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真的不用了!”
那兰转身,逃离吧。
但还是太晚。方文东和君君出现在门口,身后是秦淮。
那兰还是忍不住看了秦淮一眼。他脸上有几处明显的擦伤,左膀吊着绷带,前臂僵僵的,显然上了石膏。
“有空替我再谢谢巴渝生吧,如果不是警方及时赶到,我的命恐怕就没了。撞车的人在警察来之前就跑了,他们现在正在找那两辆车。”秦淮平平淡淡地说出来,好像一切已经发生了几十年。“你看上去……除了累一点,好像没有太大问题。”
那兰想,如果你能透视我的心,可能会有不同结论。她勉强笑笑:“我也过了很有趣的一夜,可能要等下回分解了。”
司空晴走过来,在秦淮颊上轻轻一吻,笑着说:“为什么都站在门口?还不进来说。我正要给那兰煎蛋。”
秦淮看看未婚娇妻,又看看那兰,眼光也是淡淡的:“你还有别的什么事儿吗?需要吃点早饭再走吗?”
端茶送客。那兰再天真,也听得懂。
不用镜子,那兰也可以想象得到自己此刻的狼狈像,凌乱的头发,灰黑的眼圈,肮脏的肌肤,继续在这儿和极品古典美女斗艳吗?
她摇摇头,算是回答,也算是对这一切的无法理解,无法释怀。
她没忘了说再见,转身,离开,离得越远越好。
如果这时候秦淮忽然开口挽留,说这些其实都是个巨大残酷的玩笑,我会怎么样?那兰自己知道,只要秦淮拉住她,她不会走,至少暂时不会走。
嘲笑我的懦弱吧。秦淮没有开口,没有挽留。那兰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出身后他的目光,淡淡的。
等了很久,才看见渡船不急不慢地靠岸。走下摆渡码头的台阶时,那兰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可悲的似曾相识。
不同的是,那天在渡头上一身悲伤的是宁雨欣,今天是那兰,挂满全身的落寞和疲惫。她现在唯一需要的是一副墨镜,可以遮挡住一路红来的双眼。
时间尚早,从渡船上下来的乘客寥寥,其中偏偏有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青春逼人,憧憬写满无瑕的俏脸上。那兰暗自苦笑,在那女孩走过来的时候,似是不经意地问:“你是来给秦淮做写作助理的么?”
女孩愣住了,惊讶中微微张开嘴,露出可爱的虎牙:“你怎么知道?你怎么这么神?”
那兰淡淡说:“我就是传说中的巫婆……这个岛很小的,什么事都是公众新闻。祝你好运。”
她低下头,快步走开,有点后悔自己说得太多。
可是,见到了话更多的摆渡老板,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稀客!”摆渡老板先是愣了一下,盯了她一阵,才开始微笑。“您变了发型,我一下真认不出来了。什么时候上岛的,怎么好像没见您过来?”
那兰忽然发现,自己这一上船,好像摆明了是要“将生死置之度外”。我难道真的伤心到不在意自己的安全?下船后呢?是不是该举手投降,对暗处的不知名的凶手说,来吧!任你处置!
“您可以猜猜,选择填空,坐直升机,坐小游艇,游泳,还是乔装打扮坐摆渡?”那兰强打精神。
渡老板哈哈笑笑,又凝神盯了那兰几眼,说:“不过,您看上去可有点……有点憔悴,最近身体还好?工作还算顺心?”
“好得不能再好。”
渡老板干咳了一声,有些欲言又止。那兰猜出八九,笑笑说:“刚才坐船过来的女孩是秦淮的新助理吧,我早就不做了。”
“是啊,说来也真忖,上回那位姓宁的女孩儿……”
那兰忽然发现,自己可能走着和宁雨欣平行的轨迹,陌生、心动、深陷、落魄,宁雨欣的最后一步是失魂,我呢?湖上近秋的晨风吹过来,短衫短裤的那兰觉得有些凉,凉在肤面,凉在心中。
渡船出发,那兰一个人伫立船头,看着浪花漫开,看着波光粼粼,水面上似乎出现了两条手臂,划出平行的弧线,一起一落,协调得无以复加。
泪水滚落,那兰倚栏欠身,让它们直入湖水,不留痕迹。
那人看着那兰下船,破天荒的,心头竟升起一种怜悯。
看来自己并非真的那么冷血无情。有时候,相比那些表面温情、内心绝情的人来说,自己还更本色些。
就在这一刻,那兰其实已经用不着死了,因为她已经伤心到要死的地步。当然,这是她自己的错。虽然没有亲耳听见,但那人可以想象,多少人劝过她,劝她不要陷进去,要离得越远越好,她偏偏重蹈覆辙。都说她聪明,但这件事上好像有点……
她也许还不知道,即将面临的是更多更绝情的人和事。
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三十八章孪生图
船靠岸时,那兰至少想明白,自己的生命不该被受伤的感情一剑封喉。上岸后,她踟蹰着,犹豫是否该回头向渡老板借手机,准备向巴渝生“自首”,低头回忆巴渝生手机号码的时候,又有风来,那兰哆嗦了一下,想念着不知失落在何方的披肩。
心想事成,一件风衣披上了她肩头。
那兰一惊,回头看,一双深而温情的眼眸,一张极致俊逸的面庞,一个关爱的声音:“你的亲友团都在这里了,还需要给谁打电话?”
