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应该也有了定数,我还是别多嘴了,放马后炮显得怪没水准的。
“爹,卢琉桑来干什么?”最终这句我还是没忍住。“没什么,送寿礼。”我骆驼爹说得平平淡淡。送寿礼?我脑子迅速转了转,七月初九……好像是我骆驼爹寿辰,我竟然给忘了。
“爹爹寿辰我都给忘了。”这句话我很有歉意,不管怎么样,即便没养我也还有生我之恩,忘了不应该。
“不怪你,多少年没过过了,妮子,去了江南,一切不比在家里京里,凡事自己多留个心眼儿。”我骆驼爹越来越像一个儿行千里而担忧的父亲,让我有点无所适从。
“呵呵,您不是说崔扶人品好吗,我信您。人品好您还担心什么?就是,我出嫁了,妹妹也要出嫁,您身边没个孝顺的,不管弟弟做了什么,走这一趟教训也够了,他再回来就留下来帮帮您吧。”只是不知道邹昉回来了还是不是那个邹昉。
我骆驼爹没说什么,留我们吃了顿便饭便撵我们回去了。
启程离京那天,我们其实真没带什么东西,我本想让崔扶骑马别跟我挤马车,谁知他倒振振有词说:“你不知道美男子卫玠便是被人看死的么?我这张脸应该不比卫玠差,万一也被看死了我多冤枉。”
“不会的,史书上可没说卫玠有一张厚脸皮。”我顺嘴接道。崔扶终于说了实话:“可是一路骑马到江南会累得骨头散了架,太有违……”
“自然之道嘛!晓得。”崔扶这个信条用途真广,但凡他不乐意的事都拿这个当借口。
马车里宽敞,我和崔扶又都不是时下时兴的丰腴人物,所以也并不挤,中间还能放个不小的方桌,在路上睡了两天之后崔扶睡得有点无趣了,翻了书看几页说自己都看过,都知道第几页第几个字是什么,我以为他吹嘘,信手翻开考了他几个,居然还真答对了。我就想,可真是难为他这种人了,什么东西对他来说都没有难度,日子还有啥乐趣可言?难怪去科考及了第都没精打采,探囊取物般容易的事儿谁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致。
“你身上有铜钱么?”崔扶问我。
“有是有,这个地方可没有卖游戏玩意儿的。”我说道,不过还是把放在茵褥下的钱袋拿出来递给他,谁知道他又有什么古怪的法子。崔扶把方桌往后挪了靠在车板上,空出一大块地方,然后笑眯眯对我说:“来,咱们玩掷钱,开元通宝为正面,这一把钱掷得正面多者为胜。”
“你不觉得这个游戏很幼稚无聊么?”我问他,正反面……扔完了再数一遍,显是闲的慌。
“反正也没有更好的游戏,将就些吧,等到了驿站让丫环们把双陆、陆博、樗蒲什么的模子找出来就有得玩了。”敢情他还打算一路跟我赌到江南。
这么简单的游戏崔扶玩得兴致勃勃,一旦从我这赢了一枚铜板便高兴得很,比及第那天乐呵多了,真是个奇怪的人。车在驿站停下的时候他果真让丫环们翻了箱子出来放到车里,玩得不亦乐乎,只可怜了我跟哄孩子的奶娘一样,除了有张脸蛋能看两眼之外一枚工钱也拿不到。
玩着玩着,终于玩到了围棋,面对那纵横各19道的棋盘我真有点晕,当年和石姬玩就从来没赢过,这是我的短处,果然,一盘之后我溃败,崔扶乐不可支,说终于找到比下棋更好玩的了,非要让我跪下叩三个头拜他为师学下棋。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让我拜你为师,那以后我叫你爹啊?”我问道。崔扶正吃着葵花籽,那皮儿便喷了出来直贴在我面颊上,我也学着他的样子,轻轻两根手指一拈拿掉了。崔扶不提拜师的事了,专心致志教我下棋,还很含蓄地说我“差些天分”。
一路就这么赌着过了江,先前玩双陆、陆博之类赢来的铜钱在围棋之后通通进了崔扶的腰包,面对着滔滔江水我不禁感慨,可比黄河的水清多了。崔扶接一句:“还不是一样见不到河底的鱼。”船靠了岸,崔扶说不急,说这六朝古都繁华自不一般,况且,这才是真正到了江南,要去好好游览一番才不虚此行。
崔扶带我吃了好些东西,夜晚还雇了一搜小小的摇橹船,船头挂一盏灯笼夜游秦淮,河两岸那当日繁华的富贵之家如今也已消散,崔扶似是有些感慨扭头与我说道:“五姓之家也会沿着王谢的车辙走下去。”我只能说,看得真透彻,就是嘛,事物互有消长,王朝还改朝换代呢,何况你们一个小小的家族,早看开了早好,别端得跟大唐律似的,早晚也有改的那天。
被他这么一感慨眼前的这河啊这水啊,俨然化成了老夫子说的“逝者如斯夫”的那“斯”,感慨。旧着灯笼的光,感慨中的崔扶没了平日那万事无所谓的神情,平添了一种,我想了想,算是一点点的忧郁吧,惹得那年轻的船娘不时回头来看,最后待我们下船的时候她还偷偷跟我说:“你家少爷可真俊俏。”
“是啊,一路走来大家都这么说。”我说道。
除非是天仙,否则谁往崔扶身边一站——都是那菩萨座前捧着拂尘的。
桃花县尉、菜花夫人
古都这一晚印象最深的便是崔扶的感慨,第二天又急匆匆上路直奔上虞而去,此时的江南蒸笼一般的热,我便埋怨崔扶:“这么热的地儿喘气都费劲,书上都说了溽热,你当初就该挑个北地,多凉快。”崔扶不疾不徐安慰我:“没事,习惯成自然,热个三年两年你就习惯了。”三年两年,你还打算在这儿发挥所有的热情和抱负么?
