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正的女伴看起来似乎还是那一个,直到说上话了,彭盈才发觉其实不是。没办法,两个人的妆扮实在太相似,连长相都是一个类型的。
郁南冠还没到,彭盈水也没喝一口,便询问房间,推说这一周工作太累。肖正指挥服务生带她去休息,被淳于雪抢下这工作。
烤肉店背靠角山,整体是四合院结构,二进的院落,还有垂花门。宅外的长廊亭台是室外烤点,外宅算作包厢,内宅是居住的地方。
“彭姐当然住郁先生的房间。”
“郁先生也是店的投资者啊,古有为的那份作为订婚礼物送给我了,还有一部分股份是肖先生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么?”
“郁先生出了钱一次都没过来,古有为打算找个理由‘把这号懒人驱逐出董事会’……你认识诗情的吗?古有为说,郁先生这几个月就是被她的事情缠住了。好像今天……啊,对了,好像她儿子被那位沐先生带回国了!”
宅子很大,许久都绕不去郁南冠的房间,彭盈便只好一直听着淳于雪声情并茂的演讲。
外壳是旧时四合院的,内里却还是床垫空调饮水机,各式现代生产线商品一应俱全。彭盈稍微看了眼,不禁笑了。
没心情欣赏风景,洗过澡,打电话让服务生送瘦肉粥过来。
服务真不错,十分钟就送到了。
服务生是个清秀的男孩子,十□岁的样子,拿碗筷的双手干净修长。
彭盈看着他斯文的动作,心念一动,问道:“你认识郁南冠先生么?他是你们老板之一。”
男孩子始终低着头,此时听她说话,他才转过脸来,微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见过,领班指过一次就认识了。”
“他常来这边?”
“不,偶尔来。”
“他一个人来?”
“不是,有一次是和一位女士,有一次还有一个小孩子。”
彭盈早上醒来看到郁南冠躺在身边才知道他过来了。看样子似乎很累,胡茬冒了满脸,眼圈也青黑青黑的。
她一动,他就醒了。大约也知道自己形象不佳,他拿手捂着脸,说话略带鼻音:“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临时会出事。”
彭盈迟疑了一下,最终放弃兴师问罪:“你事情多,分·身乏术,还要抽时间陪我出门,道歉就言重了。”
这话终究是阴阳怪气了些,她说完有点后悔,回头果然瞥见他笑得诡异。
“彭盈,过来。”他情绪上来了,不管好坏都要喊喊她的名字的。
现在他应该是很愉悦。
彭盈不动,他撑起上身,探手抓住她小臂,一把将她扯回去。彭盈失去平衡,跌在他身上,挣扎着要起身,被他三两下摁在怀里。大概是上位待惯了,没多大会儿就翻个身,把她压在身下。彭盈气恼得很,推不开,只好掐。
郁南冠把脸埋在她脖子里,瓮声瓮气地说:“看到你我心情很好,给你掐一下也无所谓。”
彭盈闻着他身上的香水味,心头冷笑不止。
“我还想睡会儿,你吃了饭不要出去,留在这儿陪我。”他浑然未觉。
快中午的时候郁南冠彻底满气满血复原,洗漱后换了休闲衬衣,神采奕奕地逮着彭盈亲热。
闹够了,郁南冠非得要牵着她出去。两人较着劲儿,到了外宅的包厢里,人已满满当当。淳于雪看着他俩,吃惊地张了张嘴巴。
这些人都会吃会玩,烤肉的架势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儿,最后还是纷纷被彭盈手里的美味吸引,排队等她的烤鸡翅排了一轮。
郁南冠不高兴了,把她往怀里揽:“让你们自己的女朋友烤去。”
古有为瘪瘪嘴,把淳于雪推出来:“古太太去偷师。”淳于雪一直气哼哼的,此时听他一说,顺手把鸡腿塞到他嘴里。古有为气得瞪眼,但见她古灵精怪地冲他扮鬼脸,挽着袖子磨着拳掌就要收拾她。
一时间,满屋子笑声,倒让彭盈松了口气。
吃得五分饱时,古有为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拉了郁南冠出去。很快,两人又一同进来。郁南冠告诉彭盈有急事,让她在这里好好玩,然后便离开了。
那厢,淳于雪缠着古有为说什么,古有为面色凝重,到底还是告诉她了。
没多大会儿,淳于雪便借着要吃彭盈烤的鸡翅蹭过来,蹦蹦跳跳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诗情安眠药吃多了,在医院。”
说罢,她拿走那只烤了一半的鸡翅,又蹦蹦跳跳回去接着烤,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彭盈下意识地看了古有为一眼,他果然正看着她,神情之复杂,倒是刷新了彭盈多年识人的经验。
安眠药?
