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廷得了他这句话,心里有了底,便立起身,说道:“好,我明白了。”说毕,告辞走了。
过了三日,少明从剑廷处得知,原来真凶竟是李祖!。起因是为了素心蓝从家里偷出来的十几根金条。他也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居然松了口气。
自然,这件案子一时之间成为上海,最引人瞩目的事件。几乎所有报纸都添油加醋地编出各种各样的故事,大做噱头。
秦俊正为自己躲过一劫,而暗自庆幸,不想这日少明居然将一份报纸扔在他的面前,冷冷道:“以後手脚放干净些!”
秦俊失色,不安地望著少明严厉之中夹杂著一丝厌恶的目光,顿时明白原来少明全都知道,立即感到一股寒意从身体深处窜起,连手指尖都变得冰凉。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我……我只是想……想帮你。”说毕,又觉得解释的不够清楚,愈加感到惊慌,话也说得断断续续的不成句子,“我……不会骗你……我是……可是……我不想……不想骗你……我一开始……是……可後来……後来我……喜欢上你了……”
少明虽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最後几个字却听得很清楚,立刻感到十分意外。他目光复杂地盯著秦俊看了许久,见他苍白著一张脸,满眼慌张之色,失了血色的唇打著抖颤。一时之间自己也有些心烦意乱,不作回答,转身走掉了。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竟然会沈不住气。他原本的计划,并不是这样,而是继续同秦俊周旋下去。然而只要他一想到秦俊同那个女人纠缠在一起,益发难以忍受,以致一时冲动,将一切挑明。想起秦俊的话,他愈加心乱如麻。自从认识秦俊以後,他就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陌生了。
第十六回 半壁尽失江山易主
这阵子,秦俊对於少明,总是小心翼翼,生怕再惹他不满,更担心他会提那件事。然而少明却是一副什麽事都未发生过的样子,唯独如此,才使得秦俊更加提心吊胆。因为像少明这样的人,冷漠比生气更使人觉得害怕。他若是发一通脾气,至少你知道他为何生气。秦俊愈是摸不著头绪,愈是感到不安。
这日,少明一回来,就要进书房。他这几日也不知在忙些什麽,秦俊已经很多天没有同他说过话了,便叫住他。不料少明虽然站住了,却是隔著五六步远,望著他淡然问道:“你有事吗?”
秦俊看他一边说话,一边推开书房的门,只好笑笑道:“没事。”
少明点了一点头,也不回答,走进书房,随即将房门关上。秦俊怏怏地走回自己的房间。现在秦俊觉得他们二人,就像是用一根极细极脆的丝线连在一起。任何一方只要稍微挪动一点,他们就会立刻变成陌路人。
少明大步走进书房,将门随手关严。他抓著门把手,听到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接著在开门关门声後,立刻消失。四周变得寂然。他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种十分微妙,无法言说的滋味。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哪件事而感到生气;是觉得自己因为秦俊而正在改变生气,还是为了秦俊背著自己和那个女人私会愤怒。他理不出个头绪。一看到秦俊,心里就莫名地感到焦躁。但是秦俊处处谨慎的样子,却又令他觉出一丝丝满足感。这种复杂难名的心情,是他和周嘉在一起时,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他轻喟一声,松开把手,刚转过身,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喇叭声。他大步走到窗前,看到剑廷的轿车正缓缓地开进院子来,便走到书桌後,在椅子上坐下。不多久,他就听到走廊里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紧接著剑廷打开门,兴冲冲地闯了进来。
“我们的机会来了!”他冲到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俯下身子,望著少明,激动道:“你猜我给你带了什麽好消息!”然而他却不等少明回答,几乎是喊出来似的大声道,“李友松这次阴沟里翻船,他要完了!他投资的一宗面粉生意,货轮翻了船,差不多损失了三百万!”
