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袋鼠一愣,脸上虽然仍在笑,但身体却立即顺着她的话,很给面子地勉力站直了几分。
石楠笑嘻嘻地看着他,说:“OK,向后转!齐步走!慢走,不送!”
然后,她就径自转过身,准备进包厢了。
不料,身后的刘代辉却并没听话地向后转,而是蓦然跨上一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说:“石楠,等等!”
石楠暗暗吸了口气——她并不傻,自然早都感觉到气氛的异常了,所以才顺着刚才那句玩笑话,想要快快打发他走。
但是,目前看来,今天恐怕是一定会发生点什么不可了。
石楠虽然不希望后面的事情发生,希望刘代辉酒醒以后庆幸自己没给他机会,但是,事情真的逼到头上的时候,她也从不是会逃避的人。
生活早已教会了她一个道理:总有些事情,是必须硬着头皮去面对的。
九年的同桌,刘代辉待她其实是相当不错的。
但她从没想过,他对她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她一直以为,彼此不过是太熟悉的同桌而已。
九年的同桌生涯,像电影回放一般在脑海里一幕幕闪过:
一道题讲了八百遍,而他却仍是一脸茫然的时候,向来耐心好脾气的石楠也终于忍不住发飙,在他肩膀上一顿狠捶。
爸爸妈妈又为了抚养费的问题在她面前吵得天翻地覆,石楠坐在座位上回忆起那一幕偷偷抹眼泪的时候,他悄悄递过来的纸巾里,包着一块她最爱吃的巧克力。
因为被同学撞见她陪外婆捡瓶子得了“拾破烂的”这个外号,他也笑嘻嘻地跟着叫了一回,石楠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满脸。
整整一个星期,再也不正眼看他,再也不跟他说一句话。他每天小心翼翼塞进她桌兜里的巧克力,被她狠狠地摔到地上。他捡起包装纸里已经粉身碎骨的巧克力,一言不发地装进口袋里。
可是,第二天早晨来到学校里,石楠却惊讶地发现,一块崭新完整的巧克力又不屈不挠地躺在自己桌兜里。
再扔,再捡,再塞,直到她冲他大吼再也不要妄想拿巧克力贿赂自己,他却只是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说“对不起”。
那个因为学习成绩差老抄她作业所以一直在她跟前小心翼翼的同桌,那个从来不敢跟她吵架却仍然会惹她生气然后一直说对不起的同桌,那个天天带包子糖果巧克力等形形色/色好吃的给她的同桌,是除了孙媛以外,她最好的朋友。
只是,毕业以后,成绩优异的她进了最好的高中,而他却连一家最普通的高中都没考上。
最后一次见面,是到学校取毕业证的时候。石楠永远忘不了,听到自己考上重点高中的消息时,他眼里深切的羡慕。
当她问到他的情况时,他白白胖胖小包子一样的脸立即哭得皱成了一团。
她被男孩的眼泪吓得不知所措,看他摘下眼镜不停地擦眼泪时,只苍白地劝他去复读,鼓励他继续努力,还假惺惺地说自己相信他明年一定能考上高中。
忘了怎么告别的,只知道从此她在高中为功课忙得一塌糊涂,再也没见过他。
高三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遇到在别班上高中的初中同学王栋才,才听说他没再上学,在他家早餐店里卖包子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
而毕业以后,他也从来没有寻找过她联系过她,那些情谊,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淡化,直到她已许久都不再想起——否则,如果早一点收到他的表白,也许,还真没陈启航和安雅丽什么事了。
只是,时隔多年,即使当初曾有过些什么朦胧的情愫,也早已在时间的倾轧中风化湮没了。
何况,事到如今,难道他们几个人之间的关系,还不够混乱吗?
石楠再转过身来的时候,脸色已经变得无比平静。
她不动声色地从刘代辉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像当年一样狠狠白了他一眼,语气相当不善地问:“刘袋鼠,你今天是打算在我跟前耍酒疯耍到底了?”
21、真相
不知怎么,气氛就有点僵了。
但刘代辉很快就笑嘻嘻地开口;说:“我没有耍酒疯。”
只是;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却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头;又顿了顿;才接着说,“只不过;两次同学聚会你都没参加,今天好不容易才见着你;我不就是想和老同桌叙叙旧么?”
石楠看着他那个一到尴尬时候就会出现的习惯性动作;只觉得思绪仿佛又被一下子带回了当年。
九年同桌的记忆里;看着那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一点一点变成个白白胖胖的少年;由最初甚至都不敢和她说话的羞怯,到最后成为她最好的异性朋友。
而现在,在看到她略有不悦的神情之后,他立即聪明地转了话题,可见当年那个单纯而羞怯的男孩,早已在生活的历练中变得精明圆滑。
只是,那个无比熟悉的习惯性小动作,到底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秘密。
听到他这样说话,石楠心底暗暗舒了口气,眼神和声音便不由自主柔和了下来:“可我觉得,你今天好像有点喝多了,这个状态不适合叙旧,还是改天吧?”
