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弘将锅贴放在桌上,搬了一个凳子坐下:“摩托司机的车速可能是有点快,但确实是你冲出去撞了他的车。”
“怎么就是我撞他的车?他也撞了我。别以为我没学过物理,力是相对的!”
“你闯红灯。”孙弘说。
潘小岳张了张嘴,又闭了起来,最后变成不确定地询问:“我闯了红灯?”
孙弘点头。他老实巴交的脸,告诉潘小岳他没有说谎。
“我怎么记得是绿灯呢…”
“你第一次冲出马路的时候就变红灯了。”
“哦。”潘小岳有些胸闷,这看来,好像确实是他的责任。
“趴下。”孙弘说:“上药。”
潘小岳郁闷地趴下,这次他自己脱了裤子。
一边被涂药膏,他一边思考。这不对呀,怎么就演变成这样了呢。本来好端端的一个早上,画着画,结果被车撞,还要被人看屁股,怎么就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了呢。要不是,要不是有人闯进我家想要揍我,要不是后头有人穷追不舍……
这么想着,他又有些责怪孙弘。他是最开始的祸端,也是他全额赔偿的终结者。所以当孙弘把他翻过身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潘小岳阴郁的脸。
孙弘完成了早上的任务,就准备离开。他对潘小岳说:“我走了,锅贴在桌上,想吃的话让护工热一下。”见潘小岳不回答,他又问:“中午想吃什么?”
想着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怎么都要宰你一顿,潘小岳说:“想吃苏浙汇的牛肉粒。”
“知道了。”孙弘围起围巾,他的围巾也特别方特别有棱角,一丝不苟地围在脖子上。他走了两步,停下来,说:“医药费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付的。”
什么?潘小岳想问是不是听错了,以及,为什么。但孙弘已经走了。
不久后,医院的餐车来了。潘小岳住的病房在走廊的尽头,所以每次餐车过来也最晚。护工彭大叔对房里的病人说,今天是花卷馒头,鸡蛋和菜粥,可以把碗给他。潘小岳要了一份菜粥,终于把桌上的塑料袋打开,里面还有一个纸袋。锅贴的油从纸袋里渗出来,特别香。纸袋还温热着。想了会儿,潘小岳就着菜粥开始吃锅贴。
皮薄多汁,肉质鲜美,果然是要排队才能买到的。
接下来的时间,潘小岳有些忐忑。他不住地想,孙弘是基于什么理由要付这笔医药费呢。虽然他确实间接造成了这个惨剧,如果可以称为惨剧的话,但要是孙弘没拉住他,说不定就不止是断腿那么简单,而是直接去见阎王了。孙弘说他闯红灯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做好了自费的心理准备,全当自己倒霉了。所以潘小岳十分急切地想见孙弘,问个清楚。
但中午的时候,潘小岳没等到孙弘,而是别人。来的人潘小岳也认识,是特别年轻的郝晋阳。
郝晋阳带着圆滚滚的黑框眼镜,背着双肩包,手里提着一个打包盒。
“呦,腿断了啊。”这是他向潘小岳打的招呼。
“孙弘怎么没来?”这是潘小岳回他的话。
“我们老大可忙了,哪有功夫给你跑腿。”郝晋阳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他将打包盒扔桌上,没有坐下的意思:“我也忙,没功夫给你买什么牛肉粒。这是我们食堂打包的,一大荤,一小荤,一素,随便你吃不吃。”
郝晋阳态度不善。潘小岳也不介意:“你坐会儿吧。”
“哪儿敢啊。”郝晋阳说。
“嘿,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潘小岳也闹起了脾气。
“你可没得罪过我。不过你既然开了头,我不妨就把话给说白了。”郝晋阳说:“之前抓错你两次是我们不对,我也可以向你道歉。但是,潘小岳,做人要讲良心。”
“我…”
“你别打岔,知道你能说会道。我老大是得罪过你,但是道歉也道歉了,你也没啥损失不是。这次明明是你自己不遵守交通规则被车撞,老大不管怎么说也请假带你看病,还帮你打点这打点那的,是吧。你这人怎么就这么好意思呢,啊?讹人,让老大给你付钱?还指使他买这买那的,把他当个佣人,冤大头,你做人要不要这样!”
“是孙弘和你这么说的么?”
“老大怎么会背后说人呢。但是人都看得到。”郝晋阳有些激动,边说边配以各种手势:“你以为警察钱多啊。我们工资就那么点,大概还没你当黄牛赚的多。昨天老大为帮你交钱把定存都拿出来了,我都看在眼里。老大之前就因为你连扣了两个月的奖金你知道么。你怎么还好意思让他出钱!”
潘小岳有些混乱:“两个月的奖金?”