少明一听,眼中也露出兴奋之色来。他望著秦俊微微一笑,道:“你说的不错。李友松这次确实要翻船了。”
友松得知货轮在长江里出了事故,非常著急。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才避免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後几日,也安然无事。银行里还有不少新的客户来存款。不料过了几日,外面忽然疯传祥记银行亏空数千万元,银根吃紧。所有在祥记有存款的市民,听到消息,都感到恐慌,一窝蜂地涌到银行来兑钱。不到五日,库存就减少了一大半。而来银行提款的人,依然不见少。李友松急得焦头烂额,却也无法可想。钱素蓉对他变心,深怀恨意。二人的夫妻之情早已荡然无存。如今也不肯出面帮忙。虽然她自己还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但是这几年她做珠宝生意,赚了一大笔钱,倒也不感到担心。
这时剑廷却派文希去见友松。当初祖!抵押给赌场的百分二十的股份,少明怕打草惊蛇,就先归在文希名下。文希虽然是剑廷手下的一个流氓白相人,但是他的家世在上海是赫赫有名的。因此当文希向友松提出购买他名下的所有股份,并承诺由牛家拨出五百万元,解救祥记目下的难题时。友松不疑有诈,权衡再三,狠下心咬牙答应了。虽然自己拼力经营十几年的祥记易主,但至少自己不至於闹到破产的地步,又可得到一笔钱,足够东山再起。
友松从文希那里拿到了三百万元。虽然他感到痛心极了,然而这已经是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办完这一切事情,他坐了汽车,直接回家。车子在家门外停下,他坐在车子里,望著那栋依然十分漂亮的洋房,许久怅然地长叹口气。他缓缓下了车子,托著无力的脚步,垂头走进屋子。
他径自走进卧室,刚在一张沙发椅子上坐下,忽然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走进屋子来,笑道:“友松,你回来了。”
友松看到她,有气无力地回了一个笑容,却不回答。
女子走到他身边,斜靠在椅背上,将一只白嫩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安慰道:“友松,你不要不高兴。依我看,这倒是件好事呀。你年纪也不小了,也是该让自己轻松一些,好好享受生活了。”说毕,弯下腰,双手抓住友松的两只手,笑吟吟道,“上海是个多麽美丽的地方,有那麽多好玩的东西,你还发愁今後的生活会无趣吗?我们可以去游艺园看各种杂耍,去戏院听戏,去跑马场看赛马,去看最新的西洋电影。你瞧,我们每天都有许多的事情去做!恐怕时间还不够我们用得呢!”
友松看著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听著她的话,逐渐恢复了精神。他不觉点头笑道:“小倩,你说得不错。今後有你陪著我,我还有什麽别的要求呢。”
小倩闻言,微微一笑,坐在友松的大腿上,双臂揽住友松的颈子,道:“只怕哪一天你会变心哟!”
友松圈住她纤细的腰,往怀里一抱,笑道:“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亲近的人了。”
小倩咯咯笑了几声,柔软的身子在友松怀里抖颤个不停。友松忽然站起身,搂著她的腰,往床边走去。他抱著她一同栽倒在床上,乘势压在她的身上。两个人的身子随著弹簧的弹动,上下晃荡起来。
次日开始,友松便沈溺於温柔乡之中,陪著小倩四处游玩。每日都玩到精疲力竭。自然,钱也是花得如同流水。过了一阵子,友松便开始发现自己的钱是越来越少了。原本就是只有出的,没有进的。而小倩还不停地要各种首饰衣服。友松开始感到恐慌了。他便决定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他想虽然如今自己落到这步境地,便是凭著他以往在上海的地位和名声,若想东山再起,绝不是难事。他想自己是做银行业的,还是应该继续做下去。他便约见了往日的几位朋友,不想他们没有一个人肯出资帮忙。友松在外奔波几日,毫无所获,颓丧地回到家。
小倩见他这副样子,关切地问道:“你怎麽了?难道那些人没有一个肯帮忙吗?”
友松闻言,重重叹口气,瘫坐在沙发上,却不言语。
小倩走到他身旁坐下,偎进他怀里,道:“其实我有一位朋友,最近做股票生意,倒是赚了不少钱。要不,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友松知道这种事情是有风险的,但是目前他处於一筹莫展的境地,即使只有一线希望,他也愿意尝试。便立刻催促小倩尽快安排自己和这位朋友见面。
过了两日,小倩便约她的朋友来家里。友松特意在家中等候。到了快中午的时候,门房过来通报,说是有一位姓王的先生要见友松。小倩看到门房递来的名片,立刻高兴道:“这就是王先生。”说毕,就向门房催道,“快请他进来。”门房答应著去了。
