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才忽然在他背后开口。
郁南冠转过身:“你想说什么?”
“我和她下半年要结婚了。我还没胆子求婚,她就先求了。”
“所以,我想说的是,郁先生你该为彭小姐做点她喜欢的事。”
成才一本正经地推了下眼镜,仿佛在回报案子的数据误差。
同一天被助理教训多次,郁南冠虽觉面子不保,但还是讲理,端着表情转回去,敲门三声。
里间有女声传出:“门没锁,请自己推。”
郁南冠深呼吸一口,推开门,见屋中一花甲男人坐在躺椅里,双腿搁在凳子上;四五十岁模样的女人正从他腿上拔针下来。
女人神情专注,倒是那男人转头看看他们,礼貌地笑了笑,说:“稍等。”
女人自然是叶大夫。
郁南冠细细地打量她,那眉眼,那神情,那举止,一看便知与彭盈是什么关系。他深信即便没有那位莲子哥儿的“密报”,他也决计不会认不出来。
太过神似。
他不禁看得入了神,从心里源源而出的,竟全是肃穆和尊敬。
拔下最后一枚针,叶秀把工具收好,拿桌上的手绢儿擦去额头的薄汗,这才与他们讲话:“是打电话的两位吗?”
郁南冠看着她,忽而后退一步,深深地鞠了一躬。
“伯母您好,很抱歉这么晚才来拜访您,我是彭盈的男朋友郁南冠。”
聘礼2
潘西在望的时候,俞思成忽然刹了车。
彭盈一愣,尚未问出口,他已欺身过来,按着她肩膀狠狠吻下来。彭盈急得又踢又打,反倒叫他更容易得逞。最后,等她安静下来,他才心满意足地结束。
“这么苦大仇深地看着我做什么?”俞思成坐回去,笑得欠揍;一声脆响,却是驾驶室的门打开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我送到这里。”
见彭盈还瞪着他,他伸手把她唇上的口水抹去:“多年以后,你若嫁了,我若未娶,叫你女儿放学路上小心点。”
他扔下句好无厘头的,利索地跳下车,“嘭”地甩上门。
彭盈平下心气,扭头见他在朝阳下越走越远,终究忍不住打个电话去:“你开我的车回去。”
听得见厚鞋底与泥巴路重重的摩擦声,他只说:“开车太快了,你回去吧,刚才对不起,你不要记仇。”
彭盈忽然泄了气,靠在椅背上,心情复杂地望着不远处的潘西镇,久久没换去驾驶座。
潘西古镇西面靠雪山,另三面临潘西河。新街规划在古镇南面的对岸。公路自北方蜿蜒至狮虎桥,新街并不会影响到古镇的原貌。
彭盈没有过桥,而是绕了个圈子,直接到新街去了。新房装修完毕,已敞了一个月多,叶秀早在陈秉正的帮助下搬了进去。
昨晚快到点的时候,叶秀破天荒地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何时到家。得知确切答案后,还主动提出告知今日会等到她到家再去诊所。
虽觉奇异,却也没有深想。
揣摩别人的意思活了十多年,如今回家了,就不再干那些让自己心灰意冷的事情,看着表面就好。
说是新街,其实并不是一排排鸽子笼一样的街道,反而全是独门独栋的小楼。
陈秉正帮她上楼下楼地搬行李,解释道:“这是那位谭先生的意思。为了把人都吸回来,他甚至同意给愿意回潘西的家庭资助一半的建房款,另外一半各户自己负担。”
彭盈想,真得好好谢谢谭进,不过他已经去英国了,这辈子都不一定再见得着。
城镇发展部是QFB在中国的脸面。他们并没跟风修建希望小学,反而发展了一批又一批生命力十足的新城镇出来。
受益最大的,不见得不是被投资者。
这才是真正的大手笔。
新街建成的楼房不过十来栋,在建的倒是一时数不过来。
“大多数年轻人都回来啦,下午你去老街看看,嘿嘿,原先的铺子可都一个个重开了。”
陈秉正帮她搬好行李,说是研究生那里来了客人,他过去帮帮忙,便走了,午饭也要陪客的。
叶秀始终没说一句话,看着她的眼神奇奇怪怪。
彭盈把书拆开来,一本本分门别类放到书架上:“妈,你怎么了?是不是不习惯?”
“不,不是,这边日照挺好了,确实比住在老街强些。那时开全镇集会,许多人不愿意把铺子和居所分开来,现在大部分都申请盖新房了。”
叶秀这话牛头不对马嘴,彭盈放下手里的活计,果然见叶秀一脸不自在:“妈,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还骗得过我?”
“没事,我只是觉得,”叶秀说得小心翼翼,“你这么早回来定居,会不会后悔?”
