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中校,如果你真的逃走了,我的心里会好过得多。”将军低声说着。
其实我们都知道,在坎贝尔少校尽职尽责的“贴身护卫”面前,我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这句话原本就只是一句自欺欺人的幻想,唯一的作用就是让我们都觉得好过些。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个讨厌的声音:“听说克劳福将军阁下已经醒了,我是特地来看望他的。”
这个声音轻佻造作,带着几分盛气凌人的高傲。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这应该是那个叫做奇利尔的中校的声音。他是姆拉克中将安插在克劳福将军军中的耳目。
“请您稍等,容我进去通传一声。”坎贝尔少校,将军的侍卫长,冷静地回答到。这个侍卫军官特意放大了嗓音,我知道这是在提醒我们做好准备。
没过多久,坎贝尔少校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刚要开口,将军冲着他摆了手说:“我们都知道了,让他进来吧。”而后指了指他房间一侧的小屋,抱歉地看了看我。我明白他的意思,闪身进入小屋,反手把门锁上,而后透过门板上的缝隙看着将军房间里的情形。
不一会,奇利尔中校走进了房门。他身体高大,可不知怎么的,总让人感觉非常猥琐。他漫不经心地冲着床上的将军行了军礼,而后用他经过了修饰的、浮夸的嗓音问候着:
“啊哈,将军,看来您的伤势大好了。您现在看起来气色很不错……”
第十九卷:归途 第一百六十四章 阴谋,以死为战
“知道我没死,你们都觉得很遗憾吧。”克劳福将军不客气地回敬道。即便是趴在病榻上,他的口气依然很强硬,完全不在乎奇利尔中校的无礼态度。
“瞧您说的,将军,怎么会呢?”奇利尔中校不请自便地寻了张舒适的椅子坐下,假惺惺地说道,“说实话,将军,姆拉克中将可一直很担心您,生怕您出了什么意外。这不,刚得到您康复的消息,中将就委托我来向阁下您问安了。”
“你已经看见我的境况了,去向姆拉克回报吧,就说我克劳福受不起这份好意。”克劳福将军厌恶地挥着手,驱逐着不受欢迎的恶客。
“何必这么着急呢,阁下?”奇利尔中校尴尬地笑笑,厚着脸皮继续没有离开,“现在的情况您也很清楚,我们刚刚遭受了暂时的……失利……”
“是失败!”将军粗鲁地打断中校的掩饰,“完全的失败!我们被堂堂正正地打败了,我一点也不觉得可耻。只有无能的人才会否认自己的失败。”
中校的脸红了红,好像愤怒地想要站起来,却又忍住坐回到座位上:
“好吧,就像您说的,我们……我们失败了。您知道,国王陛下不会喜欢听到这个消息,中将阁下刚刚收到从皇都传来的消息,尊贵的陛下很生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次远征的高级将领都很难避免受到严厉的惩罚,也包括您,阁下。恐怕这一次唯有断头台闪亮的刀锋才能平复陛下的怒火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姆拉克中将希望您能够暂时消除您对他的……偏见,他希望我能够代表他对您表示某种……某种稳固的友谊。这不仅仅是中将的意思,同样也是达伦第尔殿下,陛下最疼爱的次子对您的希望。”
听了中校的话,克劳福将军冷冷地哼了一声。
“达伦第尔殿下向您保证,将军,他会想尽一切方法平息陛下的怒火,维护您的地位和名誉。但是,您也知道,这次暂时的失利——啊,不,是失败——这次的失败是如此的严重,总要有些人会受到惩罚。如果那不是中将,不是您,那就应该是……别人。”
“别人?”克劳福将军低声沉吟着,颇让人玩味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对,别人。”中校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克劳福将军的面色,见他没有太大的反应,于是大着胆子说了下去:
“比如说——当然,这仅仅是比如——比如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在温斯顿帝国内部,有那么一些人,他们很乐意看见姆拉克中将的失败,或者说,他们很乐意看见达伦第尔殿下的失败……您说,他们为什么会希望如此呢,将军?”
