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任何骄慢之意。
而他在风兰息的脸上,除了淡淡温和笑意,没有看到任何透露出来的神情,但身为男人,他自然明白,风兰息的心里,不无怅然和追悔莫及。
他跟风兰息见了面,彼此话都很少,称不上不对盘,却也称不上投机,就像是——这世上很多事,不能强求。
这已经是他能够表示出来最大的友善。
相信风兰息,亦是如此。
他们的性情南辕北辙,更曾经喜爱同一个女子,要成为无话不谈的挚友……很难。
他们谁也不想勉强。风兰息看似文弱儒雅,实则也是个倔强有主见的男人。
孩子们唤他为“风叔叔”,允辰对他似乎有很好的印象,被他抱在怀里,也不曾哭闹过一回。
在风兰息望向允辰的眼神之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些莫名的感伤和艳羡……因此,那回他也只是坐在一旁淡淡望着,不曾霸道地将允辰抱过来。
每个人,都会有得到的和失去的。
“我们到家了。”她的清亮嗓音,把他拉回了现实,只见她眉目舒展,因为走了一段山路,脸颊粉嫩嫩,浮有淡淡彤云,像晨曦,晕着瑰丽。
是这个字眼。
在侯府,唯独让泰然处之,沉稳镇定的风兰息稍稍变了脸色的字眼。
我们。
她当着所有人,跟风兰息、老夫人辞别的时候,只是一句“天色不早了,我们不便叨扰,多谢老夫人美意。”的婉拒推辞,风兰息那一刹那的笑容,有些勉强,有些僵硬。
哪怕只是一瞬间的风云变化,慕容烨依旧铭记在心。
能拥有她的人是他,他何其幸运。不管是谁错过了她,都会铸就人生的一段遗憾,若是那人换做是他,兴许他也只是在数年之后看似归于平静,心中却迟迟不得安宁吧。
他还记得风兰息站在侯府门口,目送他们离开的那一个夜晚,他的发丝,和着光,那光,光线是柔和舒服的,镶嵌在他身上,变得炫目。
雪白的曳地衣袍,丝锦柔亮,其上鲜少有精致的图纹作为点缀,内袄黑浓如梅,与白袍形成强烈对比。
慕容烨不得否认,乍见他,感觉他像雪,洁白无垢,冰清高洁。
在他身上,仿佛看不到半点尘埃……他鲜少佩服过什么人,但风兰息做出的牺牲,却让他毋庸置疑,何谓君子典范。
纵然这样的男人——再动一段情,怕也是数年之后的事了吧。
若风兰息喜爱的人不是韶灵,他们之间也不必有如此复杂的纠葛。风兰息曾经跟韶灵在大漠的那接近百日,他不曾怀疑过两人,其实事到如今,一切的一切,都不再显得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当下。
“请善待她。”风兰息在最后,只是对慕容烨说出了这一句,寥寥四字,却听的人心百转千回。
“当然。”慕容烨的脸上同样没太多喜怒,薄唇轻启,言简意赅。
就算是男人之间的约定吧。
他允诺,善待她,珍惜她,保护她,庇佑她。
每个人的心里,都会珍藏着一段感动吧,但感动越是深刻,寂寞就越是伤人。
慕容烨不曾多言,“天涯何处无芳草”这等的安慰,不痛不痒,不如不说。
云门,依旧在江湖上,屹立不倒。
最令官府头疼之处,是云门出手毒辣利落,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让官差查不到蛛丝马迹;而另一个让官府无法细查的原因在于——朝廷命官之中,不乏仰仗云门除去眼中钉或是得取有利情报的人,若真要查办起来,难免牵扯一长串的名单,偏偏那些皇亲国戚又是个个碰不得也得罪不起。所以,也难怪云门的声势越发壮大。
甚至有人猜测,云门跟京城的人脉网,实在是太过细密。
牵一发而动全身。
索性,继续河水不犯井水的安宁生活。
宋乘风成为没落宋家的一颗冉冉升起的星辰,因为率兵领将很有一套,数次驱逐外敌,年纪轻轻就风光无限。
也有想要讨好宋将军的官吏,不送美人,偏送骏马,只因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已过适婚年纪的这位大将军,依旧不曾娶任何女子。偏偏他看似纨绔,实则一身傲骨,清正廉明,将几个试图贿赂的官员亲自送入大牢之中,将军府门前,变得冷情许多。
直到有一年的春日,有人说看到宋将军跟一名娇小却英姿飒爽的女子同骑一马,驰骋在草场上,众人才算明白,原来英雄难过美人关。
将军府,好事近了呢。
侯府。
冬天的积雪,开始融化。
他答应过允星允辰两个孩子,要在开春之后去看望他们。
积雪的颜色,跟他身上的白袍融为一体,他站的久了,若不是那一头墨黑发丝,甚至整个人也要跟积雪相映成辉。
风兰息缓慢地抬起手,抓了些树篱上的雪,很冷,他握紧,雪化为寒水从他的指缝拳间流下。这几年来,他们在阜城跟幽明城内,也算是常常走动,她从不借故不见,素来都是大大方方,利落伶俐。
他们看上去彼此熟悉,心底的陌生感却无声无息地在积累。
只是,这片树林长得越来越好,偏偏等不到那个人。
记忆因为无法抹去……所以疼痛。
他想起老夫人寿辰晚上,韶灵回眸看他的那双眼睛……她只是朝着他微笑,笑靥明媚而安宁,多少有种抚慰人心的功用。
她什么话都没说,却只是匆匆一瞥,淡淡凝视,就早已胜过千言万语,但他就是知晓她要他也好好的。
