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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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上月-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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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叹:这样飘扬倜傥的一个人,却不能与他相知相交,实为可惜。
堂上一时气氛和谐,言笑晏晏。
一旁的郝隆看到自己苦心想要引起大司马注意,却零时被这个空有时望的小小郡守给比了下去,气得要死,忽然阴阴一笑,对着谢安道:“听说吴兴那里盛产一种草药。”
谢安对他一笑,似在等着他的下文。
郝隆此时却不看他,对着桓温道:“大司马,此草药向来有神效,名为‘远志’,又名‘小草’。”
桓温疑惑:“怎会有两个名字,却是何意?”
郝隆轻蔑的瞟了一眼身侧谢安,嘿一笑:“这草药,素来长在山石中,掩埋在土里的部分可以入药,就叫做远志,长出来的呢?却无甚用处,就叫做小草了。”
桓温“哈哈”一笑。
郗超摇扇的手却停了下来,他分明在谢安眼中捕捉到那一丝恍惚和苦痛,虽然一瞬间便被那面具一般的和煦浅笑代替了,他却还是看到了。
这郝隆实在刻薄,讽刺谢安之前隐居时被人称赞为“大才槃槃”,名满天下,出仕之后却不过是个小小郡守,犹如小草……
郗超苦笑,一言不发。
桓温与郝隆并笑了一会儿,也觉得有些过分和无聊,讪讪道:“安石此来建康,所为何事?”
谢安淡笑:“家兄早逝,留下一双儿女,如今侄女已长成,此次回来是特地为她主持婚礼,在此还要劳烦大司马一次了。”
说着,递上了喜帖。他语气不卑不亢,恭顺温和,似乎之前郝隆所言并未听到。
桓温看了看喜帖道:“呵呵,原来是那个‘咏絮’的小才女啊,我与她父亲相知一场,自会备上一份大礼。”
谢安笑道:“那安石在这厢多谢大司马了。”
说道咏絮,这里却还有一段典故,说来谢安隐居东山之时,一日会天大雪,便带上侄儿侄女们一同赏雪,出了一个题目:“白雪纷纷何所以?”让小辈们接下句。
胡儿最先想到:“撒盐空中差可拟。”谢安但笑不语。
七八岁的道韫轻轻道:“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不住抚掌:“妙哉妙哉。”
如今这当年的小才女已长成婷婷玉立的双十少女,让人忍不住暗叹时光飞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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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超目送谢安离去,侧头看到桓温依旧痴痴盯着那远去背影,眉头深锁:“大司马,此人虽然的确令人敬佩,但是不宜久留,应及早除之。”
“哦?嘉宾所言为何?如今谢家已无根基可言,安石也不过在我手上当个小小司马,有何可惧?”
郗超凤目一挑:“他实在不是您可以对付的,若日后他得势,您的大计恐怕就要毁在他手上了。”
桓温略有些不悦:“嘉宾实在是谨慎过度了。”
郗超冲着桓温“哼”一声,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回头道:“我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你,何曾顾及过自己的名声?你如今却害怕起名声这东西,不敢杀他,日后有得你后悔。”他声音很轻,却并未像平常那样用敬称,桓温知道他已怒到极致,默默不语,并未出言说什么。郗超见他依然没有依从自己的意思,甩袖而去。
桓温见他走远,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由讪笑,何时那个弱小的孩子变得如此厉害,自己竟然这样怕他。
郗超愤愤出了大司马府,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如今大司马虽然如日中天,但是深为士族所恶,他日若是桓家失败,自己还能去哪里?
心下凄凄,木然向家的方向走去。
尚未踏入庭中,便看到妻子周氏正与一个素衣少女叙话,那少女清秀灵动,所有长发都松松拢在脑后梳成螺髻,只别着一把碧玉梳子,他心中一动,轻唤道:“阿茂。”
阿茂惊喜,对着郗超道:“阿兄!”就迎了出来。
周氏看到郗超,也颇吃惊,瞬间饱满的面庞上布满飞霞,施施然对着他行了个礼:“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吃过饭了没有?我让红簪去给你备饭,晚上还回司马府吗?”