“这些卑鄙的事情,我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将军没好气地回答。
中校并不介意将军的态度,就像是在舞台上表演的小丑一样,自顾自地、乐在其中地继续说道:“比如说他们是因为统兵的权利被陛下剥夺,不希望看到达伦第尔殿下统帅全军,他很愿意用中将的失利来证明殿下的无能,然后……”甜的发腻的劝诱声从中校那方正的大嘴中不住地吐出来,让人身上一阵发麻。他的声音此时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兴奋在微微地颤抖,目不转睛地看着将军的反应。我注意到,他的话语中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在说起那些子虚乌有的人物时,他渐渐地已经不再称“他们”,而是直接用上了单数的代词“他”。
这是赤裸裸的影射和诬蔑。
“你在暗示些什么!”将军愤怒地大叫起来。
“暗示?哦,您的话真让人伤心,将军。我只是在陈述一种可能性,一种很大的可能性。它能让每个人都摆脱困境,让达伦第尔殿下,让姆拉克中将,让尊贵的国王陛下,还有您,将军阁下。想想吧,阁下,没有人会受到伤害。”奇利尔中校的声音甜腻得像一块黏稠的奶油,充满着邪恶的诱惑。
“你休想!”将军斩钉截铁地大吼,“滚出去,去告诉姆拉克那个阴险的小人,也告诉达伦第尔那个陷害兄长窥觑玉座的叛逆,只要我克劳福还有一口气在,你们就休想动路易斯殿下一根汗毛。我宁愿因为战败接受陛下的处罚,那是我身为一个军人应尽的职责。就算我死,也要拖着姆拉克那个混蛋一起下地狱!”
奇利尔中校的脸色变得发青,或许在他的头脑中,尚且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有着相当权势和地位的人能够如此勇敢地放弃一切,只是为了维护另外一个人的安全。他当然不会理解,因为像他这样的人,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正直和诚实,为了保护自己的地位和权势,他们会毫不犹豫地陷害自己的亲人和朋友。
“像个尽职的军人一样接受惩罚,将军?”这个无耻的小人咬紧了牙关寒声说道,“您觉得您还有这个机会吗?”
“你是什么意思?”将军问道。
“很凑巧,将军,在我们战败的消息传到都城的同时,达伦第尔殿下听闻了某些有趣的消息,而且最有趣的是,这些消息都在战场上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印证……”中校阴险地笑着说:“您不觉得很奇怪吗?当您出任军团先锋时,仅仅用不到两万军队就打得德兰麦亚人落荒而逃。而当我们集中兵力展开最终决战的时候,他们却仿佛预先就已经知晓了的样子。他们明明兵强马壮,可为什么对您却格外优待呢?而且……”
“而且什么?”将军大声问道,他的口气中带着一种焦躁不安的味道。
“……而且那么凑巧的是,在我们决战的时候,您的部队居然一动不动,直到撤退为止,一直也没有作出进攻的态势,任由友军在一旁流血牺牲……”透过门缝,我看见中校的眼眸中折射出阴谋的光彩。
“当时我受伤了,我的部队失去了指挥!”将军愤怒地辩解着。
一抹邪恶的笑容出现在中校的脸上,他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继续说着:“对,将军,您的部队失去了指挥,您受伤失踪了。真是凑巧啊,正好在我们战败撤退的时候,您又‘及时’地出现了。您的部下真是神通广大,将军阁下,居然能从如此混乱的战局中把您从战场上救出来。当时我可是连自己身边的人都看不清是谁了呢。您的运气真是令人羡慕,亲赴战阵,在骑兵对垒中受伤昏迷,而且只受了一道不轻不重的箭伤。您当时昏迷在哪里?在阵地最前沿?在德兰麦亚骑兵的马蹄下?或者……干脆就是在德兰麦亚人的城堡中……”
将军愤怒地张了张嘴,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这确实是个不得不让人怀疑的问题,除了我,谁也无法证实他失踪时的行止,而我的证词更有可能成为将军遭人诋毁的把柄。
看见将军的表情,奇利尔中校满意地点了点头,用他充满魅惑的声音低声说着:“当然了,将军,以陛下的英明和达伦第尔殿下的忠诚,绝不会听任那些小人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置疑您的忠诚。但是……”
“不,这不可能,你们休想。”将军坚持地说道,可他的声音中已经透出一些干涩虚弱的感觉。
“何必呢,将军……”奇利尔中校用他几乎可以用“温柔”来形容的语调缓缓地说着,可他的眼神里却已经流露出残忍的颜色,“或许某些人能够保护您,让您在这样的指控面前逃脱罪责,可您将背上一生的污点。当然,您或许不在乎这些,可想想您的家人,您的妻子。您刚刚结了第二次婚,是吗?您的妻子只有二十四岁,她好像刚刚为您生了个小女儿。您还没有见过您的小女儿吧。您希望什么?让她们在别人质疑的目光中长大?还是……”
将军张着大嘴,半晌没有说话,最后不得不虚弱地低下头去。奇利尔中校看着将军无力的样子,得意地微笑起来,仿佛羞辱这位正直强烈的战士能给他带来某种不寻常的快感。