彭盈被问住,好久才答出来:“后不后悔,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我现在很高兴就是。”
叶秀终于没再问什么,把钥匙什么的给她说清楚了,便带上门去对岸的诊所。
待门关上,彭盈撑不住了,在纸箱上坐下来。
从三十岁开始养老,应该是很幸福的吧,呵呵。
下午她没去老街瞧瞧有什么变化,而是从后院的月季园里摘了新鲜的花,插好瓶,往山上的祖祠去。
今天是彭简的生忌,若他还在,今年该三十七了。
可惜他已去世十四年。
彭简的尸身是彭舜拿骨灰盒带回来的,彭盈没见着莘城的报纸,便也见不得彭简死后的惨状。于是,在她的印象里,彭简仍是那个才华横溢的美男子,有着潘安之貌,阮籍之风。
彭盈把月季花放在墓碑前,坐了一小会儿,与碑头彭简的笑相对视着,心里空荡荡的。
“哥哥,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正是盛夏,雪山的雪线已很高,半山的青草绿树,掩映着墓园的真面目。
墓园是彭家的,已一千七百多年。
彭盈站起身,一眼望不到尽头,忽觉满身满心的沉重。
独独她自己的情绪,她已背负不起,遑论一个家族的光辉。
恍恍惚惚地下山,她定在跨门槛的那一刻。
郁南冠站在已上千年的黄角树下,眉目沉郁,望着她,一动不动。
她愣了三秒,颤抖着跨出来,锁上大门,转身往小路走。脚步飞快,明知甩不掉他,总还是要逃逃看。
走进树丛前被他抓住手臂,彭盈的情绪积压到现在,被他一逼,竟“哇”地哭出来,回身大力打他。用拳头砸,用脚踢,用包拍,他只最初闷哼一声,而后便不声不响任打任骂。直到最后她没力气了,他才慢慢将她揽入怀中,拍着她背心给她顺气。
“对不起,彭盈,对不起。”
彭盈闹过了,仍是那个冷静理智的彭盈。
“哪有的事,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总之,对不起,我不能向你解释什么,但是,从此以后,我会尽我所能不让你失望,你相信我一次。”
·
彭盈的书屋开门了,一架一架的新书旧书,摆得满满的。
大家都忙着盖房子,小孩子没处玩,都聚到彭盈的书屋,把她围着,要听书。
彭盈读了《小王子》又读《海底两万里》,读完《哈利波特》,还把一群小鬼带到楼上客厅看碟片,每日倒也高高兴兴。
除了郁南冠来的时候。
他一般只开着电脑坐在角落里做事,偶尔抬头看看她和孩子们,并不会待很长时间,有时候打个电话就匆匆告别。
“李局,我是郁南冠,行政程序用得还好吗?……当然当然,有什么问题和需要,说一声我就亲自过去……对对对,帷幄正有开拓这方面业务的打算,这是本土咨询公司打败外来和尚的最佳阵地……潘西很有潜力,如果交通上能稍微便捷一点……”
没过几日,拖了十几年也没盼到的施工队便来了潘西,从狮虎桥开始修沥青路,日夜施工,很快就望不到施工队的影子。
帷幄的智囊团也过来了,一批食品专家走街串巷,观摩各家拿手美食的做法,很多因为保质期而只能小范围流传的食物,有了现代科技的帮助,得以大规模生产,但原味仍在。
另有农林专家考察了方圆十里的土地,论证之下,开始推广茶树种植。没有家传手艺的潘西人便跟着专家们学习种茶。镇政府在茶园后建起加工厂,有教育背景的年轻人学习茶树的深加工,准备两三年后茶园进入盛产期便大显身手。
广告公司的摄像机重新进入潘西,镜头推到彭宅,满院子汉服女子安静学绣,楼上图书馆尽是求知若渴的童子。
短短三个月内,潘西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彭盈每天一起床便看见新的希望,再看向郁南冠的眼神也愈趋复杂。
他却用理所当然的目光看着她:“哥哥的史稿我已经托爸妈和施老作序,文化公司希望你能亲自写一篇序,并出席新书发布会。”
彭盈没有写序,也没有参加发布会。发布会那天,她坐在电视机前,看到郁臻和司凌相携上台,还有另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那位老人不用介绍她便认得出,那是彭简研究生的导师,历史学界德高望重的施德清。
她想,哥哥若泉下有知,得知潘西今日之貌,还会遗憾,还会自责吗?
