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季茵茵的面色微变,她握了握手中的丝帕,有些紧张。
韶灵云淡风轻地问了声:“小姐?”
季茵茵见她给老夫人动了刀,生怕秘密被她戳破,这回当然是来试探。
“大夫看得出身病,可看得出心病吗?”季茵茵轻轻垂眸,双目濡湿,话音未落便已经落下泪来,她这般美丽容颜,梨花带雨的娇态,足够将每个人的心,都化成水。
韶灵淡淡睇着她,无声冷笑,嗓音清冷,手边的团扇越摇越慢。
“宫小姐,我在阜城行医,你这是怀疑我吃饭的本事了?”
这一句问话,却生出突如其来的犀利和凛然,季茵茵望着韶灵慵懒闲散模样,不禁微微拧眉头,面色发白。
“我并非怀疑你的本事,只是我幼年丧父,当时过分悲苦,孑然一身,咬牙度日熬着病痛好几年,你能明白这样的感受吗?”季茵茵眼底有泪,擦拭脸上泪痕,她试图打动眼前的女子,借此笼络。
“我当然能明白,这样的感受……再清楚不过了。”韶灵笑着看她,眼神径自发凉。
季茵茵轻声浅叹,眉眼一片惆怅愁绪。“我不希望侯爷总是担忧我身体虚弱,我想当一个好妻子,你能帮我实现这个心愿吗?”
韶灵噙着笑,摇晃着的团扇最终停下。“你想要我怎么帮?”
一听韶灵追问,季茵茵眼底的喜色一闪而逝,她轻轻拉住韶灵的手,柔声道。“你只需跟侯爷说,早年我身体羸弱,心生郁结,不过这两年,已经痊愈。”
不过要自己为她圆谎罢了。
韶灵的指尖,在季茵茵的手心下,极其轻微地一动。
“宫小姐……”韶灵的脸上,渐渐有了莫名的笑容,她看着季茵茵将一个红色囊袋放在桌上,神色动容。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季茵茵极为紧张,生怕此事再生出是非,坏了好几年的精心打算。她哪怕故作镇静,眼神依旧闪烁的厉害。
“私下我们什么都好说,但我从不砸自己的招牌。”
韶灵轻轻瞥了一眼桌上的囊袋,清楚其中摆的定是银两,眼底的讽刺更重,言语决绝而冷漠。
季茵茵当下就变了脸色。
她站起身来,一时手足无措:“小姐竟然如此不近人情。”
不近人情?!
若你心底哪怕念着我往日对你的一丝好,也不至于如此“善待”我!什么都愿意跟她分享,却被抢夺了的干干净净!
韶灵垂眸轻笑,将囊袋送到季茵茵的手边去:“我在这事上有自己的脾气,还望小姐体谅。”
季茵茵心中沉闷,正要往外走,只听得身后一道清冷嗓音,不明情绪。“宫小姐,你若用真心待侯爷,必会顺心如意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猛地调转回头,眼底生出不快。
韶灵眉头轻挑,并不正眼看她,“侯爷迟迟不肯娶你,是否心里有别的女人?”
季茵茵身子一震,不曾想过韶灵如此直接,“侯爷君子之风,是绝不会沾花惹草的。”
“我只是提醒宫小姐一声,侯爷再君子,也是个男人,谁也保不齐他有朝一日移情别恋。宫小姐,你可要看紧些。”韶灵背过身去,依靠着长台,优雅从容地品茗。
季茵茵暗自咬唇,却不再发作,依旧笑着说:“那就多谢你的箴言了。”
望着她的身影,韶灵的眼底一片冷光泛滥,风兰息性情温润,却隐忍聪颖,他既然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不如就顺水推舟,让风兰息早日揭开季茵茵的真面目!
