回头去,望着赵直道:“快先吃药吧,不吃药他们又该打你了……”
赵直嘿嘿笑了笑,似乎心情很是愉悦:“给我奖励,我立马就吃,绝不含糊。”
“你看你满身是伤,还想着奖励不奖励的,像个小孩子一样,你快点把药吃了,我给你包扎下伤口。”铃儿似乎有些气恼了,忍不住跺了跺脚。
就在这时,那个尖嘴猴腮的院警走了过来,挥舞着手中的警棍,一双鼠眼紧盯着赵直,似乎已经准备好要大打一顿了。
“不给我奖励,我宁可挨打。”赵直抬了抬下巴道。
“那你就挨打好了。”铃儿气愤地道。
“你舍得?”赵直那张带着淤伤的脸上浮现出了流氓一般无赖的表情。
“当然!”铃儿愤怒地扭过了头去,但顷刻间她又扭回了头,脸色发红地道,“好吧,你说你要啥奖励?”
赵直笑了起来,其实刚刚他所做的一切就是在等着铃儿说出这句话,这也是他在铃儿进来之后才想到的:或许可以通过取得一个护士的好感和信任,从她那里获得一定的信息和资源,帮助自己成功地逃脱出去。
也就是出于这个原因,赵直才在这种环境之下以这样的方式来和铃儿进行交谈。
可是在刚刚和铃儿的一番交谈中,赵直觉得这个女孩好像跟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些女孩不大一样,她的善良和可爱像是发自心底的,是一种油然而生的感情,没有刻意的伪装和矫揉造作。
而她逼着他们吃药,也是为了能够治好他们的病,不是在例行公事,或者故意为难。
当赵直想到这一点之后,他忽然感觉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有点可耻了。
赵直的心底瞬间升腾起了一股莫名的愧疚,这种感觉是在过去很多年都没有过的了,那像是自己在无意间弄脏了一朵刚出池水的莲花的那种惋惜和追悔莫及。
赵直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尽力将脑内那些纷纷扰扰的想法去除掉。
“我要的奖励还没想好,可以先留着,等我想好了再和你说。”
赵直话音未落,便一把抓过了铃儿的手,将药包从她手中拿了出来,撕开之后直接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来照一照。”
赵直张开嘴巴,舌头翻滚了两圈,对准了铃儿手中电筒的光线。
“好了……”
铃儿的气似乎还没消,语气中带着一丝的恼怒。
铃儿将手电筒放回了兜里,伸出食指抵了抵自己的腮帮,望了赵直一眼之后,似乎更加生气了,她重重一脚踩在了地板上:“叫你们吃药,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
说完之后,铃儿就气鼓鼓地转过了身子,走了出去。
“说好的替我包扎伤口呢?”
赵直对着铃儿离去的背影说道。
铃儿头也没回,直接走进了斜对面的病房里面去了。
赵直脸上的笑容逐渐消逝,他重新躺回到床上,然后缓缓叹了一口气。
如果在这样一个地方待久了,真的很难保证自己的心理和精神状况不出问题。
所以一定要尽快逃出去,一定要!
赵直睁着双眼,望着天花板,一眨也不眨,脑中又开始思索起了他那个还未成型的逃离计划。
过了一会之后,孙震阳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语气中带着一丝奇怪的感觉。
“你改变挺快的,出乎我的意料。”
耳边传来了孙震阳的话语,但赵直却依旧盯着天花板,像是还未从思绪中彻底抽离出来。
良久过后,赵直像是自言自语地道:“我其实并没有改变,这本来就是我。”
孙震阳从床上坐了起来,望着赵直道:“这么快就想通了?”
赵直的眼睛闭上之后缓缓睁开,他的嘴唇也缓缓贴着牙齿裂开,露出了男人特有的狼一般的奇特笑容。
他摇晃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特别轻声地道:“看来,真的该干点什么了。”
第36章 游吟诗人
下午三点过的时候,原本阳光明媚的天气忽然变得有些阴沉,一阵阵冷风穿窗而入,在房间内盘旋回荡,发出呜呜的轻吟声。
孙震阳起床关窗子的声音将赵直吵醒,赵直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中感觉到天似乎黑了,他的脑袋有些晕沉,全身更是一阵疼似一阵,他艰难地抬起脖子,望着孙震阳的背影问道:“几点了?”