“改天吗?”刘代辉微一停顿,又笑着说,“改天是个好主意。只不过,改天我可能又不那么容易见着你了。”
“瞧你说的。”石楠笑着回道,“都在一个城市里,离得又不远,见个面还不是很容易的事?要不,是你贵人事忙,怕抽不出空?”
刘代辉终于举起双手弃械投降:“好了好了,你又挖苦我。咱俩那么多年同桌,我还不清楚你的口才了?你也别借口改天了,现在过来跟我们这帮老同学一起坐坐,这总行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石楠自然没法再拒绝,何况他身后还站着那一帮初中同学。
大厅里婚宴的桌子早已全部撤干净,而且服务员已经开始打扫卫生了,所以孙媛就叫大家都去刚才那个包间里。
一帮同学吃喝都已尽兴,所以都不肯上桌子,只三五成堆地歇在沙发上,叫孙媛夫妇和伴郎伴娘赶快吃饭,完了回家休息,不用管他们。
那四个人又饿又累,特别是孙媛夫妇想着等会儿还要应付闹洞房的,也就不多推辞,快快吃过饭之后,就收拾东西回家了。
孙媛倒还有心跟大家坐坐,但同学们却都笑着说今天新老公最大,催她赶快跟何志刚回家。
孙媛略略客气两句,到底还是跟着何志刚走了。
石楠自然不能跟他们一起走了。
她跟郑伟王栋才赵丽琴他们挨个打招呼寒暄之后,到底还是被刘代辉拉到包厢一隅,跟他坐在了一起。
时隔十年,大家虽然都已走入社会,但在老同学面前,一个个却又仿佛回到了青葱少年的时代,都特别乐得看点彼此间的小暧昧。
所以,没人凑到两人跟前来做电灯泡,各自散成堆聊得热火朝天。但是,满含八卦意味的眼神却不时地会飘一个过来,同时附带一脸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
石楠无奈,且无语。
真坐到一起的时候,刘代辉似乎反而没有之前那么放得开了。
所以,两个人聊的倒都是些很平常的问题,不外乎毕业十年后彼此的境况罢了。
说到外婆去世的事情,石楠的眼泪不由自主就又流了下来。
刘代辉缓缓地递过来一张纸巾,突然低低地说:“对不起,今天没有准备巧克力。”
石楠接纸巾的手不由一顿。
原来,当年的情形,他也一直记得。
刘代辉看她一言不发地低头擦眼泪,终于叹了口气说:“石楠,上学的时候,我一直觉得咱俩差距好大——我一直,都在仰视你!”
仰视?
石楠擦眼泪的手再次顿了一下,错愕地抬眸看他。
只见他一脸苦笑,缓缓地说:“早知道会有今天,我一定不会给那个人任何机会!”
居然会从他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石楠再次愕然,一下子记起孙媛说今天的刘代辉变得张狂多了。
不知怎么,就又想起当年那个白白胖胖的男孩,从小到大,老是穿着各种各样前面带个通兜口袋的棉质体恤,看起来很乖很胆小的样子。那个“袋鼠”的外号,正是由那些通兜口袋的体恤而来。
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白白胖胖的包子形状虽然没有太大变化,但因为长大了的缘故,看起来似乎比当年稍微清瘦了一些,也因此仿佛多了些棱角。
甚至当年那更显出他腼腆憨态的大黑框眼镜,也已经因为换成了轻巧的金丝镶边,倒叫人觉得多了几分世故的深沉。
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似乎正在渐渐远去。
石楠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无言以对。
但刘代辉接着就又略带些迟疑地轻声问道:“他——对你好吗?”
石楠有些尴尬,微一沉吟之后才回答他:“还好吧。”
刘代辉摸了摸自己的鼻头,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似的,迟疑了片刻,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头,终于还是开口又问了一句:“上次,就我们同学聚会那天——你为什么要把手机给他?”
石楠一下子记起陈启航因为接了电话,所以赶去狠揍了他一顿的事。
不由她也有些尴尬,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他解释:“嗯,其实,我那天重感冒发烧,他来我家看我。电话不是我给他的,事实上,那天我睡着了,他接电话的事,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是后来听孙媛说了,才知道的。不过——对不起!”
不知为什么,就看到刘代辉长长地吐了口气,这才点点头,又摸了摸鼻头,说:“没关系的。这么说来,其实完全不关你的事,都是他自己的问题,所以,你不用跟我道歉。”
石楠低着头说:“虽然不是有意的,不过,到底还是因我而起,跟你道歉也是应该的。”
刘代辉摇了摇头,又摸了一下鼻头,说:“我那次醉得厉害,所以说话可能比较直。不过,我本来也没想到电话那头,竟然会是他。”
顿了顿,他突然叹了口气,说:“石楠,我后悔了。”
石楠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什么?”
