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霓将皮包顺手放在玄关处的柜子上,然後向芳如吩咐道:“帮我扶个人。”
芳如应一声,跟在她身後,一同走到街边,打开车门,扶著已经醉得昏睡过去的秦俊,费力地走回房子。两个女人没有力气,勉强将秦俊扶到客厅的沙发上躺下,就都累得直喘粗气。
芳如看著酩酊大醉的秦俊,向咏霓问道:“这是什麽人?”
咏霓的脸颊泛出两团红晕。她笑了一声,扶著沙发扶手,在另一条沙发上坐下,道:“我的一位朋友。”
“给我倒杯水。”咏霓喘过气来,向芳如吩咐道。
芳如便转身走了,不一会手里端著一杯清水,走回来。咏霓朝她伸手过去,接住杯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半杯水。她将杯子放在茶几上,望著睡得沈熟的秦俊,微微一笑。这时芳如抱著一条毛毯回来,弯腰给秦俊盖在身上。
翌日,到了上午九点锺,秦俊才醒来。他睁开眼,虽然看到身处陌生的地方,却过了半晌才发应过来。他心中一惊,急忙坐起来,却觉得头又晕又疼。因为坐起得太快,眼前一黑,就要晕过去似的。下一刻又立即醒过来。他朝四周打量一圈,发现自己居然睡在沙发上,而这房子的主人,却不知道是谁。不由得开始回想昨日的事情来。他只记得自己去饭馆里喝酒,後来似乎还同人起了一番争吵,之後的事情就一丝也记不得了。他越想头越疼得厉害。
这时芳如走进来,看到他醒了,便笑著说道:“秦先生,你醒了。”她也不等秦俊回答,接著说道,“我去通知我们家小姐。”说毕,掉转身走出屋子。
过了片刻,咏霓穿著睡衣走过来。秦俊一见到他,吓了一跳,惊讶道:“这是凤女士的家?”
咏霓在他对面坐下,笑著点了一点头,道:“是的。昨日我在饭馆里遇到你,看你醉得厉害,就擅自把你先带回来了。”
秦俊不觉微微露出窘态,讪讪道:“给凤女士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咏霓道:“不碍事。其实说起来,我和少明是一家人,你同我不必如此见外。”
秦俊闻言一怔,不解地望著咏霓。咏霓见状,解释道:“亡夫同少明的父亲,是拜把子兄弟。论理少明还该喊我一声婶娘呢。只是那时候我还不叫这个名字,所以社会上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说罢,微微笑了一笑。
秦俊大感意外,不曾料到原来少明和这个女人竟还有这样的关系。也就笑道:“哦,原来是这样。”
咏霓朝他的脸端详片刻,关心问道:“阿俊,你哪里不舒服吗?我看你的脸色很不好呢,竟像是害著什麽病似的。”
秦俊不觉抬手在眉心上揉了几下,皱眉道:“头疼得快要裂开似的。”
咏霓闻言,轻轻“哦”了一声,站起身道:“走吧,我们去楼上。我有法子可以治你的头疼病。”说毕,就率先在前带路。秦俊慢慢站起身,跟著她一同上到二楼,走进一间屋子。
这屋子里布置地相当雅致,空气中漾著香气。秦俊闻著这味道,看到临墙摆了一张长榻,榻上放著一张紫檀木烟盘,盘上横搁著一只镶金烟枪,一座水晶烟灯端然坐著。
咏霓在烟榻上斜侧著身子躺下,自拿起烟枪开始烧烟泡,同时笑吟吟地望著秦俊,道:“你不是头疼吗,这就是治头疼的最好的药。”说著,拿眼神向旁边一溜,道,“阿俊,你过来吸两口,我保证你的头就不会疼了。”
秦俊实在头疼得厉害,听了她的话,也未多想,就走过去,爬上烟榻。咏霓将烟泡烧好,把烟枪递给秦俊,道:“喏,吸两口吧。你看这烟泡,烧得多麽好,不大不小,正好招待你这位贵客。”
秦俊接过来,吸了几口,不一会果真感觉不到头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昏然怯意的感觉。
咏霓坐起身,望著喷云吐雾的秦俊,问道:“怎样,婶娘说得可对?头还疼吗?”
秦俊朝半空吐出一口白烟,笑道:“一点也不疼了。”
第二十二回 迷爱求欢薄情离索
秦俊自染上烟瘾,便终日歪躺在烟榻上,浑浑噩噩,再不关心这烟室门外之事。这日晚上,咏霓穿了一身缀满亮片的丝裙,精心打扮一番,坐了来接她的轿车走了,走前特意向秦俊道别。
她斜倚著门框而站,一面用手笼著卷发,一面向秦俊溜去几眼,带媚笑道:“阿俊,我今夜要去参加一个宴会。我看你整日闷在家里,实在无聊,同去玩玩,可好?”
