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郁南冠等不及了,嗓音沙哑,语气里暗藏威胁。
彭盈现在有点明白贵州那只驴子是什么感受了,以前真不该嘲笑那畜生的。
她第一次在上位,总要干出点事儿吧。
于是,她俯下身,吻他。
额头饱满,宽度适宜。
眉骨突出,眼眶深邃。
鼻梁高挺,鼻头干净。
嘴唇菲薄,气息清爽。
还有喉结。
还有胸膛。
还有……唔,小豆子。
还有被她“虐待”过的肚子。
一一吻过。
但很轻,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都说了,她不待见湿漉漉的吻法。
然后呢?
她停在他冰凉的皮带头面前,头皮发麻的感觉又回来了。
“然后呢?”
郁南冠的声音很低了,压抑着,似痛苦似愉悦。
彭盈咽口口水,慢慢抬起身子,往边上一翻,四叉八仰状:“剩下的你来吧。”
她玩嗨了,郁南冠那厢沉默了三分钟,从齿缝里蹦出一句话:“彭盈,你死定了!”
倒也没他说的那么可怕,死是死不了的。
彭盈是被热醒的,醒来发现郁南冠手脚都搁在她身上,也还睡着。
房间的窗帘时不时地被海风吹起来。
日已中天,海浪节奏鲜明地拍击着水上宾馆的“地基”。
哗——
哗——
哗——
一定是先拍上来,又卷回去。
摇摆不定。
彭盈又想起这个词。她扭头看着郁南冠沉睡中的面孔,猛然发现自己也是如此。
她怒气冲冲地通知他见面,等真的见到他出现在病床前,她又犹豫。
她终于鼓起勇气要说再见,他却又每天握着她的手入睡,她仍犹豫。
她劈头盖脸地骂得他离开,见到海阔天空的艳艳初生日,她还犹豫。
现在呢?
她一边想着要走了,一边想着要再往前一点,能悄悄地亲吻他一下。
她也不果决。
想到这里,她慢慢地靠近他,在他唇角吻了一下。
许久才离开,却见他虽闭着眼,唇角却已勾了起来。
原来他也醒了。虽然被抓现行,她仍很坦然。
郁南冠睁开眼,抱着她温温柔柔地亲了会儿,终于想起问一句:“饿了么?”
彭盈不想吃午饭,央着他带她去酒吧,让酒吧提前开门营业。
经理倒是客气:“我们的调酒师要晚上六点才开始工作,现在最多能供应点心。”
“没关系没关系,把吧台借一借就好。”彭盈高高兴兴地替郁南冠接下活儿。
酒吧可一点儿不大,只有十来个卡座,余下便只有柜台前有高脚椅。
有个小舞台,舞台上居然有钢琴。
彭盈拽拽郁南冠衣袖:“你还会弹琴吧?去奏乐。”
她还记得他和诗情的四手联弹。
郁南冠看着那架钢琴笑:“恐怕得先熟悉熟悉。”
彭盈让郁南冠调了红粉佳人、城市珊瑚和黑夜之吻后,便又使唤他去弹琴。
他先弹《致爱丽丝》。
弹了一半,换《四月松雪草》。
弹了一大半,换成《月光》。
这一首倒是弹到最后一个音符,他停下来,松了口气般,扭头看她:“好了,现在可以随便点了。”
彭盈从小到大都对音乐没什么亲近感,尤其是高中的音乐老师令她极度恶心之后,可说连最后的向往也没了,因此完全没听出门道。而之所以知道这些曲子,全是拜住院的日子他选的曲子所赐。
所以,她看了郁南冠足足一分钟后,摊手:“I’m musically illiterate。”
她连合适的人话都找不出来了,只好借鸟语一用。
郁南冠忍着笑,手指轻轻划过黑白键盘,弄出一串悦耳的琴声:“流行歌曲也行,我听一遍就能记下曲子。”
彭盈扒着吧台,苦恼了一会儿,点单:“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盛世的顶层酒吧听的歌?就那个好了。”
郁南冠把这看作她的暗示——从头开始的暗示,弹得很投入。
虽然Lucky用吉他奏和用钢琴弹,完全是两个效果,但并不妨碍他弹出一手好乐。
一束阳光穿过屋顶的玻璃瓦,柔和地洒在他身上。
他侧身对着她,她的眼睛明明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却偏偏觉得他如梦似幻地远。
到底还是有些不舍。
他弹完两首曲子,她已将三杯酒解决。不想待下去,两人便卿卿我我着出了酒吧,去沙滩晒太阳。
碰巧一群大学生踢沙滩足球,差了一人,彭盈把郁南冠推上去请求凑数。
其中一个看起来很权威的大个子鄙视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
彭盈忍不住探个头说:“这位先生十年前每场球赛的必杀技是‘帽子戏法’。”
仍旧不信。
“莘城哪个大学的?”彭盈换个策略,极力忍着笑,“有校队的人么?肯定听说过莘大的男足吧,这位十年前当了四年队长。”
大个子说了句:“得把鞋袜脱了。”
彭盈趴在郁南冠后背上笑得岔气。
郁南冠给她找了个阳伞,把沙滩椅的方向调好,开始脱鞋袜,听得那群人中一人惊叫出来:“是郁队长啊啊啊啊啊啊啊!”