不知道有没有拿酒来混着喝。
彭盈给自己烤了只鸡腿,刚刚吃完,包厢就再次从外打开了。
人生之所以趣味无穷,是因为狗血无下限无极限。
齐雅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哒哒哒走进来,闹腾腾的屋子立刻安静下来。还没人反应过来,她已利落地抄起一碟辣椒粉,劈手朝彭盈扔过来。
彭盈多年习剑,但身手实在一般,躲开了碟子,没躲开飞扬的辣椒粉,被扑了满头满脸,一时咳声大起。眼睛受了刺激,眼泪扑簌簌地掉。她想这下惨了,招子不亮了,后面的瓶瓶罐罐可怎么招架啊。
屋子里静得十分诡异,彭盈只听见淳于雪在她脸边轻轻吹气的声音。淳于雪拿了纸巾要帮她擦,她接过来,自己动手。
要不然,双手真的无处放置。
眼睛能张开已经是三分钟之后的事。彭盈这才看到古有为把齐雅制在怀里,两人正上演无声动作片。
彭盈喝口温水,感觉自己完全镇定下来了,这才对齐雅开口:“齐小姐,不知道我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得罪了你,你要当着大家的面给我难堪?”
什么原因,在座的谁会不清楚。只是,有些事情,不当面锣对面鼓地敲一敲,只怕是是非非全都扭曲了。
彭盈这一说话,古有为也愣了,齐雅趁机挣脱,她顺手又抄了个酒瓶,扬手砸向彭盈。
彭盈轻轻巧巧地让开她泄愤的瓶子,她的话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做小三做到你这理直气壮的份儿上,真不愧是洛雨的闺蜜!她抢不到,气急败坏出了国,你还打抱不平,替她接着抢吗?”
齐雅声音尖锐,双眼血红,声嘶力竭地喊出彭盈的“罪名”,仿佛是要昭告天下。
彭盈竟然不气,反倒温温柔柔地笑了。
“齐小姐,怎么突然好兴致来跟我翻旧账?你们的诗诗出事了?后悔了?回天无力了?不得不使出杀手锏了?难道她和郁南冠没有离婚就嫁了沐爵生了孩子?难道不是她想鸳梦重温可惜惨遭拒绝而后一直纠缠别人的男朋友?或者,其实你是觉得郁南冠和诗情现在是情侣,虽然诗情没和沐爵离婚,但郁南冠做做小三并不会影响他一世英名?齐小姐,你倒是帮我解解惑,我和郁南冠交往的这几个月里,到底是诗情在纠缠我的男朋友,还是郁南冠在纠缠别人的妻子?是啊,做小三做到这个理直气壮的份儿上,诗小姐和郁先生,真不愧是齐小姐你的挚友。”
她故意说得清脆婉转,诗朗诵一般。既然没人给她留脸面,她何必照拂旁人的感情。
没有人会为她讨个公道,她只好自己上。
齐雅瞪大了眼,气得浑身打颤,发白的嘴唇却总也张不开。
理屈词穷。
虽然脑子一般,是非观倒也没完全混淆,还有得救。
彭盈笑盈盈地看着她,等着她发作。
一屋子人精都没办法,最后古有为不得不把齐雅连拖带抱弄出去,又给淳于雪使眼色。
齐雅一消失,彭盈便微微叹了口气,对怯生生地看着自己的淳于雪道:“你不用理我,我回去收拾一下。”
闹到这地步,是该收拾一下了。
彭盈洗澡换衣,给郁南冠打了电话,通知他下午五点在她的住处见面。而后不顾雨正下着,驱车下山而去。
轻重1
我几乎快忘了世上还有一本书叫《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昆德拉在里面说:“谁要是想离开他生活的地方,那他准是不快活。”
我想这句话对于大多数人是正确的。而我向来是那个大多数中的一员。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从未快活过?
我是如此地想摆脱郁南冠和他那一潭腐臭的死水,以至于我把这一生能说出口的最恶毒的话全数加在了他的身上。
是的,我厌恶他,而不是恨他。
我像厌恶一只在两坨粪便间徘徊的苍蝇一样厌恶他。
借琼斯的口说一句:Fuck you very much!
——《影子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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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情静得死去一般躺在床上,床单雪白,面色雪白,颊上的腮红红得极端怪异,血色似的,扼住郁南冠咽喉。
她自来爱美,连服药前也先洗过澡换好衣服,化了精致的妆容。
眉不必修,细长深黑;睫不必画,浓密纤长;唇不必点,红艳润泽。
她不是做做样子,是真的寻死,用红酒服了四十多片安眠药。
“再晚十分钟就没救了。”
廖医生这样告诉他。
他感到某种很久远的疼痛在心底深处苏醒过来,张牙舞爪地撕开一早长拢的血肉,瞬间占领整个身躯。
缓缓地在椅子里坐下,等最初的尖锐感消失,他慢慢伸出手,把她的头发拨到耳后去,仿佛这样能让她把这活生生的世界听得清楚些。
耳垂上缀着珍珠耳环。
被烫伤般,郁南冠猛地缩回手。
“南冠南冠,让我去嘛。每天六百块,工作半个月,够我两年的学费了!”