季茵茵没想过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此刻当然乱了阵脚,她若惧怕自己的不受贿赂,必当往后找准机会对付她。
直至半夜,韶灵才将灵药堂收拾好,她亲自关了门,提着一盏灯笼,默默走回洛府。
街巷中,不见半个人影。
她甚至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
还未走上几步,她便扬起笑意,脚步放慢……身后的脚步也暗自放慢,她加快步伐,身后的脚步也快了一些。
韶灵俯下身去,手从裙摆内探进去,准确地握住软靴中的利刃,收入袖中。
她站起身来,显然身后的人按耐不住,几步就追了上来,不在意打草惊蛇。一人强劲的粗手臂勒住她的脖颈,将她往后拖着走,韶灵一手抓住梗在喉口的手臂,不曾挣扎,手腕一转,抬手重重一割。那人吃痛松了手,手腕处鲜血直流,他气愤地低喝一声,喊来同伴。
从韶灵的身后,又过来一人。
韶灵看着对方逼近,她暗自倾斜手中的灯笼,蜡烛点燃灯笼纸,在地上燃烧,她将灯笼朝着男人一丢,刀刃就在男人双手挥舞的那一瞬,深深扎入他的臂膀。
她提着裙裾,匆匆跑入远方的夜色之中,洛府的大门就在眼前,她气喘吁吁,正要拍门喊来仆人,手掌一贴上朱色大门,门却往后开了,她急忙迈入门槛,将门掩上。
季茵茵,一转眼都九年了。
本以为你的手段会高超一些,原来还是如此低劣!下三滥!
她的心,一瞬激起千层浪。胸口暗自起伏,右手成拳,重重往门框上一击,她咬牙泄恨。
既然如此,两人从今日开始正式宣战!
突地一人覆住她的肩膀,韶灵身子一僵,直到嗅到身后若有若无的白檀香,才轻轻转过身去。
“七爷?”她如释重负,唤了一声。他怎么无缘无故来了阜城?!
慕容烨打量着她脸上溅到的血滴,胸前也染上斑斑血迹,斜长入鬓的浓眉轻蹙,似有不快。“才几天又去惹了祸?什么仇家,对你这么不客气?!”
她并不坦诚在阜城的这些往日恩怨,朝他一笑,说的轻描淡写。“碰着两个登徒子。”
“他们碰你哪里了?”慕容烨的嗓音冷得像冰,他自上而下地打量她,眼底一层阴鹜戾气。
韶灵轻笑出声,眼底一片清澈:“我会让他们碰吗?一个切断了手腕,一个伤着了胳膊,他们遇着我,真是倒霉。”
慕容烨久久凝视着她,长臂一伸,将她脸庞的几滴血珠轻轻抹去,动作格外的轻柔。
他从未看过一个女子,哪怕身上有了血色的衬托,美丽妖异的更能迷惑人心,依旧骄傲张扬的胜过明珠。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面颊,韶灵直直望着他俊美无俦的面孔,他越是沉默不言,戾气就更是沉重而压抑。
慕容烨眼底的温柔一闪而过,随即归于平静,他一手攥紧她的手腕,几乎将韶灵拖行到了她的院子。
“满身是血,到水中泡个半个时辰再出来。”他以手遮挡口鼻,万分厌恶她身上的血污,嫌弃的口吻,令她听来更是堵心。他一手血腥,还好意思笑她?
韶灵听着他一贯颐指气使的霸道口吻,浅浅一笑:“那我就变浮尸了,七爷,皮都要皱了。”
慕容烨哼了一声,九岁那年他也不过是捞回来一具浮尸,他的目光落到她的笑靥上,如今韶灵的皮肤却是吹弹击破,光洁娇嫩……他回想着方才为她抹去脸上血滴,指腹下的触感,依旧清晰的很。
“可我要净身,七爷不回避回避?”韶灵正欲解开腰带,看慕容烨依旧坐在桌旁,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她笑着问了句。
慕容烨将那双清明而妖魅的眼,对准她,笑着反问。“有这个必要吗?”