秦俊懒懒地瞅她一眼,不自禁张大嘴长长地打个呵欠,回绝了她。“我乏了。”
咏霓凝望他片刻,漆黑的眼珠在明亮的电灯光下忽地一闪,轻笑道:“随你。”说毕,扭身走掉了。
秦俊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又打了个呵欠,脸上确乎露出了倦色。灯光打著他黯淡的脸色,越发显出与年龄不相称的颓然老态。他刚准备躺下去睡一会,就见一个女子忽然出现在门外。他心里一惊,急忙撑起身子去看,原来是女佣芳如。她这会穿了件粉红色的丝绸长袍,领子和胸口中间用镂空的白纱相接,露出一大片雪白的皮肤,连乳沟都隐隐可见。秦俊认得这件长袍,是前几日一位老板送给咏霓的礼物。咏霓因嫌俗气,送给了芳如。秦俊倒不料,这衣服穿在芳如身上,却是别有风致。
芳如似乎也很晓得自己穿上这件长袍十分漂亮,她撩起眼皮,朝秦俊瞥一眼,嘻嘻笑道:“秦少爷,今晚你自己烧烟吧。”她脸颊上微微发红,说完话抿住嘴,又是一笑。“我有客人哩!”
秦俊心下了然。他躺回去,翻个身面朝另一面,咕哝著说:“我今夜原不要抽的。”
芳如满心欢喜地走了。
秦俊糊里糊涂地醒过来,烟室里依旧是亮如白昼,只是从暗淡的走廊里传来一阵低低的吟喘声。
“飞……飞起来了!”
秦俊听到芳如情不自禁地大喊一声。接著是一阵男女声相杂的喘息。秦俊听著,眼前仿佛就出现了一男一女厮搂在一处的情景。他也不知为何,竟然爬起来,穿上鞋走出房间,顺著昏暗的走廊,走到芳如房间门外。
“嘻……你个死男人,难道非要补足一个月的份吗?”
“嘿嘿……还不是被你这小骚妇给勾引的!”
秦俊推开门,见屋里黑著灯,依稀可辨床上躺著两个黑影。屋里的人没有发觉他们在被人窥视,又是一番动作,带著床板发出“咿咿呀呀”的轻响。
秦俊只觉自己体内一阵骚动,浑身起了难耐的燥热。就连两手也因忽然袭来的剧烈的情欲而微微抖动著。他忍不住深深出了一口气。他怕惊动了芳如他们,立刻急急走开了。
他径自下楼,出了大门,走到冷清的大街上。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只是体内的躁动使得他不得不发泄一番。他快步走著,很快就走出了一身热汗。无奈这情欲依旧压制不下去。他站在路边朝四周望了一圈,迅速地在心里作出决定,迈动脚步,更加急迫地朝前赶去。
当他站在穆公馆门外时,已是过了夜里二点锺了。他看到整栋公馆都已熄了灯,黑沈沈地像座森严的堡垒。黑漆铁花大门紧闭著,门房里闪著昏黄黯淡的灯光。他想了想,绕到後门,从门上爬过去。翻越铁门顶部时,他的手心被突起的尖端划破了,细长的口子往外汩汩地冒著血水。他也不在意,跳到草地上,大步流星穿过花园,从後门进入房子,摸黑上了二楼,来到少明房外,缓缓扭动门把,寂静中,门锁“哢嗒”惊叫一声,使秦俊的心不由自主地猛地一缩。他推开门,一个跨步,站在了屋里。皮鞋踩在厚软的地毯上,没有一丝声响。他的耳鼓被他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猛力地敲击著,每一次撞击都会使他的呼吸一滞。
他已经有两个月不曾见过少明了。
少明依旧睡著,只是似乎觉察到什麽,翻了个身,却没有醒来。
秦俊走到床边,此时他再也无法忍耐了,因为又有一股更加剧烈的骚动兜头袭来,将他的理智全部吞没。
少明猛地惊醒过来。他感觉到一个男人沈浊的气息吐在自己脸上,不由得骇了一跳。急忙用手去推对方,反被对方紧紧抓住。
“少明……是我……阿俊……我真想你……”秦俊低声呢喃著。
少明心头一震。他感到意外极了。
“阿俊?这两个月你去哪了?”
秦俊喘著气回答道:“少明……别动……让我进去……”
少明半夜被惊醒,本没有一丝情欲,不料被秦俊抚摸自己的手撩拨起了一点火星。他轻轻喘一声。但是他却觉得秦俊抓著自己的手湿湿腻腻的,很是奇怪。他反过来抓起秦俊的手,凑到眼前,仔细一看,却见到一条狰狞的伤口。他心里一紧,忙问道:“你的手怎麽了?”