刘代辉再次叹一口气,终于满脸疲惫地说:“我说,跟安雅丽在一起,我后悔了。”
石楠愕然,再次无言以对。
刘代辉苦笑一下,接着说:“石楠,安雅丽虽然跟我在一起了,可她心里还没忘掉那个人,她其实一直都爱他。你知道我那天晚上跟你说了什么,那家伙就冲过来了?”
石楠虽然很尴尬,但说真的,也有些好奇,总觉得刘代辉可能知道的比自己更多。
她犹豫了一下,才说:“他跟我大概说了一下。好像是安雅丽说跟他十年都没发生什么,所以你好心来提醒我,他可能有什么毛病。”
刘代辉点点头,说:“他倒挺诚实。”
接下来的话,可能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所以,他又开始摸自己的鼻头了。
迟疑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跟安雅丽认识有三年了。说真的,我从来没想过,她会和那家伙分手,来跟我好。所以,她说要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都以为自己在做梦。一直到陪着她喝闷酒喝醉了,两个人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了以后,才知道她为什么会分手,为什么会跟我在一起。”
他沮丧地闭着眼睛叹了口气,才又睁开眼睛,继续缓缓地说:“她哭着跟我说,她家以前是D市的。她上高二那年,有一次下了晚自习回家的时候,被几个混混轮了。她父母为了她,特意把工作调到省城来的。就是那时候,认识了陈启航。
“她太爱他了,所以不敢把那件事告诉他,怕他看不起她,会和她分手。直到两个人要结婚了,她越来越害怕,经常做噩梦,梦里都是他知道那件事后骂她恶心骂她肮脏。她说自己心里压力很大,想知道他有多爱她,所以,就故意作了几回,结果人家就和她吵架冷战。她觉得,这就是他知道真相后可能出现的情况,就退缩了,和他提分手。”
说到这里,刘代辉突然自嘲地一笑:“你知道她为什么跟我好吗?她说,因为实在太爱他了,所以才不敢告诉他真相,不敢和他走到最后一步。可是,跟我就没关系了,反正她不爱我,也不在乎我怎么看她。”
石楠再次怔怔地看着他,已经彻底傻了。
那两个人分手的背后,居然是这样的原因?
但接着,刘代辉就又苦笑着说出一段更叫她惊讶的话来:“石楠,你一定想不到,她跟我做的时候,一直喊着他的名字。做完了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喊着他的名字——她居然,从头到尾都把我当成了那个人!”
石楠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甚至在他摘下眼镜用手指抹眼角的时候,都忘了起身帮他抽张纸巾。
不过,刘代辉很快便重又戴好眼镜,抬起头望着她,仍挂着那一脸苦笑说:“石楠,我觉得自己真可悲,居然就这么做了填补人家失恋空窗的替身。”
石楠沉默,心里却悲哀地想:其实,我又何尝不是?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
石楠听着那熟悉的钢琴曲铃声,满心里都是苦涩。
她掏出手机看看屏幕,果然是陈启航打来的。
22、面子
陈启航问石楠回到家了没有,听她说还在酒店;就说过来接她。
石楠说不用了;她跟同学叙叙旧,完了自己回去。
同学这个词可能有点敏感;陈启航于是略略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梁子回来了,大家今晚要给他接风——我六点钟过去接你?”
石楠一下子就想起了上一次聚会的不愉快回忆;略一斟酌,说:“我就不去了吧。你那帮发小;我又不熟。”
谁知陈启航居然立即就陪着小心问了一句:“还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吗?”
石楠不说话;默认了。
陈启航叹了口气;说:“这次不会了。那个;她今晚有事;不参加。至于何真真,上次梁子跟她吵了一架,她已经道歉了。”
停顿片刻,他又说:“楠楠,他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也都很希望你融入我们的圈子。”
石楠抬眸看一眼身旁的刘代辉,想起刚才那个替身的说法,再想起他那帮发小看到自己时各种微妙的神情,突然就觉得心灰意冷。
她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还是拒绝了他:“对不起,我想,我没有什么立场,一定要融入你的朋友圈子。”
“楠楠?”陈启航的声音里透出惊讶和疑惑。
“祝你晚上玩得开心——少喝点酒,别又醉倒街头,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再见!”不再听那边说些什么,石楠挂了电话。
刘代辉看她挂了电话,这才小心翼翼地轻声问:“是他的?”
石楠点点头,还没说话,电话便又响了。
她微一迟疑,还是按了接听。
“楠楠,你怎么啦?”陈启航的声音里,满是疑惑。
石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