“你不知道啊?真不知道?好,那我告诉你。上次你投诉他闹到局子里,你刚走领导就训了他一顿,罚了他钱。还有那次你偷东西,你以为被害人为什么撤诉?大发善心啊?是老大找了那谁,那谁来的…”
“周航?”
“对,就是那姓周的,劝他别因为这事儿毁了你潘小岳一辈子!”
郝晋阳说得太快太急,脸上起了一层红晕,胸口起起伏伏。潘小岳则是彻底混乱了,微微张着嘴巴:“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话就说到这儿。你该怎么做,自己想想。”郝晋阳留下这句话走了。
上次周航来撤诉,竟然是孙弘做的?
但这又是为什么呢?就因为他是一个好警察?
潘小岳开始回忆。
第一次孙弘把他当小偷,抓他回去。但是又劝周航放过他。
第二次把他当小偷,抓他回去。知道抓错人了,诚恳道歉。
第三次把他当嫖|客抓回去,但是帮他包扎了伤口。
第四次把他当人口贩子,还没抓到就把他整医院了。却帮他垫付所有医药费,任劳任怨照顾他。
摸摸自己的良心,孙弘确实是个好警察。就算有对不起他的,也都偿清了。
接着,潘小岳回忆起了一些细节。
孙弘第一次见他就背他,大晚上帮他买猪排饭。
孙弘细心地为他贴创可贴,帮他涂屁股,还说我都不嫌你。
孙弘请他吃月饼,虽然没吃上…但毫不避嫌地吃他吃过的月饼…那该多脏。
孙弘抗他在肩头,在医院奔波。对着医生没好气地说,他还头晕。
孙弘给他买吃的,还带书给他看。
孙弘一口一口地喂他馄饨吃。
孙弘看他的时候,其实都很温柔。
难道……姓孙的警察是看上我了不成?
潘小岳的脸一阵一阵发热。但是这警察,看着就一直男。
但若不是如此,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不管怎样,不论是警察局的盒饭,还是医院的伙食,潘小岳都吃不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 谁暗恋谁(1)
由于中午没吃什么,下午四点多,潘小岳的肚子就开始咕噜咕噜叫。五点半是餐车过来的时间。潘小岳想,不该再麻烦孙弘了,有啥吃啥吧,哪儿那么多讲究,于是把碗从柜子里拿出来,搁桌上,准备吃医院的饭菜。可就在护工准备帮他打饭时,他收到了一条短信,发信人是孙弘。特别简单的一句话:我帮你带饭。孙弘的号码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他的手机里。于是他把碗又收了回去,开始等。
一直到六点半,孙弘才出现。他的鼻子冻得有些红,皮肤比上次见也粗糙了些。
“怎么来这么晚?”潘小岳刚开口就后悔了。郝晋阳不久前才教育他,做人要有良心。这句话绝对是良心被狗吃了。
孙弘却一点不介意,把手里的袋子给他,然后开始解围巾:“病房里真热。喏,你要的牛肉粒。郝晋阳那小子和我说他忙得没给买。”
打包袋确实印着苏浙汇的商标。潘小岳从里面掏出两个打包盒,一盒是白米饭,一盒是菜。除了牛肉粒,里面还有秋葵。牛肉粒躺在秋葵的上边。
“我来晚了,饭店排队。”孙弘说:“秋葵,吃不吃?”
潘小岳点头。
“快吃,要冷了。”
潘小岳将两个盒子放腿上,开始拆一次性筷子。
“你这样要吃床上的。”孙弘边说边从柜子旁找到一份报纸,抽了两张隔着被子垫在潘小岳的腿上,再把盒子放上面:“这么大个人,这都不会?”
要是原来,潘小岳一定就反驳了,说不会又怎样。但这时,他愣愣地看着孙弘,什么也没说。直到孙弘又凑过来,伸手试了试打包盒的温度:“还热着。”潘小岳才反应过来,开始吃饭。
牛肉粒又嫩又滑,带着泰式的辣味,又有江浙一带的甜味,真是相当的好吃。
孙弘就那么一直看着潘小岳吃,潘小岳被看得有些发毛:“怎么?”
“好吃吗?”孙弘问。
“嗯,好吃…”
“我尝尝?”
筷子还在潘小岳的嘴里,他吃东西时习惯性地咬筷子。护工给过他几双没用过的一次性筷子,潘小岳刚想给他找一双,孙弘就直接伸手把筷子从他的嘴里拿了出来,就着他的口水,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
嚼了会儿,孙弘对潘小岳笑:“有点甜。”
潘小岳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这实在太过暧昧,这…还不算…喜欢…我么…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潘小岳一直有点洁癖,在他的世界里,别人的口水都是脏的,自己的也是。交换口水这回事儿,只能在最亲密的人之间做。所以他的反应有点儿大,一把抢回筷子:“干什么呢你!”
