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换个角度想,这些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也许陆谨的话里根本就没那麽多意思。也许陆谨只是担心他在外面学坏,才要单独找他谈话。
是吗?不是吗?
闻嘉言的心里完全乱了。他走到房间的落地窗旁,遥望著远处氤氲在雨夜中的万家灯火。手贴在透明的玻璃上,像是可以穿透任何遮挡,直接触摸到从夜空中坠落的雨滴。
他在雨滴和灯火中看到一个高大落寞的身影,那个身影也举起手,和他的手掌紧紧相贴。
原来一个人的感觉是这样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怎麽他以前从来就没发现过呢?
接近午夜的时候,梁晨在卧室的床上模模糊糊地听到了楼下车库传来的引擎声,接著是熟悉的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男人回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亦或是根本就没睡著过。她只是一场接一场的做梦,梦里来来回回都是他们在大学的幸福时光。和所有的校园情侣一样,他们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赌气,又为微不足道的所得高兴一整天,在磕磕碰碰中摸索成人世界,日子平淡而温情。可梦总是会醒的,她终究要回到冰冷残酷的现实世界。
就像她枕头右边那个离得远远的枕头一样,她和他的心渐渐背离方向,在日复一日的互相折磨和琐碎争吵中,两个人都变得前所未有的面目可憎。那天她无意中在镜子前看到发怒的自己,咬著嘴唇,眉毛上挑,眼里的无情和狠厉连她自己看了都心惊不已。大学时代那个美丽优雅的梁晨到哪去了?这个一脸怒气面目狰狞的女人真的是她吗?
适合谈恋爱的人,不一定适合婚姻。这是她很久以前在一本杂志 上看到过的,记得她当时还大惊小怪地指给他看,他淡淡一笑,明显不以为然。可现在她回想起那一幕,仿佛冥冥中已经注定好了一般,竟是一语成谶。
熟悉的脚步声接近卧室,梁晨睁开眼睛,望著黑暗中的天花板。忽地,外面没了声响,看来男人在犹豫。她甚至想象得出蒋季泽想抬手敲门,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又兴味索然地放下手的情景。
果然,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只是这次,离她越来越远。
静谧的黑暗中,梁晨翻了个身。一墙之隔的地方,蒋季泽躺在沙发上,撑著额头,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梁晨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窗外雨声的吵醒的。她看了眼床头的电子锺,发现自己睡了半个小时都不到。她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起身,下床,打开卧室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显出一个隐隐绰绰的轮廓。男人连鞋都没脱,就这麽囫囵地倒在沙发上,睡著了。
她站在没开灯的客厅里,听著外面鼓点般的雨声,一时都忘记了自己要做什麽。对了,好像是想喝水来著,不知道冰箱还没有矿泉水。她从高中起就养成了不喝桶装水的习惯,觉得桶装水不卫生。两人结婚後,男人每个星期都要去超市买两箱矿泉水放在家里,专门给她喝。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现在,即使他们吵得再厉害,家里的冰箱,还是摆满她最爱的那个牌子的矿泉水。
明明是该去厨房的,想到这里,她的脚步又偏移了,不自觉地另一个方向走。蒋季泽在沙发上睡得很熟,身上什麽也没盖。梁晨慢慢走过去,淡淡的月光照进来,勾勒出男人的侧脸,是她曾经为之深深著迷的精致优美。男人睡得不好,脸上写著明显的疲惫和倦怠,也许是梁晨的错觉,她甚至在上面看到了隐忍的悲伤。
是因为她吗?梁晨不知道,但心底某个地方,在那一刻确实是变得柔软了。回到卧室,拿了床空调被,放在沙发旁的藤木椅上,先给男人小心翼翼地脱下半湿的外套,脱掉鞋子,袜子,再给他盖上空调被。
外套拿去阳台,打算丢到洗衣机里明天洗,不料放进去的时候她忘记清理衣服口袋了,男人的手机滑落在地板上。
梁晨捡起手机的时候本来是什麽也没想的,她很少过问蒋季泽的朋友圈,大抵是因为她比谁都明白男人的交际圈和事业圈密不可分,是她一个女人家不能随便干涉的。手机屏幕是亮的,提示有短信,她只随意地扫了一眼,就打算搁在茶几上,可不知看到什麽,她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滑动屏幕解锁,又看了一遍短信的发件人的姓名,接著点开短信,浏览完里面的内容,她整个人如坠冰窖。
──大叔,雨下很大,你开车要小心。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对不起,是我没考虑你的感受。分开这段时间,你要好好保重。
──小东西
小东西?梁晨攥紧手机,冷笑出声。呵呵,原来他们不过是走到了大部分中年夫妻都会遭遇的狗血桥段。原来所谓的好男人蒋季泽,也无非是万千平庸男人中的一个。亏她刚才竟然还有那麽一秒的心软,呵,她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贱人有这个狗胆,敢挖她梁晨的墙角!