她抱着他臂膀,撒着娇恳求,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末了,嫌那语气动作不够劲,还迅速在他的唇角亲了下。
“不行!我说过我会负责你的学费!不准去那种地方抛、头、露、面!”
就算他血气方刚,美人计也别想奏效。
“什么叫那种地方?”她又好气又好笑,用力捏他鼻子,“是蒂凡尼的古董珠宝展!我是去做讲解员!你说得我好像去红灯区卖身……嗷!”
那种话也说得出口,他恶狠狠地咬她叽叽喳喳的嘴。
这张嘴可恨极了!
“郁南冠!解释!”她捂着嘴巴,恼怒地瞪他。
“每天穿高跟鞋站十二个小时,太累,不准去!”
“但我只用工作半个月,剩下的时间我们可以一起玩!”
“……反正我可以赚钱负担你的一切费用,你什么也不准做!”
他在她面前总是嘴笨,只好变成□者,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胆敢违抗便体罚。
她委屈的目光渐渐变成怜悯,最后虚弱小声问:“你在怕什么?”
他很穷,穷得只有对她的爱恋和占有欲。
他怕她爱上那些他不能负担的奢华,更怕有人比他先一步能给得起那份奢侈的宠爱。
恐惧终究成了真。
他站在蒂凡尼珠宝展的辉煌灯火外,看着年轻的西装男人把名贵的首饰盒交到她手里。他们在说话,她先是哭,后又破涕为笑。他们说了很久,最后紧紧地拥抱。
以他廉价的衣着,狭隘的胸襟,他实在没有勇气走进那片繁华,像把她从小混混堆里解救出来那样,拉起便狂奔到只有他俩的地方。
他从来不潇洒。
后来那个男人开着法拉利跑车,他骑着永久牌单车,并排等在外院门口。
她穿一圈绿色一圈白色的雪纺纱裙跑出来,精灵一般,雀跃着坐上他的后座。
甚至没看那辆奢华的车一眼。
他也始终没看到她用过什么首饰。直到他二十岁,她向他索取了一份礼物。
一对廉价的珍珠耳环。
她拉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帮她把耳环固定在新扎的耳洞上。
她还向他求婚:“南冠南冠,等你二十二岁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好像等不及似的,非要抓住第一时间不可。
“南冠南冠,我们养两个孩子好不好?先养女孩儿,再养男孩儿!你教姐姐踢球,我教弟弟跳舞。”
“……有你这样的妈妈么?”
“女孩子强壮点才不会被欺负嘛……”
“……那我儿子呢?”
“南冠南冠,你说墙壁刷米黄色还是绿色?米黄色比较温暖,可是我喜欢绿色……”
“什么都不刷,等我们买了自己的房子,今天刷米黄色,明天刷绿色,后天刷米黄色,大后天刷绿色,你每天换颜色来刷都行。”
“你当我粉刷匠啊!”
“你是我的粉刷匠,粉刷本领强……啊哟!”
“南冠南冠,我们去小城市生活吧。那里房子便宜,孩子也好养活,环境还好,我们交二十年费,说不定能拿养老金拿到一百二十岁。”
“贪心的小骗子!就在莘城我陪你活到一百二十岁!不是说好要让奥林专门设计灯火表演给我们?去了小城市,可怎么看?”
“那个好贵,我们不要了吧,留着钱修游乐园,可以让好多小孩陪我们的孩子玩。”
“两个都要,你能想到的我都要。”
那时候他只有热情,不太懂怜惜,常常弄得她一身伤。
“南冠南冠你轻点……”
“南冠我真疼……”
“疼得很……”
但她也只是在他身下委屈地看着他,轻声地说,小口小口地吸气,努力适应他,从来不哭不闹。
三十二岁的郁南冠终于知道适可而止,死死地控制着自己的双手,捂着脸。
似乎直到今天才能体会她的痛,他疼得恨不得痛哭出声,但又怕吵到刚从死门回来的她。
古有为站在病房门外,把烟盒里的烟抽完了,仍不想进去。
他和郁南冠是在工作中认识的,没有同过窗,无从得知他们最初的样子,他记得的,是郁南冠每天高强度工作十几个小时后挨桌就睡的疲惫,以及郁南冠出国后,诗情在小屋子里的困兽之斗。
换句话说,他没见过他们最好的日子。
他只知道,郁南冠曾像个工作机器。
郁南冠出国后,他曾受托照看诗情半年。
但他撞开那扇破门后,诗情身边堆满拆开的食物包装袋。
咬掉半片的薯片。
缺掉一角的饼干。
融化的黑巧克力。
生霉的青色苹果。
……
她跪在地上,努力地给自己塞面包,但最终连胃里的酸水一块儿吐了出来。
血流满地。
她哭得声嘶力竭,一劲儿求他:“求你不要告诉南冠,不要告诉他,我会很快好起来的,孩子还会有……求你什么都别跟他说……”
然后她像只苍白鬼,在病床上躺了两个月。
沐爵每天来。
“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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