这热让我受不了,缠绵的雨也让我有点无福消受,大概我们那北地来的两匹马也水土不服,一时竟病了爬不起来,庞大的身子倒在地上,看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虽然它们是畜生而已,可但凡心存一点慈悲的也会为它揪心,比如说我,更何况它们还是昂贵的马,若死了,我的嫁妆就少了分量,所以,花多少钱也得治好,可眼下,赴任之期在即,崔扶显然是不能在这儿守着马了,好在带来的几个仆人里有略懂些马的,于是留下两个人照看着,我和崔扶此时也只能到驿站里去借马前行。
于是,让我憋气的时刻终于来了。按制,像崔扶这个等级,驿站只能提供一匹马,本来我想让崔扶骑马,我和丫环们挤一挤也就罢了,谁成想,驿站那紫棠脸的中年人对我家上前要马的小厮不屑一顾,说没有马了。我家小厮虽说在京里还知道夹着尾巴做人,可出了京这一路看着都威风凛凛的,像御辇前鸣金开道的。于是小厮先底气十足骂了句“放屁”,然后便道:“你那马厩里拴着好几匹马,当我是瞎子看不见么?我家大人又没有为难你违了法度,不过是命官该享用的,得的是朝廷的恩惠,又没有沾你什么便宜,你倒是这般形状为何?难不成你把朝廷的东西占了当自己的谋些什么?”
真是吵架的好料子,这要是搁市井里头,没多久就会混成一霸的,我赞叹着,可造之材啊。那中年汉子自然不乐意,便道:“大人大人,在这里来来往往的哪位不是大人?连我也是个官,比县尉还大呢。看你小哥能说会道,这样吧,等你家大人考课一等升了官职途径鄙驿,我一定给留下一匹最好的马。”
小厮气结,正欲吵,与我待在车内一直闭目养神的崔扶悠闲开口唤了小厮:“罢了,走吧,大家挤一挤,反正离上虞也不远了。”
“这不是摆着欺负人么。”我说道,有些按捺不住,若我下去吵当得两匹马。
“自古小官难为,是个官都能对他们训上两句,反正我们不是非用不可的时候,将就些,各自少些闲气,人生苦短,不能都用来制闲气。”崔扶说道。
算了,嫁得如此能将就便将就的丈夫我还说什么,嫁鸡随□。唤回小厮让他去这附近找找有没有什么私家开的赁马的,小厮去了一趟说没有,于是我们便挤了挤上路了,我和崔扶说:“我看在官驿附近开一赁马赁驴的行当准能赚钱。”
“哦,等我当了大官就把这个肥美的差事授给你。”崔扶一本正经说道。
“敢问您何时当大官?”要是把他的话当真那才傻呢。
“等皇帝和上司们想明白的时候吧。”崔扶说道。看吧,我就知道他是随口说说,不过虽如此,我却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即便我有许多许多的嫁妆可能够挥霍一辈子,但还是老话,谁嫌钱多呢。
历经跋涉,终于我们一行疲马倦人进了上虞县城,只能说,这地方果真小,站城墙上能把整个县城尽收眼底,崔扶去县衙里拜过上司见过同僚,两个衙役带着我们去了住处。一处很简单的四合舍,一看便是简单打扫过的,因为桌上还留着泥水擦过的痕迹。我们带来的几个丫环和仆役哪里受得了这个,当下便忙碌着洒扫起来,房子便渐渐现出了干净来,厨娘也忙着把她那套家伙事儿倒腾出来,进门之时她早已向衙役打听过哪里买菜,是以在房子都弄干净的时候,厨娘已经神速地做好了这么多人的饭菜。
从此后,这地方大概就要待个至少一年半载了,我倒是习惯,只是不知道这些过惯了锦衣玉食的人习惯不,比如说,崔扶。
崔县尉走马上任了,做官为民还没干出什么实事,艳名倒是一下子就传开了,十里八乡就没有不知道的,据每日里“护送”崔扶到县衙的伙计说,县衙门口门庭若市,都是女的,上至耄耋下至总角。
后来,伙计又说,如今上虞县有不知道当今天子的没有不知道桃花县尉崔大人的。口气那个得意,光宗耀祖似的。在京里头,家族名望和钱管用,到了这“淳朴”的地方居然脸管用。
我初过江,对南地风俗人情还有些兴趣,偶尔便换上男装出去走走逛逛,有时候崔扶休沐时也会凑个热闹,后来我不爱和他一起出门——当我不知道这些人背后叫我 “菜花夫人”么?好歹我也是混过市井的。我不带他玩,崔扶一边抚琴一边问我原因,我说菜花是浇粪水长大的,可不敢腌臜了你这桃花县尉,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晚饭时分桌上多了一道清炒油菜,开始我也没多想,待崔扶吃了两口说:“瞧,它们吃粪水,我吃它们,你闻闻我可腌臜了?”