不多一会,就见一个穿著挺括的西装的男人被门房引著走进来。男人头发抹了发蜡,从中间分一条缝,向两边贴在头皮之上。露出宽而方的额头来。
友松热情地抓住他的手,上下晃动几下。便请他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在他对面坐下。小倩歪身坐在沙发扶手上,手随意地搭在友松的肩上。
二人寒暄了一通,很快就谈起了股票的话题。友松一见到他,就先细细打量了他一遍。特别是他手上所带的那颗钻戒,使得友松对他所说的话,增加了不少的信任。
这位王先生大谈特谈生意经。据他所说,如今最赚钱的便是威拉公司发售的绸布股票。因为只要是人,不管穷人还是富人,都一定要穿衣服的。而且他自己这半年来,就已经赚了五六万元的利息。
友松听罢,虽然有些心动,但还是不大放心。王先生看出他沈吟不决的样子,又更加吹嘘一通。友松听得越来越入迷。王先生知道他已经动心了,便建议他尽快购买。
王先生走後,友松又独自思考了一会。实在是他已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也只好放手一搏了。次日便在小倩的鼓动下,先试著买了十万元的股票。过了三个月,得到了百分之二的利息。这下子他才终於放心。又拿出五十万元购买绸布股票。这时股票价格已经涨得极高了。不料过了半月,南洋银行突然宣布,当日起所有绸布股票停止押款。得到这个消息,友松立即感觉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等他醒来後,发现小倩居然失踪了。而平时摆在梳妆台上的那些首饰,也全都跟著不见了。他站在小倩卧室里,顿时有种不真切的感觉。这几个月仿佛是做了一场梦。他颓然跌坐在床上,望著抽屉敞开著的梳妆台,猛然醒悟,自己是被人设局陷害了。
他不禁自嘲般地笑了一声,心想自己确实是老了。老得自高自满,双眼昏瞎,竟然连那麽多如此明显的疑点都没有看出来。
“唉!”他不觉恨恨叹息一声。
第十七回 人生难测福祸相依
这日,少明有事回家得晚一些。他一到家,管家迎过来,低声道:“李友松来了。在客厅里等您。”如今友松的事情,在上海已成为街头巷尾,人们热切讨论的话题。一代传奇人物,便这样陨落,落得到如今这狼狈的境地,怎能不引起市井百姓极大的兴趣。
少明闻言,微微皱起眉头。他不料像李友松这样极骄傲的人,竟然还会在一败涂地後,主动去见击败他的敌人。他也不作回答,径自走进客厅。
友松看到他进来,从沙发上立起身,笑道:“少明,好久不见呀!”
少明见他比上次见面时老了十几岁,而那也不过是几个月之前罢了。“请坐吧。”他不等友松回答,自己先坐在了沙发上。
友松和他几乎是同时坐下来。一脸难辨善恶的笑容,说道:“真是青出於蓝而胜於蓝呀!贤侄不愧是穆世南之子!”
少明看他一味说些无关紧要的话,猜不透他此来何意,也懒得与他周旋,淡淡问道:“你有什麽事?”
友松顿了一顿,先微微一笑,才慢吞吞说道:“自然,自然我没什麽重要的事情。不过,我想你费尽心机,终於获得最後的胜利。你大概很希望看看我这个老头子,如今是怎样的凄惨吧。所以,我主动送上门来,让贤侄你观赏观赏。”说毕,冷笑著盯住少明,眼中满含恨意。
少明闻言,脸色微变,回望友松半晌,才慢慢站起身,冷然道:“既是没什麽事,那我请人送您出去吧。”
友松急忙跟著站起来,拦住转过身,抬脚就要往外走的少明,笑道:“贤侄急什麽,我还有一句很重要的话没有说呢。”
少明随即站住脚,问道:“什麽话?”
友松向少明身前凑过去,盯著少明,忽然露出一脸狞笑,少明还未反应过来,就觉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友松的手里正握著把柄,而刀身一多半已没入自己的身体。他不觉痛得咬住牙,从鼻子里吐出一口又重又短的气来。
友松猛地收回手,刀身从少明体内抽出来,锋利的刀刃再一次割过少明的身体,带来一阵比刚才更加剧烈的痛楚。少明後退几步,跌倒在沙发扶手上,身子一歪,又“咚”的一声,躺倒在地上。他见友松的一双眼睛血红,露出残忍疯狂的凶光,心中起了一阵恐慌。
他此时恰是躺在茶几同沙发之间的那一条窄缝里。友松又高高举起手里的刀,做出一副砍下来的样子。他急忙双腿蹬著地面,从茶几下面滑到另一面。他一移到另一边,就即刻坐起身来,将背抵住沙发,双腿用尽全力把茶几朝友松踢过去。友松正站在茶几另一边,茶几翻飞到半空,重重砸到友松的腰上,友松立即向後跌坐在沙发上,由於力道过猛,连带著沙发也向後倒了过去。
这声巨响,立刻惊动了公馆里所有人。管家第一个冲到客厅里来。他看到客厅里狼藉的景象,又见少明的手按住腹部,周围的衣服上已经渗出了一圈殷红的血迹。他心里一震,急忙冲到少明身边。少明用眼神止住他,喘息著吩咐道:“通知剑廷。”
管家闻言,不觉停下脚步,他下意识地扭头看一眼友松,见他一动不动躺在地上,显然是昏了过去。也就不敢耽搁,急忙返身去给剑廷打电话。
少明按住伤口,挣扎著从地上起来,坐在了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