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光你,你好狠。”卢琉桑使劲弯着腰跌坐在他身后的软椅上。
“下次有人再说一拳打死你的时候你可千万别乱信,因为这很可能是声东击西,你最好下盘也护好了。哈。喂,要不要我派人请个大夫来瞧瞧啊?这个可是耽误不得的,万一迟了片刻没准儿就……嘿嘿,你知道的,要不要?”我凑近了卢琉桑,果然,表情很痛苦,然后我有点后悔,下脚是不是有点重了?我回想回想,按说,这招数我没用过十次也有九次,力道已经掌握得炉火纯青了,他怎么会疼成这个样子呢?
我的心有点突突,不会真把他踢成预备太监了吧?
那可真不是我的本意啊!而且我是掌握好了力道的……
“你就假装吧,哼哼,我用多大力道难道我自己不知道么?哼哼,卢琉桑,你这个人真没趣,你装着吧,我先走了。”我眯眼看着卢琉桑,想找出他脸上假装的破绽,未遂之后我一边问他要不要请个大夫一边慢悠悠退了出去,到了廊下我还朝里头说了句,“别装了,赶紧洗洗睡了吧,哼。”
走过□穿过琉璃门我又蹑手蹑脚壁虎一样贴着山墙重回到房外——蹲墙根儿。我寻思等一会儿卢琉桑自鸣得意以为骗过我的时候我再推门进去骂他一顿。
结果,我蹲,蹲麻了左腿,又蹲麻了右腿,只听到屋里面卢琉桑压抑着的痛苦的哼唧声,他越哼唧我这心吊得越高。
完了,我裴光光十年来第一次失手就伤了个望族家的公子,也不知道我这是幸运还是衰。
我蹲得浑身冰凉凉,卢琉桑不哼唧了,时而长长地叹口气,这一声声的刺激得我那早已藏起来的良心慢慢活过来了。
老天爷,你要亡我也不带这么干的,还捎上一个卢琉桑。
我蹲不下去了,我得回去想想办法,事儿出都出了总得解决,像龟孙子一样躲着不是我邹晴的为人。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腹中翻涌上来一股一股的气,长长地叹了出去才舒坦一点儿。
邹晴,你这辈子完了,什么马怀素,你别指望了,守着半个男人过吧,还得当牛做马,享受着非打即骂的待遇,自作孽啊。脑子里浮现出的凄惨画面让我不自觉抖了抖。继而又恨起自己的脚,那么欠,挥拳打几下不就完了?这一脚算是把自己结结实实踹火坑里去了。
蓦地我又翻身爬起来,卢琉桑那个人一看就是诡计多端的,没准儿是假装的为了吓唬我报复我的,对,一定是这样,明天他一定会活蹦乱跳的满长安城的去拜见权贵或者满集市的给邹暖挑新衣服了。
我又被自己说服了,基于对卢琉桑人品的不信任,我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比较大。
然后,我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只是,早起的时候丫环又问我:大小姐,您昨晚又不舒服了?奴婢听您一直叹气。
我本来今天要去写那两千张宝光客舍的题头,听了丫环的话我也不得不重新思量一番,心里愈发堵得慌。梳洗完了还没到饭时,我在房里背着手走来走去,急!想去卢琉桑房里瞧瞧真假吧,此时天亮了恐被人瞧见,不去吧,又急得慌,无奈,只得盼着饭时能看见神采奕奕的卢琉桑。
丫环在一旁说着什么鞋袜,这种时候我哪有心思管什么鞋袜。
自打认识卢琉桑以来,我从未像今天这样盼着卢琉桑好。
压着心里头的火急火燎,我故意迈着小步去了中厅。
骆驼爹在,富二娘在,邹昉在,卢琉桑,也在,只是……
虚惊那么一场
“卢公子看起来神色有些不好。”老骆驼问道。
他哪里知道他这尊口一开他亲闺女的心都快蹦出来了。
卢琉桑意义不明的笑了笑,也不答老骆驼的话,很矜持的样子。
我坐下了,打量卢琉桑,脸色是不大好,嘴唇都白白的,像失血过多似的,我心里那面小鼓敲得越发激烈。
“昨晚我让丫环送些冬至节鞋袜给晴儿,晴儿可喜欢?”富二娘问我。
哦,鞋袜,原来丫环说的是二娘送来的,喜欢不喜欢的——难道我能给你退回去么?