本来天热就吃不下饭,他这一说不就是逼我直接撂下筷子么?真是太阴险了。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禁想起邹府的好来,闷热的时候房子堆满了一盆盆的冰,凉快极了,晚上还要盖着被子免得着凉呢。
“崔夫人,你也睡不着?”隔着帘子崔扶问我,因为天太热床又小衣衫又单薄,万一没个睡相掀了衣衫可难为情了,没等我说崔扶便自动让伙计们又去买了张矮床来放在北窗下,他自睡在那里。
“同崔相公一样。”我使劲摇着蒲扇,这帐子里有一只漏网的蚊子,我怕它咬着我的脚趾。
“既如此,不如我们商议商议!”模模糊糊的看着崔扶好像坐起来了,我也爬出来,不管怎样,少了一层帐子还是凉快一些些。
“商议什么?”我摇着蒲扇,眼看着崔扶挪了挪,正挪到扇子风能送到的地方,这个人,忒懒,明明他床头有一把我不用的檀香扇的,一扇还带着香气呢,不是我自己不乐意用,只是那玩意虽精致但不给力,扇风如同蚊子飞过带起的风似的。
“丰惠那边有一处凤鸣洞,有一股瀑布,那瀑布附近有一座宅院要售,价格很是便宜,我想,不如我们买了来。”崔扶说道。
我使劲点头: “行啊,你让房主等着你明年领到职分田的租子再说,当然了,他要是肯佘给你也行啊。”
崔扶上任的时候过了立夏,职分田的田租归前任所有,他只能从太仓中领些米不至于我们饿死。
我这么一说以为崔扶会说他拿钱买,谁晓得他竟直白地告诉我:“唉,人家不肯佘,我又没有钱。”我心想,好歹你们崔家又是正房大院又是辋川别院,如今连个小小的院子也买不起?骗鬼呢。
“哦,你出门千里,你爹娘没给你带盘缠啊?”对于我那“公婆”离了他们的面我是不会叫爹娘的,别扭死了,当然,还有一层,我怕我叫了人家一时不舒服打喷嚏又要骂是哪个厚颜无耻的念叨他们呢。
“大丈夫自食其力,如今我好歹也算小有功名,怎还能花父母的?”
“那你的意思是花我的?”我眼睛又斜了斜。
“当然,我们已是夫妻,我当然可以花你的钱。”真是理直气壮的无耻。
“我可还没花过你的钱呢,就算吃了两口禄米,可这禄米又不够这么多人吃,我还贴补了不少,说来,不算花你的钱吧?”
“因为我现在没钱,有钱了你自然可以花。”
又说回来了,算了,大热天的我跟他掰扯这个怪没意思的,不就是一点钱么,我堂堂长安首富家嫁过来的大小姐还差这一点?
崔扶又补充一句:“钱不会白花的,搬过去你就知道了。”还神叨叨一笑。
第二天拿了钱,崔扶带了伙计便出门去了,晚上高高兴兴回来说买妥了,不日便可搬过去,我问伙计那房子好不好,伙计憋了半天说:比这院子大。
待过了旬日搬过去了我才知道崔扶说“钱不会白花的”意思,果真没白花,真远!至少二十里路,难怪便宜!不过,这边景致真好,苍山翠绿、小桥流水的。他带我到了后院,又从一道后门出去,那后门看起来崭新崭新的,像是新从墙上凿出来的,门外是一条铺得像梅花桩子一般简陋的小路,还有不小的流水声。
“啊,是那瀑布?”
“不是,引过来的水而已。”
“你说没白买的意思就是可以坐这下面冲凉啊?”
“乘凉!”崔扶纠正我。
“没那么结实的油纸伞。”我说道,这么的冲击力,估计得把金银铜铁的伞才撑得住。
蒙蒙天色中,崔扶伸手一指,我一看立刻直了眼,那形状,似乎是个亭子啊。越走越近也看得越清楚,那亭子四周有水流下,形成的水幕将亭子围得严严实实,崔扶说,呀,忘带一把油纸伞了,只好快跑冲进去了。
冲进亭中,头发和肩头淋湿了一点,不过,实在是很凉爽!像吃了碗冰镇乌梅一样。就冲这个小亭子,这房子买得真值。我夸崔扶好眼光,那么点的钱买了这么个宝贝,崔扶故意四下里探探头压低声音说道:“房主说上头瀑布曾经滚下来一块石头砸死了在此纳凉的人所以才便宜的,没准儿他现在就躺在那儿呢。”
“啊?!真的?”闲着也是闲着,我一步窜到崔扶身后,“真的吗?真的吗?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