孙震阳转过身子道:“三点过,现在是活动时间,可以去三楼自由活动,你去不去。”
赵直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了不久之前刚想到的逃离计划,他喉间发出一声畅快的叫声,随即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背上传来一阵疼痛,让他禁不住轻呼了起来。
赵直一边呲牙咧嘴地抚着自己的伤口处痛呼,一边低声道:“去啊,为什么不去,这么好的机会。”
孙震阳的表情微微变化,并没有回话,然后他转过头去对着二子的床喊了一声。
被子蠕动了一下,被子底下传来了二子略显疲惫的声音:“今儿,不出。”
今朝有觉今朝睡,今日有梦今日圆。
今儿,不出被子,明儿再说明儿的。
一床有些发灰的被子将二子的整个身体都蒙在了下面,他的身子一动也不动,如同一个待殓的死人。
孙震阳轻吸了一口气,和赵直对视了一眼之后,便朝着门外走去。
走廊里面的病人多了起来,护士和院警也变多了。
人们在低声交流着,有的人在笑,有的人在哭,有的人躲在角落里低声自语,有的人对着墙壁不停撞头。
赵直一边在走廊里面走着,一边左顾右盼,一时间看得目瞪口呆,竟然都忘记了观察楼道的摆设和院警的看守点。
在四楼通往三楼的楼梯口处,赵直看到了那个让他印象特别深刻的抱着婴儿的女人,此时那个女人正在缓慢下楼,她的步伐很慢很慢,每走下一阶楼梯似乎都要一分钟的时间,她的双眼瞪得很大,一眨不眨地看着怀中的婴儿。
婴儿的脸是紫红色的,双眼微闭,长长的睫毛跟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婴儿在母亲的怀抱中熟睡,嘴角流出了一缕白色的唾液,或许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赵直跟在女人的后面缓慢下楼,尽量避开她的身体,可奇怪的是,在超过她的时候,赵直竟然还是擦到了她的肩膀。
女人的头如同上了弦的闹钟唰地一下就转了过来,一双瞪得很大的眼睛望着赵直,嘴角像是筛子一样不停地抖动着。
赵直急忙往旁边躲开,一双手紧贴着墙壁,迅速朝着楼下走去。
赵直一边回过头去望着那个女人,一边急忙往后退着。
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
或者说,不像是一个能够用正常思维来解读的人。
她那张快速抖动的嘴和那双充满惊惧的眼睛让人不由地汗毛直竖。
赵直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恰好看见孙震阳正在不远处回过头望向自己,赵直急忙朝着孙震阳走去,一边走着一边还在心中想着那个女人怀中的婴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刚才跑哪去了?”孙震阳道。
“你没看见那个抱着婴儿的女人?”赵直心有余悸地问道。
“最好不要和她打交道。”孙震阳说了一句话之后就紧紧闭上了嘴巴,似乎是怕说多了惹祸上身一样。
看见孙震阳的表情,赵直也不再多问,只不过心里还是隐隐感觉有些怪异。
“走,我们去活动室玩会吧,放松一下。”孙震阳伸展了一下手臂道。
“活动室?还是算了吧……我现在浑身疼,再活动怕是要散架了。”赵直一边说着话,一边左右仔细观望着。
三楼的空间很大,前后相通,左右分立,左边全是窗子,可以看见外面,窗子用栅栏封死了,应该是防止病人从这里跳下去,此时正有一个短发女人靠窗站立,眺望远方。
右边全是房间,房间大小不同,功能也不同,从前往后看去,分别是活动室,会议室,阅览室,主题会诊室,尽头处是一面堵死的墙壁,两边分别是两间很大的办公室,房门紧闭。
赵直默默点了点头,将该层楼的所有建筑和解构全部记在了脑海中,同时他回过了头去,再次看了一眼来时的走廊。
赵直在心中暗道:看来只有一条路径能够通往一楼,那就是身后的这个走廊。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了孙震阳的声音。
“除此之外,还有阅览室,主题会诊室,你看你想去哪?”
“会诊室是啥?”赵直望着第三个房间房门上的牌子问道。
“就是几个病人聚在一起聊天,说说伤心的事。”孙震阳轻描淡写地道。
“阅览室呢,就是图书馆吧?”赵直跟在孙震阳的身后往前走去,同时望向了第四个房间房门上的牌子。
“图书馆?!”孙震阳忽然提高了音量,脸上露出了一副自豪中带着鄙夷的表情,“就这也配图书馆,真正的图书馆比这至少大上三十倍!”
赵直笑了笑道:“孙老师之前真的是老师吗?”
孙震阳抚了抚镜框微微一笑道:“那是当然,我曾经去过大英图书馆,那气派,那宏伟,简直——”
“哎,说了你也不懂,反正就是很厉害,很厉害!”
