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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小宝拿了一文钱可以换回许多,我想若是马怀素定是拿了那一文钱感慨:又可以买三五斗糙米,这几天的米饭不愁了,又或者是买些灯油以便夜读书。
“陋室寒俭,裴兄弟海涵。”马怀素说道,但口气里却没有一丝卑微的样子,似乎这陋室他自己倒觉得十分可心呢。
“等到马兄高中及第自然就有高门大院了。”我顺嘴便说了出来。
马怀素捧着一碗茶在床边坐下:“裴兄弟觉得士人读书就是为了高门大院?”
这话说的,要不拼了命是为哪般?
“还有封妻荫子青史留名。”总不会是为了济世救民为了天下苍生吧?
马怀素思忖一下自顾看他手里捧的那碗茶:“你说的也有道理。”
似乎并不十分赞同我的话,我有点懊恼,跟他套近乎似乎有点难度,难道是我读书太少了?嗯,回头我也赶紧翻翻圣贤书经世治国策什么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大概马怀素觉得我这裴兄弟见识也忒短,以后大概就是不屑往来了,我正想着他却换了话题,问我何时回洛阳,我说娘死了,他问我爹,我本来想说爹也死了,转念还是说九岁以后就再没见过,不知道他老人家仙游何处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屋子里暗或者眼花,我总觉得马怀素看我的眼光有些温柔。其实,我一直很纳闷为何他看不出我是女的,但又怕此时问了他更要搬出男女有别来将我拒之门外,所以只得将之烂在肚子里郁卒出门回家了。
好在,临出门前我还厚着脸皮问他以后能否路过时来探望一下,看他笑着点头我赶紧拔腿走了,怕他后悔。
我走回到邹府时天已经黑透了,我想老骆驼这回大概要把我用绳子吊起来再用蒺藜鞭子抽个皮开肉绽解气呢。
可惜,我最近猜事情便没有准的。
老骆驼不在,据说是什么大人纳了妾去送礼随份子了。好歹我今天算是躲过,否则空着肚也要谁子再挨一顿鞭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丫环们冲了热热的茶来,我喝了两口觉得比平日里好,问丫环是不是换了茶丫环说没有,还是往天的。我又想,哦,对,我这是人逢喜事,人一高兴吃黄连都能咂摸出糖的味道。
马怀素没有拒绝我再去看他,而且今天是他主动叫我、邀请我进去坐坐的,如果我再忍着头疼学学他那些圣人云子曰之类会不会更近一些?忽而我又想到一个问题,马怀素似乎没认出我是个女人,那,即便更近一些的关系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到了好友再到知己吧?
这岂不是离我的目标越来越远?
唉,真是个愁事!他马怀素的眼睛看起来熠熠有神,为何就看不出我这一身伪装呢?想了半晌我决定以后慢慢向他暗示一下,可别真走到了挚交好友的歪路上去。
第二天,老骆驼显见是还没忘我这件事,因为那边有冯小宝替我照看着,又不急着去付工钱所以我便老老实实在府里蹲了几日的禁闭。再被从院子里放出来那天老骆驼给了许多的铜钱,骇得我一时胸腔里都没了动静儿,脑子里第一念头便是:要把我嫁给傻子之前先给点甜头尝尝。
心里愤愤,我在想,如果老骆驼真这么干的话,我还不如坑他点钱和金银玉石然后干脆从此让邹晴消失算了,反正邹晴也从来没有重要过。
托了这么多铜钱的福,我找了几家雕版印书坊让他们给我弄长安图,虽然冯小宝那邸店十分红火,但如今我俩是歃血结拜的我自然也要把这个分他一份儿替他传传名。
钱自然是要多花不少,不过反正是老骆驼的,对于他来说简直九牛一毛。
自从不禁足,我除了偷摸着去看修缮的房子便是去看马怀素,每次我都想给他买些什么,但每次又都踌躇之后作罢。马怀素这样的读书人心气儿必定是高的,我去坐坐蹭点茶喝还好,若是一开始便提了大包小裹的去拜访铁定会被他轰出来,没准儿还得教训一通:裴光光我看你也是读书人……之类的话来,那就太无趣了。
明月何皎皎
冯小宝这两天老是拿眼睛斜睨我,我若是看他他还贼兮兮的挑挑眉毛,看得我心头发虚,琢磨了半晌,我最近也没怎么着啊,哪次来了不都是老老实实地在这儿蹲到下午才走,他这是瞅什么呢?