彭盈再次捧腹:“郁队长,你虽已不在江湖,江湖仍流传着你的传说呢。”
郁南冠当然听出她的嘲笑,把鞋袜放在一边,脱了衬衣扔了她满头:“拿着。看我廉颇虽老,宝刀未老。”
廉颇可不曾老哩。
郁南冠至少□年不踢足球,此番拿沙滩足球开刀,竟然三五分钟就上手,渐渐拿出当年跑完上下全场还能在最后两分钟连进三球的雄风来。
倒勾射门,头球,定位球……一球不落,目不暇接;大个子性子傲,技术倒极为不错,空中平行传球,郁南冠加个凌空抽射,引爆全场。
“体育运动是大众的,但体育竞赛是精英的。”
郁南冠十年前在“色女郎”社团的杂志采访中说了这样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眼红之辈挥舞着道德卫士的旗帜口诛笔伐,他却微笑受之。
也有人大呼真理,他的下文是:“不敢掠美,这是带我进入足球世界的前辈留下的警训。我敢保证,他要是看到我在这里说大话,他一定会忍不住将我凌空抽射踢进球门的。”
儒雅,刚毅,坚定,热情似火,沉静如山,风度卓然。
这是彭盈对他的First Impression。
再怎么失望,也还是有所期待。
郁南冠在场上肆意地奔跑,进球后与队友拥抱,向观众挥手致意。
彭盈看着看着,觉得仿佛置身大学的那个食堂,重新看到他最辉煌的岁月。
球赛始,球赛终,有此首尾呼应的结局,彭盈忽然觉得,这个谢幕其实很完美了。
手机持续震动着,彭盈目光留在他身上,摸索着接起来,听到的却是诗情的声音。
“彭小姐,我们晚上见个面吧。”
彭盈愣了下,猛然回头,诗情站在十米开外的阳伞下,痴痴地望着球场。
她穿白色和绿色相间的长裙子,海风不停地吹过来,将裙裾吹得飞扬起来。
终场3
郁南冠一直认为他的特助成才是世界上最好的助理。
这个助理工作能力强,知道什么时候睁眼什么时候闭眼,并且,嘴巴该松的时候松该紧的时候紧。
好助理搬着大纸箱从彭盈的公寓出来,上了车,长长地呼出口气,抹汗,发动车子,开始给郁先生打电话。
“郁先生,我刚刚从彭小姐这里出来。”
“她找你?”
“对,她给我打电话,问你的地址。”成才喘口气,“我告诉她寄一个大纸箱去洛桑小区会对你的形象不利,然后半小时从城郊开到她的公寓,发现她不仅把你的用品打包了,她自己的也收拾得整整齐齐。”
郁南冠想了老半天,觉得她可能是因为要结婚了,得告别过去。
“她要搬家?”
他在考虑是去砸了婚礼还是给她包个红包。
成才不识趣地停顿了半分钟,才说:“不是,她要离开莘城。她说,下次来莘城,也许是十来年后吧。”
这个助理真是太好了!
郁先生咬牙切齿地挂了电话,抓起浴巾跳出温泉。
坐在君山机场里,听到因君山暴雨航班延后五个小时,他才想到,这次是跑太远了。
从君山到莘城,飞也得飞五个小时啊。
午饭后,彭盈整理厨房,俞思成帮她把大包小包往车上装。
他让全助理送去彭盈公寓的那些衣服,彭盈派送到各高校的公司俱乐部,作为给学生们的奖励。
两件皮衣,俞思成死活不肯答应送人。
“潘西的冬天又湿又冷,你自己留着!”
他叉着腰鼓着眼的样子还是有些狰狞的。
彭盈只好作罢。
俞思成的目的很明确,开她的破车把她的破行李送回潘西,免得她那破技术在路上出了事,伤着过马路的小女孩儿。
虽然他嘴毒了些,她还是没忍住,用力抱了他一下。
去一个地方有人接车,离开一个地方有人送行,那便是很不错的人生了。
从莘城往潘西,只需一路向西,从大海之滨,行至大河之源。
潘西河发源于千悬雪山,成年后汇入滔滔东去的大江。
沿江都有高速,开车只要二十多小时就能到烟州。但彭盈的桑塔纳比不得俞思成的牧马人,只能慢悠悠地开。
当晚到了离城,下高速后许久才找到有空房的酒店。彭盈洗过澡后去敲俞思成的门,想请他吃晚饭。
俞思成只穿了条裤衩,忙着刷牙,彭盈见他上身光溜溜,转身要出去,他长臂一伸,一只手将她拦腰抱起,她还来不及挣扎,便被他扔在床上。彭盈吓得弹起来,见他一脸恶作剧得逞的奸笑,气得没话说。
他把口漱了,目光炯炯地将她上下扫视一通:“穿这个比穿通勤装至少年轻五岁。”
晚饭后两人去酒店的酒廊喝酒,俞思成再次提起已经被彭盈否决的那个提案。
“你嫁给我,我陪你待在潘西。我们先结婚后恋爱,反正我很爱你,你知道的。现在你不爱我,没关系;结婚后我们天天在一起你就能爱上我了。就算还是不爱,婚姻也不是非得要有爱情对不对。反正不管怎么说你都不吃亏。”
“我是有良心的人,这么不厚道的事我做不出来。”彭盈不停地晃手里的杯子,想快点把冰块融掉,冰块与玻璃杯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悦耳地回响着。
“你难道没觉得不给一点机会才是最不厚道的事么?”