郗超看到妻子眼中密布的不舍与相思,不由惭愧,他已有半月没有回家,若不是今天自己与大司马怄气,也不知她要多久才可以见到自己。
他微笑的看着她:“不回去了,今晚就在家里歇。”
心酸的看着周氏眼中那呼之欲出的喜出望外,郗超觉得自己心内某处似乎正在慢慢融化。
阿茂看到兄嫂在一侧甜蜜,嘿嘿一笑:“我去跟红簪姐姐学做菜去了。”说着便跑走了。
郗超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叹息:“这哪里有个姑娘的样子?总是这么莽莽撞撞的。”
周氏笑道:“阿茂其实十分懂事,平时你不在府中,她常常过来陪我说说话。”
郗超难得温柔的为周氏将鬓边秀发拢到耳后:“难为你了。”
周氏嘴唇颤了颤,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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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后,大司马府便派人来接郗超,布帛金银堆满了案几,郗超只是推说身体不适,要在家里多歇几日。
陪着阿茂、周氏玩了几注投壶游戏,郗超有些累,回到房中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郗超只觉得身上有些痒,似乎有什么滑滑的东西在脸畔、胸前游走,正欲呻吟,嘴巴却被堵住,一条灵动的小蛇正在自己口内游走,鼻间充斥着女人体香,他睁开眼竟是妻子,此时她已全然没有白日那端庄矜持模样,仅着一件轻纱肚兜,丰腴美好的身子在月光下有如乳酪堆积起来的酥山,一双眼睛痴痴看着自己。
郗超叹一口气,捧起她的脸亲吻起来,一手伸到她背后去解肚兜,此时门外却传来红簪的声音:“公子爷,大司马府上又来人了,说是有要事相商,请公子爷务必快些过去。”
郗超的手顿了顿,看到妻子眼中已是泪水奔涌,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对不起。”
周氏好似突然枯萎了一般,整个人一下没了精神,颤抖的抬眼看他,似乎要把他吞入腹中一般,许久,才咬咬唇道:“无事,相公自去。”
起身披上一件纱衣,裴氏为他细细更衣,二人皆是默默无语,屋中只听到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
郗超推门离去之时,裴氏这才开口:“妾身等您回来。”
郗超身形顿了一顿,随即扬长而去。
周氏怔怔看着他在星光下远去的身影,用力咬着自己手背,无声哭倒在榻上。
为情所困

王徽之宿醉醒来,头痛欲裂,被仆从伺候着吃了一点清粥小菜,直挺挺的坐在廊前听了半日鸟叫,就寻思着去哪里蹭夜饭。
远远的看到六弟操之向这边走来,穿着白地团花锦衣,腰勒五彩丝带,足蹬描金红木高屐,约在冠中的头发一丝不乱。
“嘿,五哥,你今天没事吧。”操之看到他似乎特别的喜出望外。
徽之撇嘴:“我能有什么事?”说着,朝着弟弟打量半晌,嘿一笑:“你小子今天擦了多少粉?”
操之腼腆一笑,也不回答,冲着王徽之显摆道:“五哥,这一身不错吧,可是不便宜啊。比之献之如何?”
徽之皱眉:“花俏了些。”说着,伸手在衣襟里面去搔痒,想来这虽是大夏天,他也好像有半月没有洗澡了。
只怪他最近服散服得太多,每天清醒的时间都少。
操之看着他道:“难得你今日在家,陪我去趟郗府如何?”
徽之冷笑:“我才不去凑这个热闹。”
操之赔笑:“我如今差不多日日去,久了和舅舅也无甚话说,加上我也不太会讲话,和阿茂对着枯坐在那里也甚是无聊,不妨你陪我一道去吧,你这样会说,帮帮弟弟,如何?”
“……”
操之叹气:“郗府的菜肴那可是……”
“哼,你五哥我什么没吃过。”
“那……你不是喜欢我那条大食国的毡毯吗?你若是能把阿茂说开心,我便把那毯子送与你。”
徽之一笑:“这还差不多。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喜欢那丫头什么?”
操之挠挠头道:“反正我既不像五哥这般名士风采,又不似七弟那般胸怀大志,只愿伴着父母身边好好孝顺便是了,表妹温顺可人,性情随和,我倒觉得与我甚是投契,应属良伴。再说了,我们三兄弟总有一人要娶她的,你和献之似乎都无意与她,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咯。”
徽之哼一声:“才几日相处,你便知道她温顺?我猜啊,都是装的。再说了,我打小讨厌她倒是真的,献之喜不喜欢她,你如何知道?”
操之哈哈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说着,贴到徽之耳边道:“如今都传会稽王要招他做女婿呢。”
徽之凝神想了想,问道:“余姚郡主?”
操之点头:“是了,是了,上次有人还见到他们二人游湖呢,余姚郡主还唱歌来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徽之看操之一副眉飞色舞艳羡之极的样子,突然“哈哈”爆笑:“这东床快婿岂是谁都做得的,我看哪,这事未必能成。何况献之那人是最委屈不得自己的,你啊,还是把你的小表妹看好了,莫让他抢了去才好。”
操之被徽之说得一头雾水,但是想起徽之一向古怪、与旁人不同,便不甚在意了。
二人说话间来到郗府,还不到哺时时分,和舅舅郗昙言笑几句,操之眼睛就不自觉的向帘后瞄,郗昙捻须一笑:“今日阿茂偶染小恙,所以不能前来相见,还请二位贤甥不要见怪。”
操之颇有些失望,不停追问阿茂的病情,还说要为她送药来。
徽之在一旁暗叹操之果然是个傻瓜,他自己都说阿茂每日枯坐十分无聊,自然是随便找个借口敷衍他罢了,徽之忍不住对弟弟翻了个白眼。
聊了几句,操之便照例陪舅父郗昙下棋,徽之百无聊赖的到后园散步,此时正是六月时分,天气燥热火辣,后院里不知名的花朵也长得糜烂疯狂,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徽之沿着后廊慢慢走,看到庭院深处合欢树下秋千架上,坐着一个黄衣女子,素白的儒群下摆露出浅绯色绣花鞋尖,她正一手攀着秋千的绳架,一手拿着几张信笺细细阅读,面上晕着浅浅笑意,身子随着秋千轻轻悠悠地摆荡。
他心内哼一声,这个死丫头果然是装病欺骗操之那老实孩子,此时说不定正看着哪个情郎送来的情书呢。
说着,轻轻脱下木屐,仅着罗袜慢慢在草上走着,小心转到阿茂的身后,大喝一声,吓得阿茂几乎从秋千上跌下,然后从惊魂未定的她手中抢掉那几页纸张。
“徽之哥?”阿茂半天才认出来人。
徽之嘿嘿笑着翻看自己抢来的信,眼光刚触到那娟秀的字迹,却仿若被烫到一般将其重又塞入阿茂手中,神色木然的背过身去。
阿茂默默看着他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久,徽之才道:“她给你来的信?”