我说喜欢。
富二娘便立马笑了笑:“昨晚丫环说你不在,也没试试,今早可试了大小?”
呸!又挖坑给我跳。
“昨天吃东西脏了心,腹痛不已,丫环没及时拿恭桶来,我只得披衣出恭去了,回头丫环倒是说了,只是浑身酸软没什么气力,要不就过去谢谢您了。”我说道,余光瞥见富二娘有些抽搐的嘴角。
“大姐,这话其实可以留到饭后说的。”邹昉手里那着乌木镶金的筷子悬在碗上方,颇有些踌躇。
“饭后说我怕爹又以为我编借口偷溜出去了,少不得又挨一顿训。”我瞅瞅老骆驼,他抹搭我一眼。
“管家,一会儿请大夫来瞧瞧卢公子和大小姐。”老骆驼道。
看来我今天是不用出门了。
我本来没病,自己给自己说出毛病来了,大夫又隔绡帐诊了回脉说了些什么寒湿困脾,舌苔白滑之类,最后弄了藿香正气的方子。我又得白白的喝两回药。
听丫环对大夫说“我带您过去瞧瞧卢公子,这边走。”
我想跟着去来着,可我得喝药,而且我跟卢公子“不熟”,此时去了多扎眼,是以那边大夫说了些什么我全然不知,干着急的结果就是到了晚间,我是真吃不下去了。我觉得我这张嘴真是挺衰的,早上大夫问我可有“畏寒少食”,我随口答了句“是”,这不,又应了。
喝过药,我挣扎了许久,终究敌不过良心,披衣下地打着出恭的旗号出门了。
外头寒冷愈甚,我打了个激灵。走半路,打发丫环回去拿厕简,我又偷偷摸摸沿着墙根儿摸过去了。
昨天,我和卢琉桑说,这一草一木连蚂蚁都姓邹,今天,我顶着这个“邹”在府里头鬼鬼祟祟。
卢琉桑房里的灯仍旧不怎么光亮,一个丫环捧着个平扁的瓷碗出来了,几步走到□这里把里头的东西倒在了花树下,虽然冷,但那东西的热乎气还有一丝丝,我正蹲在这边,鼻子里便钻进了似有若无的药味。
我的心啊,咯噔一下。
丫环进去了,房内的灯依旧亮着,只是里头没了动静。
我想我这回是闯了大祸了,估计卢琉桑恨不得剐了我。
这一晚上我彻底睡不着了。
早起丫环说我又红了眼。
我觉得再这么下去我早晚自己把自己折磨死。碰上卢琉桑就没好事。
早饭,味如嚼蜡,富二娘又瞅我,说好像又比昨天脸色差了。
我到嘴边的呕人话又咽了回去,这当口儿我跟她扯这闲气不是疯了么。卢琉桑的脸色愈发的白,像深秋里地面上挂着的那层白霜。
我这儿正闹心,老骆驼开了金口:“卢公子病着,身边没个说话儿的,晴儿、昉儿你们若有空也过去瞧瞧。”
邹昉说:嗯,那是自然。
我还能说什么,只能慷慨赴死。
这样也好,常去看看,留心着看他是不是装的,没道理我邹晴练了十年的高招就这么失了足!
富二娘说:老爷说得对,只是晴儿也病着呢,寒风里来回折腾总归不好,卢公子,你到时候别怪晴儿怠慢了。
我牙痒。
不就是怕我和卢琉桑扯出些什么瓜田李下天雷地火的,到时候你那宝贝暖儿伤了心失了意么?