“给了希望然后失望然后连朋友都没得做?”彭盈向来爱做最坏的打算,甚至不惜搬出切肤之痛以为借鉴,“年内在潘西的时候,我真是无数次后悔等了顾梁翼这些年,不管是毕业前听话继续走自己的路,还是毕业后和别人好好交往,最后的结果都会比现在好得多。”
俞思成想了会儿:“如果……郁南冠向你求婚呢?你会答应吗?”
彭盈认真思考了一番:“只能说,有可能吧。”
“你真诚实。”
俞思成牙痒痒的,憋出这么一句。
俞思成闷头喝酒,过一会儿又主动找话:“其实你何必非得回潘西呢?你留在莘城,可以为潘西做更多。”
酒廊在酒店三楼,从落地窗望出去,可以看见江堤灯火长龙。这条“火线”,一头连着烟州,另一头连着莘城。
“我只是,没有留在莘城的理由了。”
“你的工作。”
“我没办法在里面找到成就感和愉悦感,我并不喜欢那份工作。”
“你可以换其他的。教师,翻译,培训师,咨询师……甚至,你可以重新回学校学习,想学什么学什么。”
“我今年三十,不是二十。我相信自己可塑性尚在,但实在已经……找不到什么可以让自己埋头苦读三四年乃至十年二十年的东西。我确实没什么热情了。——其实,我是回潘西养老的。”
“所以,你迟早是要离开的?那你选在这个时候,是因为郁南冠?”俞思成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
彭盈病中也花了很长时间来想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结论,对郁南冠的失望,不过是个催化剂而已,真正的原因在于,她已经没有理由再留下去。
“我来莘城的原因,你也知道了。现在走,更准确地说,是因为,我达到了目的。你在那座城市出生成长,没有身在夹缝中的体验,但我待了十多年,感触尤深。
“留下?莘城的心脏并没有她的地域那么宽广。因为我单身,因为我没有把户口转到莘城,就算我交了十年税,我也不能光明正大地买到房子,那套公寓,从始至终是登记在景晓阳名下的。哥哥当年的情况,肯定比我糟糕很多倍。我从白柔那里拿到手稿,甚至在想,他是不是遇到过黑心书商,是不是曾为之受辱。
“回去?带着一腔抱负却空手而归?哥哥做不到。更何况,父亲出了那种丑事。当年那场车祸上了社会版头条,当时上头正要开发潘西,但出了那事,为了保住潘西的名声,只得先把潘西冷藏下来。父亲在那事之前,在哥哥心里始终是第一位。那之后,一边是幻灭,一边是罪恶感……
“哥哥骨子里有很传统的书生气,当年选择一跳了之,大概是真的走投无路——至少,他无法改变自己去适应这种改变。”
彭盈从来都很赞同,刚刚易折。
这个时代,属于郁南冠那种人,虚伪也好,风流也罢,他们终究是握住了时代的命脉。
而彭简,属于魏晋风度,属于闲云野鹤,落在这功利狭隘的急流里,不过是一生颠簸罢了。
俞思成到底放弃了那个提案。
隔天一路大雨,仍是俞思成开车。
“不让我送你死在路上又得自己打电话叫急救!”
看,她自力更生,居然被嘲笑了。
“你的语病太可怕了,搞美术的都像你这么没文化么?”
“啧啧,有往事啊。”俞思成自然清楚她没有地图炮的习惯,大概真受过刺激。
“高中同时遇到极品音乐老师和美术老师。你猜我们上课是怎么上的?”彭盈兴致来了,清清嗓子,“‘你们这些死读书的学生,考上莘大霁大又如何?该失业的还是失业,该给人舔屁股的还是给人舔屁股……’呃,真恶心,人民教师怎么能说这么没修养的话!……还有还有,‘我为什么要教你们怎么唱歌怎么读谱?我在外面教的学生,家里没有八位数的存款,老爹没有个局长市长的级别,求我我都不教!你就是李云迪的资质我也不教!像你们这种课,我上一节才几块钱,学校求着我我才来的!’
“怎么样?这课堂精彩吧美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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