阿茂点头:“嗯。”道韫和徽之的事情她多少知道一些。
“你们常常通信吗?”
“嗯。”
“她……有没跟你提到过我?”
“有。”
“那……这封信里有吗?”
“……没有。”
“她说了些什么?”
“呃?”
“我是问你这信里她说了些什么?”
“……八月间是她和凝之哥的婚事,让我……去做傧者。”
“她还好吗?开心吗?”
阿茂犹豫,半天问道:“徽之哥,我一直想问……道韫姐和你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吗?不是之前说,她是要嫁给你的吗?”
徽之沉默半天,一字一句道:“这种事,你这样浅薄的人怎会知道,说了你也不明白。”
阿茂气结,心里咒道:大混蛋,从小就欺负我,活该你娶不到道韫姐。
徽之略站了站,便向回路走去。
看到徽之那远去的萧索背影,阿茂又颇有些辛酸,道韫姐信中刻意对徽之哥只字未提,想来心中也是有些放不下吧。
忍不住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情究竟是何物呢?为何他们明明相互喜欢却不在一起呢?真是参不透啊。
正待感叹,只觉自己脑后发髻一松,竟是有人将她的玉梳拔下,她侧头一看,不是徽之是谁?他竟半途折了回来。
她怒从心中起,捂着发髻喝道:“徽之哥!”
徽之撇撇嘴:“把这个送给我。”扬扬手中玉梳。
阿茂爆喝:“凭什么啊?这是道韫姐送给我的,我和她一人一只……”话一出口,看到徽之听到“道韫”二字黯然的表情,这才有些了悟,声音也软了些:“徽之哥,你可是要留着做个念想?”
徽之也不多说,从怀中掏出一个半新不旧的金花簪随便插在阿茂发上:“这个跟你换,我也不会白占你便宜。”一溜烟的提着木屐走了。
“你……”阿茂对那玉梳本就十分喜欢,如今竟这么被他抢了去,气得直跺脚。随手薅下头上金簪,看了两眼,怒气冲冲的向草地上一丢:“哪里弄来的什么俗气玩意儿。”
恰逢侍女来唤:“大小姐,刘嬷嬷唤您吃饭呢。”
阿茂怏怏道:“知道了。”走了两步,叹口气,心想着他这么宝贝揣在怀中,怕也不是什么寻常物件,回去在草地里寻了一通,还是将那金簪捡了回去,寻思着什么时候把它还给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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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登基不过月余,后位空置,褚太后发帖邀请京都众臣名士与家眷贤媛共游清凉山别宫,共赏新开之菡萏。
阿茂此时正与嫂子周氏共乘,束高髻,发间带着几朵玉花,碧色垂髾,腰缠浅绛色牡丹暗纹腰采,身带长佩,围腰下湖湘色的杂裾飘带犹若旌旗般随风飘展。
周氏围着她左右打量,笑道:“妆容、衣饰皆美,只是这头面差了些。”说着,命一旁的侍儿打开随身带的妆奁匣子,阿茂一向知道阿嫂娘家殷富,看到她随身带的备用首饰便有如此之多,依然忍不住在心中咂舌。
周氏在密密匝匝的首饰中选了几朵小小宝石珠花,零星插在阿茂发间,又细细挑拣出了一柄纯金梅花步摇,此钗顶上打造若梅花枝子,雕琢得栩栩如生,枝头垂下七八缕金穗。周氏将其斜插入阿茂鬓角,金穗在脸侧轻轻摆荡,更衬出阿茂婉约气质。
周氏孩子气的一拍掌,对着一旁侍儿道:如何?”
侍儿甜笑点头:“美甚。”
阿茂用手摸摸头上步摇,对着裴氏道:“这般贵重的首饰阿茂实在是不好意思收下,还是阿嫂自己留着戴罢。”
周氏“扑哧”一笑:“我待字闺中之时,便常闻你哥哥他最是乐善好施,见不得贫困之人,嫁过来之后,才知道此言非虚,他俸禄赏赐虽多,却动辄为别人买屋置房、送米送粮,自己穿衣吃饭倒是混不讲究,我看你一个小小姑娘也不爱那些花儿粉儿的,寒素的紧,整日不过为着你爹爹你弟弟盘算,跟你阿兄倒是有几分相似。这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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