“那倒不怕,刚入了冬的时候二娘您不就赏了我两件貂裘么,这时候拿出来穿想必还抵得住寒风。上回我病中,还是卢公子带了樱桃回来解了我的馋才好的那么快,这时候于情于理,我若不过去看那也太说不过去了。”我说道。
要搁平时,我是巴不得她这么说正好顺水推舟呢。
没成想,我邹晴也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一天,为了见卢琉桑而显得这样迫不及待。
我这张脸皮啊,算是被自己给丢尽了。
有了老骆驼的话,过了午时,我特意穿了貂裘带了两个丫环去探病了。拍门,丫环露出头瞧了瞧便请我们进去了,摇椅边,一个丫环正服侍卢琉桑吃药。
我走近了瞧瞧,他额头上有汗珠,端着药碗的手也在抖着。
不知道真假。
把丫环支走,房里就剩下他和我。
卢琉桑的脸上没了往日那种不正经的神态,此时看起来有些疲惫,似乎连眼皮都没力气抬得高些。
他说:邹晴,你坐下。
我就在他对面坐下了,这时候穿貂裘,屋子里又热,我随意摸把额头摸了满手的汗。
“现在知道怕了?下脚的时候怎么那么利索呢?”卢琉桑的口气像训自己调皮捣蛋的闺女。
我忍,谁让我理短呢。
“我怕什么,大不了赔你……”
“哦?怎么赔?”
“怎么赔,大不了我邹晴下半辈子给你为奴做婢吃苦耐劳任打任骂。”
“没了?”
“给你养老送终。”
“然后?”
我愕然,还然后?
“你不会让我陪葬吧?那我可不干。”
“为奴做婢?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熏衣磨墨的活儿你能做得熨帖么?任打任骂?是你任打任骂还是我任打任骂?”卢琉桑问我,这回眼皮抬了抬。那俩黑釉珠子盯着我,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洞,吓了我一跳。
人啊,果然不能做亏心事。要不,我邹晴哪有落到这个地步的道理。
“那你还想怎么样?反正我就这一堆儿一块儿,再往大了就剩下一条命了。还有一招儿,如果你觉得还亏得慌,你可以去讹我爹,没准儿为了这不能外扬的家丑他能给你不少钱呢。”我说道。
卢琉桑的眉毛有一瞬间拧了个劲儿,又吓了我一跳,按说我平时胆子挺大的,今天不知怎么了,这么一会儿功夫被卢琉桑吓着两次。
我这儿还没缓过劲儿,卢琉桑又笑了。
“光光,你说我有那么笨么?”声音软软的,尾音轻飘飘地往上挑了一下,配着他那眉眼,恍惚中我竟觉得他有点妩媚,像一只诡计多端的狐狸,他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那只正被算计中的呆鸡。
“和气才能生财,财源才能滚滚,闹僵了对谁都不好,你说呢光光?”我觉得他在试图给我挖个坑心甘情愿跳下去,要不也不会用这种诱骗的口气。
“所以你想出了一个什么缺德的招儿?”热,汗珠都顺着脊梁骨往下淌了。这貂裘怎么这么发汗。
“非也,皆大欢喜怎么能算缺德?一来,你爹的心愿得偿,二来,我抱得美人归。”卢琉桑这才想起药来,在这儿我都闻到苦味儿了,他的表情竟像喝琼浆玉液般慢条斯理喝完了,然后顺手把药碗递给我,我顺手接了一伸胳膊放到一边的桌上。
“你瞧瞧你,这么懒还敢说耐劳,有你这样当丫环的早被主子辞一百回了。”卢琉桑还抓着“丫环”不放,“懒人有懒福,所以,你这样的女子当奶奶合适些,能把懒性子遮掩一下。”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想装傻也装不成了。我邹晴这辈子,辛酸哪,前半辈子被爹抛弃又死了娘,后半辈子要守着个太监终老。
可我又实在不甘心。
“好吧,明天我请大夫来,如果他说你以后真不能人道了我就嫁给你,反正是我一脚踹的。”其实,说到“人道”这两个字我还是觉得有点羞耻的。好人家的闺女这两个字听都不能听的,我就当着个男人的面说了出来。
“我何时说我不能人道了?”