我站在隔间里,捏紧了双拳,牙齿交错的声音剧烈地冲击着我的耳鼓。我几乎要忍不住推开房门冲出去痛揍这个披着军装的卑劣小人,我的手已经落在了门闩上,随时都有可能做出这种不理智的行为。倘若不是害怕连累了克劳福将军,我一定已经这样做了。是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性阻止了我,但看着将军痛苦的神情和奇利尔中校小人得志的样子,我感觉我的理性在逐渐崩溃。
“如果我按照你们说的去做,谁能保证我家人的安全?”忽然,将军紧咬牙关抬起了头来,他的声音中满含着屈辱的激愤。
“瞧您说的,将军……”中校装腔作势地说道,“殿下和中将阁下只是要您说出真相。如果您对国家忠诚,达伦第尔殿下保证绝不会让您和您的家人有丝毫损害。”
“可是……”将军忽然住了口,他小心地向着窗外看了看,又向中校勾了勾食指,示意他走进些,中校毫无防范地照做了。当中校将耳朵贴进将军的面颊时,将军的目光忽然变得凌厉起来。这个身受重伤连翻个身都无法自己做到的男人忽然猛地挣扎起身子,用右手死死扯住中校的衣领,而后一头撞上中校的鼻梁。
这真是解恨的一击,我真恨不能实施这一击的人是我。看似高大雄壮的奇利尔中校惨叫了一声,捂住鼻子载倒在地上,像只被痛殴的流量狗一样哀叫着在地上大起滚来。大量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涌出,转眼间就染满了他的面颊和双手。
真奇怪,这个人的鲜血居然也红得像火。
“去告诉姆拉克和他的主子,想让我克劳福去陷害路易斯殿下,那是瞎了他们的狗眼。”克劳福将军挣扎着从床上爬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上校面前。他转过身,背向着我的方向。我想他的伤口被刚才这剧烈的动作绷裂了,一层湿润微红的颜色从他背后的绷带中渗透出来,没过多久就染遍了他的后背。一串暗红色的液体沿着他的脊背滴落到地上。
“与路易斯殿下相比,我克劳福的声誉、生命……都算不了什么。我的一切都是属于路易斯殿下的,倘若没有殿下,就不会有克劳福这个人……”将军费力地弯下腰,扯着奇利尔中校的衣领慢慢将他拉起来。伤痛让将军每做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忍不住全身抽搐,他是那么的虚弱,给人感觉只要轻轻一推就会跌倒在地上。可是就算真的如此,奇利尔,那个卑贱的懦夫,在将军面前也根本提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他拼命地向后缩着脖子,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他此时从心眼里害怕面前这个重伤的男人。他的身材高大魁梧,可是却让我忍不住想起蛇的形象。对,就是这样,他就像是一条没有骨头的癞皮蛇被雄鹰牢牢抓住,除了恐惧,再没有什么更多的情感。
“记住我的话,每一个字都给我听清楚。”将军的左手揪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拉到自己身边,“谁敢对殿下不利,就先准备好面对我的剑。现在,滚吧,倘若你还打算活得更长,就不要让我再看见你这张肮脏的脸。”说罢,将军松开了手。奇利尔中校就连再看将军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了,他仓皇地逃出门去,连脸上的血迹都来不及擦拭,哀叫着头也不回地飞奔着离去。
中校的背影刚从门口消失,将军忽然大口地咳嗽起来。一口口带血的唾沫从他的口腔中喷出,这个年长的军人摇晃着身体,伸出手去想要扶住桌子,却扶了个空。正当他踉踉跄跄几乎要摔倒在地上的时候,我已经推开房门跨到他身边,搀扶住了他的身体。
我要把克劳福将军搀回床上去,却被他执拗地拒绝了。他指了指椅子,示意我扶他坐过去。
“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年轻人?连对付那么个孬种都气喘吁吁,难看成这个样子?”将军面色惨白,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来。
“是啊,老了,看来我真的老了。早二十年,我一定把那个混蛋的脑袋割下来,挂到旗杆的最上面,让所有的人都看得见。可是现在……”
“您没有老,将军,一点也没有!”我大声反驳着,“您这样做,只是为了不连累路易斯殿下。即便再过二十年,像那种天生的废物您一只手也可以打倒他。您永远都不会老,一个战士战斗的心永远也不会老。”
“再过二十年……”将军惨然笑了笑,“只怕我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这时候,房门打开了,将军忠心的侍卫长、坎贝尔少校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看见将军的模样,慌张地想要往外跑,却被将军喊住了:
“回来,坎贝尔,不必去找医生了,我用不着他们。”
“可是,将军……”
“我说不用就不用,坎贝尔。”将军微笑着摇了摇手,可他坚决的口吻却让人无法质疑,“把我的酒拿出来,坎贝尔,我知道是你把它们藏起来了。”
“可是您的伤……”少校想要拒绝。
“我说拿来就拿来,别管什么狗娘养的伤不伤了。”将军提高了嗓门,忽而又沉静下去,“我只是想和它们告个别。”
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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