我问他看什么,冯小宝端着大大的碗咕噜咕噜先喝了半碗水,然后袖子一抬抹抹嘴凑近我耳边:“那书生看着不错啊,样貌好,看起来人品也不错。”
原来是这事儿。
“嗯?你才知道?我以为上回你跟我说的时候就知道了呢。”我说道。
冯小宝胳膊撞撞我:“好歹咱俩结拜了,你算是我姐,不打算介绍我和他认识认识?”
说到这个,真是让我不由得不叹口气,拿着瓦片戳地面。冯小宝从破椅子上起来蹲我旁边:“怎么?别告诉我八字还没一撇。”
我点头,人家连我男女都分不清,别说八字一撇,这是墨都没研好呢。
冯小宝点我脑门一下:“怎么这么笨?来来来,给我说说怎么个进展了,我给你参详参详。”
我回绝了,这种事,尤其还是这需要万分谨慎的开头时刻,万一真有凑热闹的来吼那么几嗓子估计就“胎死腹中”了,我还是循序渐进潜移默化好了。
待下午我要走了,冯小宝一把拉住我:“别傻乎乎的总去白喝人家的茶,他本来就够贫寒的了,买点儿市面上常见的吃头儿喝头儿拎去也是个礼尚往来。”末了还斜我一眼,“追男人和追女人一样,都要胆大心细脸皮厚。”
我不得不承认,冯小宝还是挺有才的。
于是,今天我特意绕到集市,常见的东西倒多,但还没真什么合我心意的,最后转了两圈决定买几只萝卜和一块羊肉,到时候就说是帮工的时候人家送的,离亲戚家太远便拿过来了,如果他实在过意不去也好办,那我就借他的锅煮满满一下每天借着“喝羊肉萝卜汤驱寒”的由头去坐坐。
待我左手萝卜右手羊肉拐进那小巷子的时候,眼看着那一排紫花桐后闪出一道白色的人影,她转过来的时候背后还拖着长长的辫子。
一个女孩子。
然后我看见了马怀素,直到那女孩子转过院墙他才转身欲进院。
那我是去还是不去?真是……这两只破脚片子倒腾这么快做什么,只要慢走几步就看不见了。想了片刻我还是决定要去,总不能我提着这羊肉和萝卜走回邹府说我买回去孝敬老骆驼的吧?
敲了院门,听着马怀素轻轻的脚步声我倒有点紧张起来。
门开了,马怀素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我一时更加纳闷。进屋,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飘着肉香和果香,屋子小,东西只能摆桌上,我一瞧,哟嘿,一碗炙肉一盘果子,两只石榴两只绿柰,还围了一圈的小枣儿。
敢情刚才那姑娘也是跟我一样的目的,不过,人家是更进一步,肉都烤好了,果子也都洗好了,个个看着很是莹润。相比之下我这几个还沾着些土的萝卜实在有点不够看。
“马兄要吃晚饭了?早知道我就早点把东西送来了,不过,现在天冷到明天也不至于会坏掉的。”我把羊肉放隔板上那只大碗里,萝卜就随意放在地上了。
“裴兄弟,你这是做什么?”马怀素问道。
我嘻嘻一笑,心里委实有些忐忑,万一他一会儿冷了脸让我拿走以后不许再来可怎么办?