“那你……”好吧,我承认我有点龌龊,我眼神不受控制地飘向了他的腰带——以下,以下一点点的地方。
“邹晴,你把眼睛给我挪开!”卢琉桑有点咬牙切齿。
我挪开眼睛去看刚才那只药碗,感觉后背都湿了,脑门好像也湿漉漉的。
我其实挺高兴的,一来,卢琉桑不用变阴阳人,二来,我可以继续做我书生娘子的美梦。
“我,唉,你……我说你,唉,我一定是冲撞了什么了。”卢琉桑说道,声音不大,不过我都听清了。
我还瞅着药碗,心说,你才知道你冲撞什么了?还好,不算晚。
“明天找个道士做场法事弄两道符箓贴上就好了。”我好心地提个建议,到时候他正常了,活蹦乱跳了我这颗心才能真放下,要不万一哪天他又回头讹我怎么办?
“邹晴!”
“谢就不用了,你要是嫌麻烦,明天我帮你去打听打听哪个道观的老道厉害……”
“你听好。”
“说吧。”
我竖起了耳朵打算把他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听进去,等了会儿,他还没张嘴,估计是在打腹稿。
“我……”
门“叩叩”的响了,刚出去的丫环进来说二小姐来看卢公子。
我瞅瞅卢琉桑,似乎在他脸上看见一闪而逝的不耐烦,不过我想我一定是眼花了,听听他的声音多温和:“请二小姐进来。”
邹暖来的可真是时候,我就不用听卢琉桑的训斥了,当然,估计明天少不了邹暖跑我面前叉一回腰。
作者有话要说:想歪的去面壁!
要过冬至节了
于是,在听见邹暖进了屋门的时候我识趣地站了起来,客套地跟卢琉桑说一句:“卢公子,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养病吧。”
“嗯,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劳你病着还来看我。”卢琉桑说道,估计是刚才吼我用过了力气,是以现在说话都有点有气无力。
和邹暖走了个正脸儿,她大圆眼睛斜了斜,小圆嘴巴鼓了鼓,显见是不高兴了。
我心情好,不与她计较(实在是知道明天她要特意与我计较,此时我就不费那精力与她比大小眼大小嘴了)。
回房,我脱下貂裘,后背果然都湿透了,应该是热的,肯定不是怕得流冷汗。
这晚上我可终于能睡个踏实觉了,睡得半梦半醒的时候我仿佛瞧见卢琉桑和邹暖成亲了,邹暖穿着喜服撩开喜帕直跟我做鬼脸儿,我记得我好像还跟她说:等入了洞房有你哭的……
后来我渴醒了,想起我做的这个梦觉得十分有趣。
第二天,邹暖如同我预料的一样,寒着脸跑来对我冷嘲热讽一通,我矜持地对她笑了几下就没再搭理她,我当时正想着去西市扯上几尺绢布给马怀素做一副鞋袜呢,当然,鞋大概是赶不及了,即便赶得及,我也没那个手艺,袜子大概还简单些,实在不行就照着我自己布袜的样子剪大一圈再缝起来就是。
结果,我想得过于简单了。拿着布我很是踌躇,大一圈,到底大多大一圈才合适呢?后来狠狠心,隔一指宽的距离便剪一双,最后剪完了,丫环看我,眼神里满是不解,后来说,大小姐,您是想做袜子?
这小丫头,这样子不是做袜子难道做裙子?
熬到后半夜终于歪歪扭扭地缝了一圈儿,那针脚我自己看了都觉得寒碜得慌,熬不住,睡了,明天还要去客舍瞧瞧,顺便把今日给冯小宝买的鞋袜也送去,既结拜了,我又长他三岁,他又处处像个亲人一样帮衬我,送这区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