秦俊哪里顾得理会。他也不回答,将嘴含住少明的唇,用力地吮吸著。少明被他吻得发晕。朦胧间鼻端却嗅到一股熟悉的甜香气息。他心里升起一股异样情绪,但是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他就再无余暇去想这些无关的事情了。
秦俊像头发情的豹子,野蛮而又强劲。少明的手不觉间紧紧攥住了床单,半夹杂著痛苦的呻吟声从紧咬住的唇边倾斜而出。秦俊将少明的两条腿高高架在肩上,一下接著一下刺入少明的身体。少明的腰部腾空而起,使他的胸口受到压迫,令他喘不过气来,他不得不张开嘴,急促地呼吸著。
秦俊浑身肌肉偾张,精力充沛,连著做了三回,才满意地在床上躺下。他一躺下来,不多久就沈沈地睡去。少明浑身无力,瘫软在床上。四肢百骸涌上一股无底的疲倦感。但是他不得不强撑著坐起来。他的脚一踩在地上,双腿膝盖就打了个颤。他蹒跚著走出房间,去浴室冲了个澡,将自己身上弄干净。他没有立即回去,而是坐在浴缸沿上,出神地思考了许久,才拖著又酸又沈的双腿,缓缓走回房间。但是他已经没了睡意,他走到床边看了一眼熟睡的秦俊的脸,然後轻悄悄地拿出一件干净的绸衫绸裤,慢慢地穿在身上,走出屋子,轻轻关上门,经过走廊,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他疲惫地瘫坐在椅子上,感到浑身酸痛。一股异样的情绪又一次掠过他的心头。他也不顾时间,抓起电话就拨通了剑廷的号码。
剑廷懒洋洋的声音刚响起,他就沈声道:“阿俊回来了。他这一阵子在哪?做什麽?”
少许的沈默,剑廷用清晰的声音,带了一丝不快回答:“你曾经不让我再干涉你和他的事。如今又问我做什麽?”
少明微微皱起眉,冷冷问道:“你究竟知不知道?”
剑廷顿了一顿,才回道:“知道。”
“告诉我!”
“他在凤咏霓那里。”剑廷稍一停,又继续说道,“他染上烟瘾了。”
少明既惊讶又气愤,质问道:“为何不早对我说!”
剑廷也不服地分辨道:“是你不要我管他的事!此时倒又怪我!”剑廷说完,随即挂断了电话。
少明撒气般地将听筒用力扣在电话机上。“砰”地发出一声巨响,少明只觉自己的胸口似乎也被重重撞了一下。
他本以为秦俊只是同自己赌气,才不肯回来,绝没料到会是这般情形。加之他这阵子也为开分行的事而忙得脚不沾地,也无暇顾及。他有些气剑廷,竟瞒著自己这件事。他的脸色本带了疲倦,而显著苍白,如今却是阴沈沈的。
第二十三回 不留余地强锁戒烟
秦俊睡得很熟,少明吃罢饭,出门时他依旧睡著。剑廷按少明的吩咐,开车来接他。二人坐在前排座位上,剑廷默然地开车,车里的空气非常紧张。少明皱眉不语,这更加重了剑廷心中的不安。他昨夜挂断电话後,再无睡意,在床上躺到天亮。直到此时,他心里依然忐忑难平。
少明在接管穆家生意後,关闭所有穆世南在世时辛苦经营的烟馆,全在於他对大土的憎恶。他之所以如此深痛地憎恶大土,是因为他曾经最爱的男人便是吞土自杀的。少明因这件事改变了许多。一夜之间,他便从一名桀骜不驯的青年,成熟为城府深沈的穆老板。
这些事剑廷仍记得一清二楚。为此他感到了恐慌。恰也正是因为此事,他才对秦俊的事隐而不报。他正要看看,一个沾上了烟瘾的男人,还怎样能够抓得住少明的心。
也不知过去多久,少明终於打破了横亘在二人之间尴尬的气氛。他缓缓地说道:“剑廷,这件事你不该瞒著我。”
剑廷却不回答。少明继续说道:“你是最了解我的,你不该犯这种错误。”他略停了一停,再开口时,脸色阴沈了几分,“不要再做这样的事,否则我无法再信任你。”
剑廷听了他的话,不由得心中一紧。在他料来,此事绝不至於就严重到这种地步。可是现在少明却实实在在地说出了这种让人心寒的话来。他不禁感到了一丝慌张。但很快,一股寒意迅速地从後背窜起。他忽然间明白,少明对这个秦俊是动了真心了。一旦意识到这个事实,更巨大的恐慌和失落涌上了他的胸口。
他不由得苦笑一声,涩涩道:“我明白了。这种事情,绝不会再发生了。”
少明这才稍觉放心地,不易察觉地点个头。继而他又换了口气,冷冷地说道:“还有一件事要你来办。”他紧紧拧著眉头,目光中露出厉色,沈声道,“这贱女人,当年我就不该留她活著。”
剑廷沈吟著道:“晓得。你不必费心了,交给我来处理。”
然而少明下车时,却又忽然改了主意,他对剑廷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他见剑廷试著劝阻自己,便伸出手将剑廷的话截住,接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孽缘。我应该亲自去了解。”
剑廷闻言,也就不再劝阻。
少明冲他点个头,算作道别,然後关上车门走了。剑廷随即发动汽车,扬长而去。
约莫傍晚六点半锺的时候,少明匆匆地回来了。此时秦俊刚刚过足烟瘾,正怯意地躺在二楼阳台上的躺椅上假寐。
已是七月份了,天气炎热,连徐徐的风都带著热气。花园里的树叶苏苏作响,和著时强时弱的蝉声。一阵“橐橐”的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