是邓潇。他还是带了点洒脱之外的落拓和萧瑟,但遮不住“想哭就到我怀里哭”的深情邀请。
那兰忽然有种冲动,要到他怀里痛哭。如果他拢住她的肩膀,就会在这里发生。
邓潇显然不愿做乘人之危的非君子,一动不动,只是温声说:“你现在唯一要做的,是好好睡一觉。”君子心无旁骛。他又说:“你看,还有谁来接你。”
那兰不及转头,后脑勺就被轻轻敲了一下。
没见到人,那兰已经知道是谁。
长发及肩、明眸皓齿的一个女孩,是如隔三秋的陶子。
那兰也记不清,多久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地哭了。更难堪的是,竟然在这么一个“公众场合”让泪水纵横。但她顾不了太多,和死亡的擦肩、迷情的跌宕、一夜的逃亡,那兰觉得自己已经攒够了哭泣的资格。
陶子心疼地抚着那兰的短发,说:“好了,现在不用担心了,你的自残之旅终于可以结束了。”
稳定了一阵情绪,那兰又转身面对邓潇,说:“上回第一次见面,你就说,可以帮我隐藏身份,改变身份,这话,是否还算数?”
邓潇脸上没有一丝吃惊的表情,显然料到那兰迟早会提出这个要求,他笑着说:“不但算数,而且保证用不着带你去韩国做整容。”
开学在即,那兰在巴渝生的帮助下,已经和系部及研究生院通了气,可能会拉下几节基础课,她会设法通过自学和陶子替她对课堂录音来补上。巴渝生替那兰安排好了有安全保障和警卫的住宿,但那兰还是让邓潇将自己接走。她知道,邓潇是全江京极少数可以帮助自己实施计划的人。
一个甚至比靠近秦淮更危险的计划。
来接那兰的车往校园深处里开,开到了中文系所在的“且思楼”。且思楼在一片绿竹环绕的小花园间,是江大最幽静的区域之一,楼前楼后,遍植花树,根本没有停车之处,但邓潇的车还是大喇喇地塞住了小路。
此刻,那兰顾不上考虑太多社会公德,飞跑下车,飞跑入楼。
见到龚晋,那兰劈头就问:“请你帮个忙。”
龚晋正在对两个第一年的女研究生循循善诱,乍见那兰,一时没有认出,愣了一下,随后笑道:“要不是你事先打电话来,我根本不敢认你。两位师妹,这位就是你们快要听厌的名字,那兰。”
两位师妹笑着起身,那兰说:“看来我真的很臭名昭著了。”
“听说你认识秦淮。”其中一个看上去还像高中生的娃娃脸女孩问。“他是不是像报上说的那样?”
那兰说:“比那还糟,等着看我的博客爆料吧,有图有真相。”
两个女孩走后,那兰问:“帮我找到翻译了吗?”
龚晋说:“你的运气好,在有生之年遇见了我……翻译找到了。江大没有一个通蒙古古文字的,但是我在省社会科学院找到了一位专家,他看了说,那张图上用的是标准的元代八思巴文字,翻译不难。”他从书包里抽出一张地图,秦淮当年就是按照这张图“寻宝”,只不过空手而返,还是靠写小说发了点财。秦淮出示给那兰看过,那兰在他书房里复印了一份,没想到要为今后的计划派上用场。
那兰接过来,见原图上的元代蒙古古文边都有翻译过的汉字,说:“感谢感谢。我走了,等我刑满释放后请你、和那位蒙古文字专家吃饭。”
刚转身欲走,龚晋叫住了她:“别急着走啊!”
那兰猜他可能要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不料龚晋说:“知不知道,你这张图,有个双胞胎?”
“什么?”那兰一愣,心想他在搞什么文字游戏?把手里这张纸往复印机里一扔,就会出来无数“胞胎”。
龚晋说:“社科院的那位专家看到这张图后,说:‘我好像也见过这张地图。’然后又说:‘不对,不完全一样。’之后不知道多少个钟头里,他不停地打电话,发电子邮件,终于,从遥远的呼和浩特,发来了这么一张传真……”
“你不是在开玩笑?”