心急之下我赶忙编谎儿:“我做工勤快,店家买了羊肉正巧他高兴就给了我一斤,你看,我亲戚家在万年县呢,等我送过去都坏了,我住店里,又不能生火,想来想去只能送马兄你这儿了。再说,我这些天没事就来蹭你的茶怪不好意思的,这羊肉权当礼尚往来了,马兄你要是不收以后我也不好意思来讨茶喝了。”
赶紧把后路都堵死,马怀素这人心肠软,不能给他些由头回了我。
多亏了卢琉桑外祖家住万年县让我一时给想起来了,万年离长安近,但以脚程来丈量可就远了。
马怀素想了想道:“难怪你每日都这个时候来,是下了工?”
我使劲点头。
等过几日我就该“换个工”了,到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待在邸店里每日见着马怀素了,真是天助我也,就让冯小宝暂且当当我的东家吧。
“这样,那好,裴兄弟你也还没吃晚饭,不若这样,我们把这羊肉和萝卜熬个满满的一锅,正好天冷,去去寒。”马怀素说道。
正中下怀!
这羊肉买的实在英明。
我又看桌上那碗炙肉,等羊肉熬好了那不都得凉得凝出油来?看马怀素,他也没言语,招呼我去洗萝卜。
洗着萝卜我就看着自己的手,虽然不那么细腻白嫩但也没有像男人那样的骨节粗大啊?怎么就认不出来呢?难道马怀素他真没在意?我要不要一会儿切萝卜时故意切点血出来?可那会很疼地……真难办。
犹豫了半晌,萝卜都快被我抠掉一层皮了我也没下了割自己一刀的决心,我这个人果然是惜命。
在等待萝卜和羊肉熬成浓浓的一锅的时候我仍旧没忘了看看桌上那碗凝了的肉,顺带还扫了眼果碗,然后肚子还贴心的叫了叫。
可惜,马怀素这人小气,楞当没听见,也不提让我吃果子的事,他甚至连眼神都没飘过去一下,只是不时拿起锅盖搅一搅羊肉和萝卜。
我搬了一块木头也蹲在旁边,炉里的火很旺,蹲在这儿暖和。
“马兄,要不你去看书,我看着就好。”火光将马怀素的脸照得有点红扑扑的,像刚刚染了红色的枣子。
我怕他继续在旁边一会儿我忍不住我这双爪子过去摸一摸。
马怀素想了想点头应了,去桌边拿了一本书回来仍旧在旁边的圆木头上坐下,就着火光看了起来,他此刻低着头,几缕发丝慢慢垂了下来,轻轻刮着纸张,看得我直想伸手把它掖到耳后去。
外头渐渐起了风,轻轻拍打着不太牢靠的门窗,时而“嗒嗒”两声。
抬头看看房顶上的油瓦,原来竟已天黑了。
这羊肉萝卜可真难熬,此时才有了一点儿香气儿。
“裴兄弟,你表字什么?”
“啊?我?我一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哪里需要表字。呵。”我一直觉得有字的都是矜贵人,伯仲叔季什么的,我娘就我一个,张口就是妮子,需要什么表字呢。
“在下字惟白,以后你可称我惟白。”马怀素道。
瞧瞧,不愧是读书人,瞧瞧人家的名、字,一看就是做学问的样子。
“那不会太失礼了么?”
惟白好,不像和尚,关键——称呼字那都是亲近的人。窃喜。
马怀素笑了笑:“你要是有字我们就可以互相称呼了。”
这还不简单。
“赔光光么,字当然叫白赚啦。”我口快说道。
“明月何皎皎,叫皎皎如何?”马怀素道。
我……我这光光皎皎的,都是黑夜地里的事儿。不过,明月的光亮,嗯,我喜欢。只是这诗,这诗接下来好凄苦,两人天涯两隔的,这是好兆头么?心里莫名忐忑起来。
“这,是否太像女子了?”我问道,皎皎,谁家男儿会用叠字的名儿?