她暗自咬牙,却还是笑着提议:“七爷去洛大少爷那边喝茶聊天如何?”
“你不知道?他今早就去了江北。”慕容烨极其缓慢地说,径自倒了一杯茶,冷静的很过分。
言下之意……偌大的洛府,只剩下他们孤男寡女一对?!
韶灵处乱不惊,浅笑盈盈:“七爷睡西厢房吗?”洛府占地很广,她的院子在最东边,西厢房听说有二十间。
慕容烨打量一周,洛府的单间屋子宽大敞亮,足以容纳十个人,唇角扬起,他说的更是理所应当:“睡你这儿。”
韶灵眉头轻蹙,脸上的笑容,已然僵硬,她却并不多言,对他的刁钻乖戾,她早已不再意外。
“你睡床下。”慕容烨径自解开紫色华服,大少爷般肆意蹬了精美的黑靴,躺在她的床上,长指遥遥一指,威风八面。
她突然想起十三岁那年,他们也是如此,同处一室。
慕容烨这辈子都会如此恣意妄为地活着吧,她望了他一眼,寥寥一笑,从他还是个少年时,他便如此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韶灵默默走入屏风,衣裳一件件褪下,从外衣到里衣,再到贴身衣物,有条不紊地挂在屏风上,慕容烨听着她入水的声响,眼底愈发深沉诡谲。
“宋乘风来见你了?”
他淡淡问了句,却并非无心。
韶灵将整个身子都浸透在温热的水中,背对着屏风,这两天宋乘风临时回去京城,七爷心思颇重,她不愿因她而牵扯更多的人。
她轻轻应了一声,继而沉默,手中白布微微擦拭自己的双臂,眉目之间,尽是清亮之色。
“堂堂忠国大将军,皇亲国戚,你真对他不上心?”慕容烨的嗓音不疾不徐,透着一如既往的慵懒。
他知道的太多了。
这回,韶灵彻底静默不语,她洗净周身,拿起素净里衣穿上,长发擦干,披在脑后,从屏风后安静地走出来。
慕容烨眼神懒散,瞥了她一眼,趾高气扬地指了指桌上的果盘。
她跟洛神不合,但洛府做派却极为奢侈,哪怕她每夜回来都很晚,屋内总是盛放着精致点心和时令水果。
今夜,桌上摆放的是一盘桂花糕,白玉果盘内摆满了新鲜的荔枝。
“爷刚赶来,晚膳还没用。”他唇畔有笑,看似可亲迷人,那双擅长蛊惑人心的魔魅眼瞳,更是万般风情。
韶灵静心坐在桌旁,将荔枝一颗颗剥了壳,剥了十来颗,放入干净的杯中,继而起身,走到他的身旁。
慕容烨笑颜对她,服侍了他六年,他一个眼神,她便知晓他要什么。
在她还不知道他的来意为何,她只能顺着他。
晶莹剔透的荔枝递到慕容烨的唇边,他眼神高深,韶灵望了他一眼,正要缩回手来,他却张开嘴,咬住荔枝。
连着喂了他好几颗,直到喂到碗中最后一颗,他的唇碰到她的指,她正想收回,他却含住指尖,她气急败坏喊了一声七爷,他却扬起坏笑,反咬了她一口。
“不喂了?”慕容烨一手撑着俊脸,扬起眼皮看她,仿佛还嫌不够享受。
“荔枝多吃容易上火,七爷少吃为妙。”她偷偷低头看自己食指上的咬痕,淡淡回了句,起身为他送去糕点和茶水。
从柜中抱了床褥薄被,铺在床下,背后的那火般的目光,韶灵佯装不知。
“七爷来找我,难道是药出了问题?”她不曾转身,一手铺平床褥的褶皱。
“云门没了你,怪没意思的。”慕容烨的视线紧紧锁住那清瘦纤细的身影,双指捻起一块桂花糕,一句带过,说的像是玩笑。
韶灵当做玩笑,一笑置之,她扬唇笑着,优雅转身面对他。
“七爷何时走?我去送送你。”
“爷没打算这么快走。”慕容烨面色一沉,似有不快。
她望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将桌上的蜡烛吹熄,月色从窗子缝隙透过一丝,落在她的手旁。
“韶灵,你过去说过的话,还记得吗?”慕容烨的嗓音很低,从床头传来。
“我每天都要说几百句,七爷指的是那一句?”韶灵偏着脸,伸手碰了碰地面上的月色,柔声问道。
慕容烨的双目,在暗夜中熠熠生辉,异常锐利。“你说过,爷救你的恩德,你至死不忘。”
韶灵反问一句:“七爷觉得我已经忘了?”她拼了命般为他找寻延缓毒性的药,甚至想方设法找到无忧丹,好多天都彻夜不眠,难道落在慕容烨的眼底,她无心无肺,独自逍遥?