龚晋又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纸,递给那兰。
乍一看,这张复印的昭阳湖地图的确和秦淮所有的那张一模一样,大小相似,一样的古蒙古文字,连羊皮周边的皱褶都一致。
“好像真的是相同的。”那兰一时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再仔细看看。”
仔细看,那兰发现,一些标识的方位并不相同,名称也不一致,仿佛昭阳湖的水中,有两套全然不同的地理标志。
龚晋说:“这张图是大概三年前在内蒙一个偏远牧区发现的,初时专家们都以为上面画的是呼伦湖或者博斯腾湖,但怎么也难定论,因为内蒙的几大淡水湖的湖体改变特别严重,那些文字标志也不符合旧时的称呼。由于考古和文化价值不明显,对这张羊皮地图的研究也就搁置了。那位社科院专家也是前年去呼和浩特市博物馆出差的时候,和那张地图有一面之缘,而且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因为坦白说,要是不仔细看,这图上的湖形,和现代的昭阳湖也并不吻合。”
“那位老兄,对这两张图有没有什么理论解释?”那兰好奇地问。
龚晋摇头:“没有,他说怎么看,这就是两张普通的昭阳湖地图,只不过用的八思巴文字,标记着岛上的一些记号而已。作者不详、年代不详,谈不上有太深的意义。”
那兰在一个叫“潜浮者俱乐部”的水上运动爱好者社交网站上发现了江京的同城论坛,她注册后用了两天,便和论坛上的几名活跃分子搭讪成功,称兄道弟。这其实一点儿也不难,因为她发现,自己好像是论坛里唯一的女性。
“你是毕小洲那个训练班上的美女学员吗?”QQ上,网名叫“达达沙沙”的论坛临时版主,开始和那兰聊天。那兰给自己取的网名是“锦衣味”,个人介绍里暗示自己是那种悠闲享乐但很独立的“半物质女孩”,喜欢华服美食,但家境收入甚笃,不需要向富家子弟奋力抛套马圈。她知道这样的女孩在童话里才有,但她环顾四周,自己莫名其妙地坐在敞亮富丽的居室中,面临一汪湖水,和远处那座偶尔会令她失神的小岛,喝着浓浓香香的奶茶,更不用说楼下一位玉树临风,有着一双深不见底但注满温情眼睛的男孩,一个……她觉得说出来、想起来都别扭的词……一个富家子弟。
即便那天晚上掘的是安徒生或者格林兄弟的墓,让他们还魂,也写不出这样的童话。
那兰打字如飞,说:“你认为我是小洲水上运动训练营的学员?我去执教还差不多。”
达达沙沙:“口气不小。”
那兰:“一口气可以游到天边。”
达达沙沙:“一口气吹牛吹到天边。”
那兰:“不信?算了。”
达达沙沙:“每周六下午,几个哥们会选择一个清安江边的点,一起玩潜水探险。你要有兴趣,可以加入。玩好了以后,一般会就近找家农家菜小饭店,喝酒聊天。”
那兰:“好啊,这次是在哪里?”
达达沙沙:“我会把具体地址发给你,在市郊,交通不是特别方便,需要搭车,告诉我一声。”
那兰:“谢谢好意,应该可以找到车。”
达达沙沙:“一点机会都不给?”然后是一堆笑脸。
那兰微笑,这人至少率直坦诚。她继续敲:“你倒提醒我了,我猜你们一定是伙浑小子,有没有流氓作风的?我胆子不算小,但还没有大到舍身喂狼的境界。”
达达沙沙:“放心吧。要说玩潜水的也有少数素质差的,但跟我们合不来。我们经常一起玩的几个,都是色胆包天,但彬彬有礼的那种。”
那兰又笑了。
达达沙沙是个巨无霸,从脑门起直到脚底,都是一疙瘩一疙瘩的肌肉,坐在农家饭店的竹椅上,随时都有“崩盘”的危险。他没有夸张,几个一起玩潜水、后来又一起喝酒的男生,看上去都还算朴实。其中除了达达沙沙和毕小洲是江京本地人,另外三个都是大学毕业后留在江京打拼的小伙子。一天潜水下来,和几个人混得熟络了。达达沙沙的真名叫解炯,他给那兰看过他的名片,写的是“解囧”,他在餐桌上的谈吐和在论坛上“执政”的风格雷同,武断又不失诙谐。
“来,敬那兰同学一杯,胆子够大,敢来和我们几个一起玩水;口气也够大,不过水平真不差,潜水方面,比那些玩票的初学者美女好得多,但还可以加把劲;游泳方面,我们可以叫您师娘了……”
有人笑着插嘴说:“那谁是师父啊?”
解炯说:“废话,你没见今天开来送那同学的那辆路虎吗?里面就坐着‘那先生’,对不对?”
那兰知道他们是在套她的话,笑笑说:“你们不知道啊?我是沿路乞讨搭车来的,装出很可怜的样子,路上好人还真多啊。”
见那兰没有动酒,毕小洲说:“解炯你别劝了,那兰如果不能喝,就让她喝可乐吧。”
那兰举起酒杯:“我喝不多,和大家喝这一杯,有幸认识你们这些和我一样爱往水里钻的同志。”
众人酒杯都底朝天的时候,那兰说:“好了,我该开始喝可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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