“像么?”
“嗯,不大像,那就皎皎吧。”我立刻改口,算了,不就是个字么,他高兴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反正出了这个门没了这个人也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皎,白交……这什么嘛!
待肉熟了小屋子里满是香味的时候马怀素说:“皎皎,去拿碗筷来。”
一瞬间我以为他叫别人呢,愣是没反应过来。
马怀素拿出一碗干粮,先给我盛了一大碗肉,又舀了一勺汤,让我把饼捏碎了放汤里就着吃,我寻思,这个不用教,我也一直会来着。我看马怀素只给自己舀了许多的萝卜和汤便有些过意不去,好在我还没吃,便拿了勺子将碗里的肉分给他一半儿。然后端起碗大大喝了一口汤,汤还热着,想当然我被烫得有多惨。
马怀素无奈地摇头笑笑,然后去给我端了碗凉水。
“惟白兄见笑。”这一碗水下了肚基本就半饱了。
像马怀素这样平稳的人应当不喜欢毛躁的,比如,我。
有点泄气。
“别急,你那碗肉留着给你明天吃。”马怀素说道。
这算不算主动邀请?
其实,烫了嘴也不算太亏吧?算起来也是因小失大,哈哈。
围着火炉喝着羊肉萝卜汤,嚼着硬硬的干粮,我竟觉得比什么都可口。
吃过了饭,时辰不早我也不好赖着了,火速溜着墙根儿拔腿一路往邹府狂奔。本来羊肉萝卜便是生热的,加上这一跑,到了家我愣是在这拔凉的天气里热得汗流浃背。
邹家的晚饭自是用过了,老骆驼大概今日忙也没来拎着我耳朵训诫一番,邹暖和她娘大概由于冷也窝在房里抱着手炉脚炉暖和着呢,我这一天晚归居然没挨着白眼,真是可喜可贺。
丫环也给我准备了脚炉,正放在被子里暖被子,我钻进被窝去暖暖活活的。
皎皎!
趴在枕头上小心翼翼比划着。
看起来多清雅的两个字,只有马怀素这样的人才想得出来。
半夜里我梦见向老头儿让我背明月何皎皎,可我只记得这一句,后头的背不出来,被向老头儿大骂不思进取,大戒尺也是毫不犹豫打得我手心红肿。
第二天,我想去马怀素家把我那碗羊肉给吃了的,可没去成。
都是樱桃惹的祸
躺在床上,脑子烧的晕晕乎乎的,我非常懊恼,这才当了几天的大小姐就金贵起来了,不过是跑了一身汗又呛了些冷风,还至于就这么病病歪歪起来?而且病得这么不是时候。
请的大夫来了,隔着紫绡帐我看见一张带着羊胡子的脸,不大真切,因为我眼前像蒙了层翳。
“大夫,你尽管给我开苦药,我不怕苦,快点治好我就行。”我说道,只觉得声如蚊蚋,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治好了,我好去吃那一碗羊肉。
喝了不知多久的苦药汤子,我仍旧歪歪的,像被抽去了筋,脑子也不大清明,离了枕头就晕得想吐。
有天,我觉得精神点儿了,下了床出去走走才发现外头院中有一摊薄薄的冰。
都如此冷了。
不知道我那碗羊肉坏了没有。
我问大夫什么时候能好,大夫捋着胡子说着没实际用处的话:若好好调养着,大约快了。
老骆驼、二娘、邹暖、邹昉都来看过我,老骆驼和邹昉来得勤些,邹昉有次还给我带来了一只竹做的鸟儿,鸟肚子上有一根细竹棍,使劲一转那鸟便能扑棱着翅膀飞起来,挺好玩的,邹昉演示给我看了,我自己动了手却没有力气,那鸟磕磕绊绊从我手里出去大约几步远的距离就啪地落地了。最后彻底摔断了一只翅膀。
邹昉用同情的目光看我:“看来大姐真是病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