若不是念着旧情,她何必对慕容烨有求必应,将他伺候的舒舒服服?对他的恶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冷漠麻木地如出一辙?!
“你逼独眼跟你说了不该说的话。”慕容烨不疾不徐地问,并非疑问,而是陈述。
韶灵猝然背脊发凉,她紧紧咬着唇,却并不闪避,转过身子直直迎向那双哪怕在黑夜中依旧冷锐的眼。
他的嗓音低沉富有磁性,却冷静地没有半分情绪:“独眼因为你,受了不少苦。”
她当然清楚,不管任何人,违背了七爷的命令,都无法逃掉云门的惩罚。哪怕独眼这般的高手,七爷的得力手下,为云门立功无数,慕容烨也不曾饶了他!
韶灵的心中一片寒凉,愤恨不平:“既然七爷知道是我逼他说的,冲着我来不就得了?何必重惩独眼?”
他单独对付独眼,往后让她如何面对独眼?!往后在云门,她还建立什么人缘?!
韶灵在黑暗中,隐约看到他身影闪动,他坐在床沿,半响不曾开口,那双深沉的眼,盯着她不放。
他沉默的时候,更显居心叵测。
桌上的烛,再度亮了起来。
如今,他似乎不再隐藏自己的身手,韶灵从烛火上移开视线,面色凛然,眼看着他一步步朝她走来。
他俯下挺拔身躯,倨傲而狂狷的黑眸,对准她的眼,他找到了他们之间症结所在:“宇文壩的事,让你对爷诸多防备。”
韶灵的脸上再无一点一滴的笑,几年前宇文壩在院外看她的眼神,哪怕过了这么久,也无法在心头磨灭。
“你懂得如何将一个男人夜夜挽留在自己的身边吗?”
他逼近一步。
“你有能耐在床帏之事上胜过任何人将男人迷得团团转吗?”
她退后一步。
“你又有本事让一个男人食髓知味颠鸾倒凤在你身下精尽而亡吗?”
退无可退,韶灵的背撞到了墙,一阵火辣疼痛,对这一番刻薄又露骨的逼问,她气恼至极,冷眼看他。
“我是没这个本事,七爷让人教我学这些了么?!”
慕容烨的眼眸陡然变深,双臂撑在她的身侧,宛若优雅野兽匍匐而上。盯着她冷艳面容,他的唇畔勾起一抹轻蔑。“爷的确打算献一个美人给宇文壩,但不是一个对床笫半点不通的毛丫头。”
韶灵的面庞透着愠色,平日里总是轻而易举就能占上风,唯独遇着这个男人,她百口莫辩,有心无力。
“宇文壩阅遍群芳,哪怕一开始对你有点兴致,你这副身架骨经的起他几个晚上连番折腾?”他冷哼一声,纤长食指轻点她的光洁额心,她睁大清澈眸子,却无法看清那双妖娆的眼底,飞舞着何等的风华。
那一瞬,她突然不知,该开口说什么话。
他倾身向前,两人四目相接,气息纠缠:“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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