·
直到秋天快要过去,郁南冠真正的动作才开始上演。
“秋千会”那日,惊传文化部和旅游局一把手亲临潘西考察,评审新的国家级风景名胜区。
彭盈是从研究生那里听到消息的。文化部的那位点名要她随郁南冠一同陪考察团晚餐。
她换上去年的通勤装,郁南冠上下看她一眼,径自进了她的卧室,挑了休闲的风衣和皮靴。
他还解释了一番:“爷爷和外公都在中央,爸妈虽然远离军政,但是和家里的关系一直很好。我出生晚,两边都是最小的,堂兄表兄都很关心我的事情。——所以,这次的考察团,有两三个是来……考察我们俩的。”
见她神色犹豫,他忙补充:“你这样很好,他们只是等不及我带你回去。”
彭盈退开一步,让自己头脑更清醒些:“我不想……”可她却不知道后半句该说什么。
“不想什么?”郁南冠似乎早料到现在的情况,只笑盈盈地看着她,极度宽容。
“秋千会”上,全镇的居民连同专门赶着节日而来的游客,都聚集到广场上。
考察团迟迟不见踪影,年轻人们便架起秋千,往嗨了玩。
秋千柱子由深栽在地底的巨木充当,手臂粗的铁链自丈高的横杆上垂下,将踏板高高地悬起。
秋千不是用来坐的,而是用来踩的。两个人对面站着,一人用力一蹬,将秋千向前面荡去;荡到势尽,对面那人用力蹬,秋千便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荡得更高。每一次用力,都只会让秋千飞得更高,直到最后人几乎能与地面平行。
又是惊险,又是刺激。
外来的游客没见过,咋咋呼呼。潘西的人们却是年年这样生活来的,看得拍掌大笑。
夜色完全降下后,广场上四下烧起篝火,烤鱼、烤肉、烤全羊,一应俱全。
秋千只有一架,等着玩的小情侣小夫妻排了老长一串。
彭盈和郁南冠混在人堆里,但一个办着非主流幼儿园,兼任彭宅“绣娘班”老师,另一个在这三个月里家家户户地跑,镇上的人旅游的人都认得他们俩,便也藏不了身。彭盈极不自在,郁南冠却很享受。
秋千会到了最热闹的时候,考察团姗姗迟来,随着考察团的出现,隐藏在人群里的记者纷纷亮出家伙。彭盈看着被镁光灯包围的广场,盯着郁南冠好半天没合拢嘴。
“我刻意这样安排的。”他低头在她耳边解释了一句,左臂自然地绕过她后腰,微微用力,将她带入怀里。她没防备,一下子靠在他肩膀上,便在此刻,正和人群打成一片的考察团中跳出一人,“咔嚓”拍下这一幕。
彭盈吓得扭头,听到郁南冠朗声冲那人道:“臭小子过来道歉。”
哪里是臭小子?
二十五六的男人,笑嘻嘻地朝他们走过来。
“小叔!”
郁南冠手上用了力,示意彭盈站好:“这是我的女朋友彭盈。”
“我知道!”“臭小子”站得笔直,“家里的长辈都读过小婶的哥哥写的书,很想见小婶,我就代表他们先来一步。”
彭盈觉得很尴尬,但没办法脱身。
她既然利用了郁南冠的才智、人脉和势力,她就没有置身事外的权利。
郁南冠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却从不点破,也从不退步,只变本加厉地馈赠。
“盈盈,这是我大堂哥的次子郁轩,你直接称呼他的名字就可以。”
她还没调整好,郁轩已拉扯着她衣袖冲郁南冠说:“小婶这么漂亮,小叔你让我抱一下可好?”
郁南冠一把把彭盈扯回来,抬腿将他踢回考察团。
郁轩却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欢,临走前还不忘吼一句:“‘大哥,我想用潘西古镇的繁荣富庶,换彭家小姐的一世真情,请你全力支持。’”
彭盈被广场鼎沸的人声淹没,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只好随着郁南冠的牵引,向前,或者向后。
聘礼3
陪晚餐的真正意思就是陪酒。彭盈做业务员出身,哪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郁南冠知道她不能混着喝酒,就让她主动点,一圈敬过去。敬过后便没她的事了,因为不管是来考察潘西的还是来考察他们俩的,酒通通被他不着痕迹地挡下来,放进自个儿肚子里。她看得担心,只好不停给他夹凉菜。
陪官员不比陪客户,后者可以婉拒,前者只能顺从。
新街修了三星的商务酒店,晚餐便是在那里吃的。而郁南冠这几个月都住在陈秉正家里,陈秉正还在老街住。
郁南冠喝了那么多,最后是揽着她和考察团告的别。看起来是亲昵地揽着,其实是他脑子清醒但身体已站不太稳,不得不倚靠着她些。
彭盈只好带他去了新房。
叶秀一早决定晚上留在诊所,怕万一有人吃得太多,闹了肚子,新街离得太远,不方便。
上了楼,郁南冠就支撑不住,瘫在沙发里。彭盈见他面色苍白,不禁着急,忙要给叶秀打电话,被他攥着手。
“没事,休息一会儿就行。”
他精神倒还不错的样子,居然还能对她眨眼。
她这下有点气,但又不能对他发,还只得软声细语问:“想不想吐?”
他摇摇头:“不想,就是有点困。”
“去我房里睡?”
“你跟我一起睡么?”
彭盈瞪着他。
“我都这样了还能做什么?”他抱着她的手,脸蹭着她手心,脆弱而依恋的模样。
彭盈心一软,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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