“我就吃一块,小气。”孙弘评论道:“你吃吧,不和你抢。”
“老子不是小气,吃别人口水恶不恶心啊?”
潘小岳说的是,孙弘你吃我的口水不觉得恶心啊。孙弘却说:“我没碰到,刚才我嘴巴真没碰到筷子。”
回想一下动作,孙弘确实是将牛肉扔进了嘴里,没有碰到嘴巴。潘小岳不吭声,继续吃饭。吃了会儿觉得有些尴尬,他说:“抽屉里有干净的筷子,要吃的话你自己拿。”
“我不吃。我不饿。”孙弘摸摸鼻子:“刚才就尝尝。”
潘小岳顺势问他:“你鼻子怎么这么红?”
“今天下午在外面抓金轮教教徒呢,抓了一下午。你没出门,不然你就知道,天可冷了。”金轮教是有名的邪教组织,有一群疯疯癫癫的教徒,整天练功,家破人亡。政府已经打压很久了。
“哦,那抓到没?”
孙弘可能还想说他怎么抓捕的,没想到潘小岳直接问结果,他嘿嘿道:“没捉着,他们太狡猾了。”
“哦。”潘小岳说。
“有人举报,不少教徒每周四下午在太阳广场聚集。上头就让我们去抓。我们还派了小林去打探,发现真的有人聚众练功。没有标语没有口号,有组织有纪律。嘿,现在的邪教都不得了。”
“你话真多。”
“那你听不听?”孙弘问。
“听。”潘小岳回答。
“今天我们就安排了摄像头,准备抓个现成的。我们就在一边守着,这大冷天的,风特别大。到了两点就开始有人来了,三点他们才慢慢接近。有个领头的中年女的开始出来讲话,其他人就特别虔诚地听,一边听还一边自言自语,神神叨叨。我们离得远,没法听清他们说什么,只在不远的地方放了监听设备。结果你猜怎么着?”孙弘停下,饶有兴致地看潘小岳。
潘小岳白了他一眼:“你就直接说吧。”
“好吧。结果他们竟然有反监听技术,我们监听员听到的是新闻频道,在那儿播新闻呢。你说,这现在搞个邪教团体,还要懂技术,也不容易不是。”
“那你们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当然不是。后来他们开始练功了,一群人站着,闭着眼睛,不知在做什么。就那个领头的女的在说话,应该是在领着他们练。我们就上去抓人了。那帮人反应极快,一哄而散。我们抓到了一半。”
“那领头的抓到没?”潘小岳问。
“抓到了,第一个抓的就是她!但是她说,他们是民间慈善机构,是给最近什么地方发生连环车祸的人做祷告呢。竟然从包里拿出一个横幅,就写着那内容。其他人也都带着类似卡片,还有黑纱,他们练功的样子也确实像祷告。呵,好个准备充分。车祸惨剧每周都发生,他们每周就有不同理由来聚会。”孙弘愤愤地说。
“所以就全放走了?”
“全放走了。”
安静了会儿,潘小岳说:“其实吧,当年我也练过…”
孙弘诧异地看着他。
“别误会,我不是教徒。”潘小岳说:“是我初中的时候,那时候那教还不是邪教,也不算什么教会,有的只是一门气功。我们体育老师研究气功的,在书店看到后觉得特别好,就带着我们全班练了入门的部分。其实和瑜伽差不多,不外乎修身养性,吸取大地精华。”
“嗯。”孙弘表示在听。
“我记得老师的外号是奶黄包,因为外面看着正经一人,内心很黄,特喜欢盯班里小姑娘的胸口看。”
孙弘笑了。
“当然这是题外话。后来电视铺天盖地的新闻,说这是邪教。我记得那时大家都挺不开心,因为想看的电视剧都停播了。体育老师就和我们说了,千万别把他以前教我们这气功的事儿给说出去。其实这门气功的前两本书真的是有益健康的,后来的书走偏了,才成了后来的局面。”
孙弘听完评价道:“不论初衷怎样,它就是一个邪教。打击邪教,人人有责。”
“你说的对。”潘小岳说:“只是我觉得,有时候世事都没绝对。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并不是每个教徒都十恶不赦。就因为他们信教就对他们残忍打压,捉进监牢,这种事情…其实反过来想…”
潘小岳并没有说下去,但孙弘却听懂了。
“潘小岳,我发现你这人说话还挺有道理的。”孙弘说:“上次你说黄牛那一套套的,就挺有道理。这次又挺有道理。”他正了正脸色:“你放心,我们是人民警察,一定不会错抓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他说,眸子里都是坚定的东西,泽泽发光。
被他那么坚定又温柔地望着,潘小岳觉得呼吸有些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