16。对峙
“醒了?”
蒋季泽甫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一个身影逆光站在沙发前。他坐起身,顺手捡起滑落在地上的空调被。
“早餐我做了三文治,榨了橙汁,赶快起来吃吧,别耽误上班。”梁晨今天说话的口吻格外温柔。
“你今天……不去瑜伽中心吗?”蒋季泽揉了揉眼睛,瞟了眼手上的腕表。往常的这个时候,梁晨早就走了。
“今天放假,休息一天。”
蒋季泽噢了声,从沙发上站起,去洗手间洗漱完,刚出来,梁晨手上捧了一套深蓝色的夏季斜纹西装,径直递给他,“已经烫好了,你直接换吧。”
蒋季泽看了她一眼,梁晨没什麽表情地半垂著眼睛,他接过西装,想了想,道,“上次你不是提到有个表弟在西区那边的广告公司上班,工作不怎麽顺心吗,正好公司这几天有人事变动,营销部空了一个策划经理的位置出来,你问问他,有没有意向来公司。”
梁晨没想到蒋季泽还会记得这件事,她记得以前男人一直对两边亲戚攀关系进公司的做法非常反感,表弟这事她就提了一次,见男人反对,她也就没再提过。怎麽今天这人连原则都不要了,就为了讨好她?做贼心虚吗?
明明昨晚就已经痛到麻木的心脏,怎麽到现在还是会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一样疼呢?她看著蒋季泽什麽都不显露的眼睛,她相信在男人眼里,她现在也是这副神情。两个人都这麽藏著,掖著,什麽都不说,什麽都不戳破。用谎言和欺骗互相折磨,直到两人都伤痕累累,筋疲力尽。
“那好啊,我晚点就跟他说。”梁晨惊喜的笑笑,露出小女儿般的情态,“说好了,你可不许反悔啊。”
“我什麽时候骗过你了?”蒋季泽也笑,有那麽一秒,他似乎看到了十八岁的梁晨,长发飘飘,明媚温婉,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状。他想抬手,去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发,却忽然惊觉,那一秒只不过是他的错觉而已。
他们一路走到现在,婚姻里所有的不堪都掩盖在温情和美好的亲情面目之下,爱也好,不爱也好,竟再也做不到像年少时那样坦坦荡荡。何其不幸。
“中午回来吃饭吧?”
“嗯,公司事情不多的话,我尽量早点回来。”男人在玄关门口换完鞋,接过女人递过去的公文包,笑著挥挥手,带上门。
门一合上,梁晨脸上的笑便收敛起来。她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走到客厅,用座机拨了一个电话。
“喂,田芳啊?……你不是有个朋友在移动上班吗,我想请他帮个忙……嗯,号码你发我手机上吧……行啊,咱们过两天聚聚。就这麽说定了!”
挂了电话,梁晨掏出手机,盯著屏幕等了两分锺不到,就听到短信提示音响起。她点开短信,走到阳台,照著上面那个号码打了过去。
“……您好,我是田芳的同学……对,有个忙想让您帮一下……是这样,有个号码……是学校的营业厅办的啊?哪所学校?……K大是吧,名字你再说一遍,我刚没听清楚……闻嘉言?是语文的文还是新闻的闻?……好,我记住了……谢谢啊,改天请你吃饭。再见。”
闻嘉言,闻嘉言。反反复复地咀嚼著这个人的名字,梁晨努力压住了滔天的恨意,把手机里的通讯录彻头彻尾地翻了一遍,又拨了个号码。
“喂,诗柳啊,好久不见……呵呵,一切都好啊……你怎麽样……嗯,你还在K大教书吧?……没别的事,我有个远房表妹在K大读书,她又特别皮,家里担心她,就想让我问问她的情况……”
“啊?你现在在外地啊?……噢,有江大的学弟也在那边是吧?……叫什麽,陆谨?……嗯,好,好。我明白了……先这样,不打扰你了……恩,再见。”
“陆谨,有美女找!”