孙震阳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莫名的兴奋。
“好,那我们就去阅览室瞧瞧,说不定能查出点什么有用的资料。”
赵直跨步往前,朝着阅览室走去。
孙震阳还在赵直的身后说着什么,赵直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
阅览室内中间是三排桌椅,两旁是零零散散不规整摆放的书架,一眼即可望见尽头。
赵直和孙震阳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是轻摇了一下头。
“这阅览室里所有的书,我基本上都看完了,然而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孙震阳扶着镜框,一双眼睛扫视着阅览室里面。
“有些书可以多看几遍,倒也无妨。”赵直迈开步子,朝着书架走去。
赵直现在最知道的是这家精神病院的发展史,他相信在他们自己家的阅览室里面,应该会有那种专门介绍这家精神病院本身的书籍。
可是结果令赵直失望了。
赵直叹了一口气,随手从书架中手抽出一本小说来,小说名叫《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作者名叫茨威格。
貌似很熟悉的名字……
赵直嘀咕了一声,便拿着这本书朝着中间的桌子走去。
孙震阳早已坐在了桌子旁,手中正拿着一本书快速地翻看着,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孙震阳瞥了一眼赵直手中的书,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
“怎么了,我不能看吗?”赵直将书‘啪’地一声甩在桌上,几个正在看书的病人似乎被吓了一跳,纷纷抬起头望向赵直。
赵直带着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坐在了凳子上。
翻开书之后,赵直的眉头随即皱了起来。
第一页上竟然满是手写字,不知是哪个疯子写上去的,字迹潦草,完全认不出来。
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
全都被铅笔字和一些奇怪的颜料给涂满了……
赵直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这个女人果然陌生,因为我完全没法看清她的真面目。”
孙震阳苦笑了一声道:“陌生的可不止是女人,最可怕的是连来信都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孙震阳的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背后响了起来。
紧接着,一个毛绒绒的脑袋伸到了孙震阳和赵直两人中间。
“我刚刚作了一首诗!你们想不想听?!”
毛绒绒的脑袋中露出了一张略显消瘦的脸庞,唯独一双眼睛睁得很大,眼神中闪着兴奋而喜悦的光芒。
这是一个长着一头如同绒球一样头发的女人,当绒球散落彻底下来的时候,她的脑袋像是不见了一样。
“不!你们一定要听——一定要!”
还没等赵直和孙震阳说话,那个女人便快速地说道,她说话的语气很迅速很干脆,像是打了一连串的响指一样。
“你是……”
赵直刚刚说了两个字,那个女人忽然将绒球一样蓬松的头发抹到了脑后,双眼望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一双雪白的牙齿露在外面。
“你仔细听,我的诗是这样的!”
“往东,往西,两个方向,却只有一双脚掌。”
“飞翔,落下,两个动作,却只有一个归宿。”
孙震阳已经站起了身子往门口走去。
赵直刚刚起身,却被那个女人一把拉住了胳膊。
“你一定要听我念完,这是我的诗,我的诗,世人都应该记住!”
女人的双眼中露出兴奋到不可遏制的光芒,她的语气急促,神情亢奋,手指因为过度用力直接嵌进了赵直的肉里,让赵直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孙震阳从不远处回过了头来,朝着赵直撇了撇嘴,然后便转过身走了出去。
赵直轻吸了一口气,按捺下自己的性子道:“你到底是要干嘛?”
“听我念诗,听我念诗,听我念诗!”
女人说话是一串一串的,像是根本就不需要换气一样,语气既短促又有力。
“那我要是不听呢?”
“必须要听,必须要听,我的诗,世人都应该听听。”
女人转过头去,望向了身后几个病人,大声地喊叫了起来。
身后几个病人像是躲瘟疫一样,迅速躲开了,有几个病人甚至直接逃出了阅览室。
就在这时,两个院警手拿警棍冲击了阅览室,朝着他们快步走了过来。
女人似乎变得紧张了起来,她再次捏紧了赵直的手臂,大声道:“你听我念完!听我念完——”
“往东,往西,两个方向,却只有一双脚掌。”
“飞翔,落下,两种状态,却只有一个归宿。”
“扬帆,起航!”
“你们要干嘛,让他听我念完,听我念完啊——”
两个院警拖住了女人,瘦弱而有力手掌不甘地从赵直的手臂上脱落,她的双脚在地上打滑,不停地踢踏,她的嘴巴在蠕动,声音越来越远。
“你听我念诗,听我念诗,好不好?!”
“我是个诗人,是个大诗人,世人都应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