事到如今,他不曾奢想自己还不曾从错过她的梦中醒来。
他没这么愚钝,没这么自欺欺人。
他没这么快可以放下和忘记,兴许时光……是最好的良药。
但他也不会彻底放弃希冀。
“风兰息,你信不信,这世上是有奇迹的?”她曾经跟他并肩站着,目光落在遥不可及的远方,天际的彩霞宛若最美丽的丝绸,美丽了她的眼眸。
他笑了。
他信。
人生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意外,很多预期之外的插曲。
“娘,娘,什么叫妖孽……”三岁多的允辰,拉着韶灵的衣角,轻轻地问,这个字眼,他是从大人们口中听到的,既不知怎么写,也不知是何意思,唯有请教自己的娘亲。
“跟爹爹长得一样好看的人,就叫妖孽。”韶灵正在翻看账册,抽空瞥了允辰一眼,允星趴在床畔,眼睛盯着床上沉睡的弟弟允诺看,听到这一句,也好奇地回过头来。
允星允辰对看一眼,努力在脑海之中搜寻人选。小舅舅也好看,风叔叔也好看,宋叔叔也好看,洛神叔叔虽然凶巴巴的,但那张脸也是不差啦,比来比去,但还是爹爹最好看啦……亲情胜过理智,爹爹鹤立鸡群。
果然,这个又难读,又难以理解的字眼,最适合爹爹呢。
“你就这么教养孩子的?!”慕容烨推门而入,早就门外就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内容,却又拿她没办法,语气没有多少真正的指责意味,苦苦一笑:“果然不该信你。”
“我又没说错。”韶灵抬眸看他,一抹晶莹笑意,流泻在眼角眉梢。
“你以前就这么想的?”慕容烨的双掌,覆在她的肩头,黑眸盯着她看,眼神似笑非笑。哼,偏偏从小就是个机灵鬼,为了讨好他,她总是说些好听的恭维话,原来口是心非,女人呐。
韶灵回以一笑,合上手下的账册,不用她开口嘱咐,允星允辰已经去拿了文房四宝,乖乖坐在矮桌上练字。
三岁多的孩子,正在学写字,从一开始的满手满脸墨汁,到如今总算能写出像模像样的大字,这几天,韶光正在让他们学认自己的名字。
可惜,慕容允星,慕容允辰,每个人的名字都笔画众多繁复,两个孩子练的苦不堪言。
再过两年,老三慕容允诺定也会因为自己的名字,而写的满头大汗。
慕容烨负手而立,站在书桌旁,俯下俊脸,细细看允星允辰的字迹,偶尔提点一两句,要他们如何写的更好看。眉宇之间,没有任何戾气,一丝柔软,显得他愈发俊美。
这样的生活,每一日都很平静,却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品味其中滋味。
他不介意一直过这种生活。
看着孩子入睡,韶灵才从隔壁回到屋内,慕容烨轻轻环住她的身子,用高挺的鼻端磨蹭着那软嫩的肌肤,像是猛兽在确定伴侣。“我想你。”
她笑着扬起小脸,便于自己全身心地凝望着他:“七爷,你这回去的时日长了些……京城又需要你帮忙了吗?”
他一走就是十来日,今天才回来,她早已习惯,却还是压制不住期待他回来的心情。
“那个人,真麻烦……”慕容烨低低地说,眼底尽是不满,唯有在她的面前,他如此松懈,不在意流露自己真实的喜怒哀乐。
那个人,当然是齐元国稳坐龙椅的那位天子——御源澈。三年不曾来打扰慕容烨生活的天子,竟然以一封书信,要他临时去京城,只为了揪出朝廷最大的那条米虫大贪官……这种事,有文武百官做还不行吗?所谓天子,一言九鼎,不过如此,偏偏这个天子,是跟自己同胞所生的关系。
“杀人灭口你觉得如何?真是受够了——”慕容烨英挺的脸庞染上肃杀之色,白玉般漂亮牙关字字紧咬道出,口气虽是清冷,是怒气爆发前的隐忍。
“七爷,这是互惠互利。你帮了他,他自然也会保住我们的安宁。”她温柔地一笑,知晓慕容烨不过是气头上的狠话,对于那位天子……这些年来,她的想法也变了。御祁泽的确善良仁慈,哪怕没有在皇权争斗之中下马,不见得就是一个好皇帝,而御源澈心机城府,齐元国百姓的生活蒸蒸日上,可见他就算不是被万人称颂的明君,也并非昏君。
是啊,官府跟云门的矛盾,想必也是天子暗中处理的干净。
这一夜,慕容烨在半夜中醒来,半晌不曾发出动静惊扰她,直到她平稳呼吸传来,他慢慢贴近,感受着她的吐纳。岁月不曾苛待她,她依旧干净得像尊玉雕的娃娃,无瑕澄透,不俗艳的容颜嵌着炯炯熠亮的墨石双眼,她的美,不倾城倾国、不貌如天仙,当然,更不是美得祸国殃民,却总是让他止不住想念这张脸。此刻,睡着的她,柔柔的、淡淡的,有种氤氲的缥缈,更有股纯洁的单纯。
他缓缓地勾起了唇角的笑意,将睡着的人儿拥入怀中,往后,他们都不会再做恶梦。
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希望,总是来得很任性,你盼着,它不来,你淡忘,它却又出现在你的面前。
终于,在两年后,他们的小女儿姗姗来迟。
她叫……慕容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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