陆谨正在写期末测评计划,听到隔壁桌教经济学的男老师敲玻璃挡板的声音,伴随著夸张的挤眉弄眼,他噢了一声,合上文件夹,站起身,下意识向办公室门口望去。
成熟,优雅。这是他对梁晨的第一印象。
“你好,陆老师”,一袭绯色丝质长裙的梁晨摘下墨镜,甩了甩海藻般的长发,微微笑著向他伸出手。
纵然陆谨这麽多年阅过美女无数,但不得不承认,他以前见过的那些女人里,气质和风度能赛过梁晨的,一个都没有。陆谨在想,自己要不是个同性恋,估计早就两眼放光嘴角流涎了,
“你好……”尽管有些不明所以,陆谨还是伸出手,礼节性地握了握女人的纤手。
他们走在二号教学楼前人来人往的绿荫回廊上,俊男靓女的配对引起不少路过学生的侧目。
“我姓梁,和你一起在K大教书的周诗柳,是我大学室友。我呢,也算你半个学姐吧。”
“噢,原来是周学姐的朋友,她曾经跟我提到过江大金融系的系花,果然是闻名不如一见。”陆谨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笑得温和,“学姐来K大,有什麽事吗?”
“呵呵,也没什麽,我有个亲戚在这边读书,不过这孩子特别皮,她家里人就想让我问问她在学校情况。我也不知道她是哪个系的,正好诗柳跟我说起你,就想说问一下你。”梁晨神情十分自然。
“叫什麽名字,我去办公室帮你查查。”
“闻嘉言”梁晨把这三个字咬得很慢,她脸上仍然是笑意盈盈的,只是那笑一点都没到达眼睛里。
“闻嘉言?”陆谨神情古怪地提高了声音。
17。
“陆老师认识这个学生吗?”
梁晨眸光闪过一抹诡谲。
“认识倒是认识……”陆谨犹豫了一下,“我带的那个班有个学生就叫闻嘉言,可他从没提过他有亲戚在江城……”
“哦,她可能不太认识我,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她在这边读书的,她家里人是我们家远方亲戚,很多年不联系了。”梁晨伸出纤手拨了拨散乱的鬓发,又问,“方便带我去看看她吗?”
“这……”从接到周诗柳的电话开始,陆谨就觉得有股莫名的不祥预感,尤其是这件事又和闻嘉言扯上了关系,前段时间那个男人已经让他很焦头烂额了,现在又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远房亲戚,好像这些人全商量好了要跟他玩猜谜游戏似的。
“他们现在还没下课,你可能要等一会儿”想了又想,陆谨还是决定暂时相信一下这个传说中的学姐。
“没关系,我今天不忙,可以等。”梁晨笑得云淡风轻,只是搁在挎包下的右手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里。
不过就是个年轻美貌的小三麽,梁晨暗暗在心底想,她梁晨还不至於这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这个年纪的女大学生她太了解了,肯定家境不怎麽好,但凡遇到一个成熟又多金的男人,就恨不得脱光了贴上去。简直是厚颜无耻,今天不把这个小贱人揪出来她梁晨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闻嘉言!有人找!”
趴在桌上的高大男生眯起眼睛抬起头来,发现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想著自己今天又睡了两节课,这样颓废下去实在不行,便整了整衣领,勉强打起精神道,“谁啊?”
“陆老师,还带了个美女”那人的语气显出几分促狭,声音低下去,“诶,不会是女朋友吧……”
闻嘉言按著额头,不情不愿地走出教室。最近陆老师找他也太频繁了点吧,上次让他帮忙整理材料,上上次让他写入党申请书,他可从来没想过要入党啊。
“陆老师”还是挤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容。再转向陆谨旁边的女人,看也不看道,“师母好!”
“你就是闻嘉言?”女人的表情在看到他之後一下变得极其古怪。
陆谨正待说话,就被梁晨不敢置信的语气打断,“这……是不是搞错了?我找的是个女孩子……”
“是你找我?”闻嘉言眉头微皱,“全K大就我一个人叫闻嘉言,没有重名的,有事吗?”
梁晨嗫嚅了半天,心中惊疑不定,一个此前从来没冒出过的大胆的猜测突然闪电般掠过她的脑海。她咬紧了嘴唇,颤抖著手从包里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几秒锺後,她对面的男生歪头把震个不停的手机从兜里拎出来,梁晨清楚地看到屏幕上闪动著一串熟悉的数字,一阵猛烈的眩晕顿时席卷了她。
18。
“你……认识蒋季泽?”她惊异於自己竟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说话。
听到这个名字,男生明显地楞了一下,那一下,梁晨什麽都看懂了。
“你知道我是他的谁吗?”伴随著巨大的被欺骗後的愤怒和耻辱而来的,是同样巨大的破坏欲,以至於她嘴角都挂了一抹连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恶毒的冷笑。
男生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同样不明所以的,还有自始至终都没来得及插上一句话的陆谨。
“我是他老婆”梁晨冷冷地看著男生的脸渐渐变得青白,“难道他从来没告诉过你吗?”
“闻嘉言!”
陆谨气喘吁吁追在前面埋著头径直闷走的男生後面。空荡的长廊上他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喊了几声,前面的人都没有回答,他急了,加紧脚步,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