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他很难再有别人能够赢得艾克丁这样的敬意了。就连弗莱德自己也有些不安,他低着头,可能是在考虑如何拒绝艾克丁的好意。
后来我们才想到,我们都忽略了,谁会选择一个异教徒作为自己神祉的祭司呢?如果米莉娅当时在场,肯定会嘲讽我们的自作多情。
“……依芙利娜,你就是最适合的人选。”艾克丁忽然弯下腰,像个父亲一样温柔地抚摸着依芙利娜的长发。
在经过短暂无声的安静之后,会场瞬间变得嘈杂起来。刚从艾克丁的选择带来的惊愕中回过神来的人们几乎是在哄闹。我们对这样的推举同样毫无准备,巨大的落差让弗莱德看起来有些尴尬。
“你疯了吗,艾克丁?”有的人大叫。
“让一个小姑娘,她甚至还是个孩子。”也有人这样说。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就连洪多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也难以置信地大声问道。
“大家请安静,我这样说是有我的理由的……”在混乱中,艾克丁努力制止着噪音,尽可能让他的发言进行下去。他周围的人逐渐平稳下来,静下来的人们提醒着身边仍在说话的人,让这个安静的圈子越扩越大。过了一会儿,整个会场终于重新恢复了安宁,只有在少数几个角落中仍有惊讶的议论声传出。
“大家都知道,我们失去了所有的祭司,我们中都不曾有人佩带过伦布理神的圣物,除了一个人,那就是依芙利娜。谁也不能否认这一点,她是我们中曾最接近神明的那一个!”艾克丁的右手指向高台上那个象征着神权的颈饰——那是在那场战斗后,几个勇敢的年轻土著战士从大祭司的尸体上取回的——我最早见到这个饰品时,它正挂在依芙利娜的脖子上,这一点我记忆犹新。
艾克丁的话让人们陷入了沉思,确实,当大祭司重病不起的时候,是依芙利娜代替她的爷爷行使神权。尽管这听起来很荒谬,但这温柔可爱的小女孩的确是唯一一个佩带过神饰的人,对于大祭司的职位,她比任何人都要接近。
“你们应当记得,是谁迎来了我们的血亲兄弟,是谁化解了神的愤怒,是谁消除了族人的痛苦,把他们的生命从死亡边缘挽救回来。她曾经救过我们中许多人的命,并且是借助了神的手。尊敬的奔狼之子,你的儿子也是因她获救的,是么?”随着艾克丁的话,人们望向依芙利娜的目光由喜爱、怜悯和嘲笑逐渐变成尊敬。大家的目光让年轻的姑娘有些羞怯,依芙利娜红着脸,慌张地挽住艾克丁的胳膊,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我同意你的话,巨牛之子。你说得对,依芙利娜是我们中最接近神的一个,她的资格毋庸置疑。我们不能因为她年轻就否定了她的功绩。”罗提斯无法拒绝艾克丁的话,事实上,他也不愿拒绝。他感激地看着依芙利娜,心悦诚服地说道。作为一个虔诚的信徒,他更多地将儿子的获救归功于依芙利娜的神眷而不是米莉娅的药剂,这是可以理解的。
随着罗提斯的表态,更多的人对依芙利娜的资格表示了认同。木台上原本被提名的人们纷纷重新走下来,用他们的行动表明的自己的立场。片刻之后,整个会场上爆发出阵阵的呼喊,人们叫着依芙利娜和伦布理神的名字。在这里,除了信仰和尊敬,我听不到第二种声音。
“艾克丁叔叔,您说什么啊,我……我该怎么办……”在众人的注视下,依芙利娜紧张地问艾克丁。她还没有完全从爷爷去世的悲伤中解脱出来,眼角仍带着泪痕,面容消瘦,眼眶深凹,看得出,最近休息得很不好。但是现在,惊慌掩盖了悲痛,让她看起来更加可怜。
“小依芙……”艾克丁轻轻把她拉到身前,弯下腰,对着她的脸,柔和地说:“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我知道这很艰难,尤其对你。你是那么的年轻,可能还没有作好承受这份重担的准备。我没有事先征求过你的意见,这对你很不公平。如果是我……”艾克丁怜惜地用双手揉了揉依芙利娜的小脸,接着说:
“……如果是我,我会紧张,会害怕,甚至有可能会逃走,不敢面对这么重大的事。如果你不愿意,那不要紧,没有人会勉强你,也没有人会责怪你。你还是我们喜欢的小依芙,所有人都会喜欢你。”
“可是,你不会这样做,是吗?”艾克丁放下手,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你比我们想像得更有勇气。在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敢于和一只狼搏斗,却绝不敢将异族的朋友带到家中,不敢违背我父亲的意愿,不敢去思考我们的信仰和我们的神。这些你都做到了,不是吗?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孩子,也是最智慧的。”
“还记得你对你爷爷说过的话吗?我们不能等待神告诉我们怎么做,而要用每个人的心去感受他。这是我听过的最智慧的话语,你已经走在了我们的前面,依芙,现在要做的,只是走得更接近我们的神。承担起这份责任,把你的愿望变成我们的信仰,好么?去吧,你会是最好的大祭司,比你的爷爷要好,也比此前任何一个大祭司都要了不起。”
“我……我该怎么办,艾克丁叔叔?”依芙利娜轻声询问着。
“你不需要别人告诉你该怎么办,小依芙,从今往后,我们需要你来告诉我们该怎么办,尊敬的大祭司。”艾克丁向后退了一步,让开通往木台的道路,用土著人表示尊敬的最高礼仪向依芙利娜躬身致敬。
艾克丁的话给了依芙利娜勇气,不,或许他的话只是将潜藏在这年轻姑娘心中的勇气激发了出来。依芙利娜用力点点头,她转过身,缓步走向已经空无一人的木台。
开始的时候,依芙利娜的脚步虚弱无力,时时打个踉跄,给人的感觉好像她随时都有可能跌倒。每当她走过人群时,身边的人都会低下头来,向她躬身行礼,这个动作总会让她惊慌失措。当那些原本她应当称作叔叔、伯伯甚至爷爷的长者们向她表达自己最大的敬意时,她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看上去很想逃开。可是,她终于没有。
当踏上木台时,我们年轻的土著朋友已经不再是那个羞怯的女孩了。她看起来依然有些紧张,可脸上神奇地焕发出神圣的神采,就像我们此前曾经见过的那样。她双膝跪地,将悬挂在权杖上的颈饰取下,用上面最大的一颗兽牙刺破左手的中指,然后将鲜血涂抹在那颗牙齿上。在完成这一切之后,依芙利娜捧起颈饰,庄重地将它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当她跪下身时,还只是一个温柔善良、有些害羞的漂亮的土著姑娘。
而当她站起身来,那个高举权杖,神色肃然,坦然迎受族人膜拜的俊俏身影,却是伦布理神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代言人,神权的代表,伦布理族的领袖和希望,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祭司。
“这片土地看见了希望。”看着高台上那个让人心生敬仰,忍不住要朝拜的年轻崇高身影,弗莱德喃喃自语。
第十四卷:变革 第一百一十九章 密林狩猎
这是个宁静的夜晚。
丛林深处,不时传来夜鸟的号鸣。那些不知名的禽鸟凄厉的声响摇撼着空荡的气息,而后渐渐溶化在微凉的晚风中,仿佛它未曾飘过。
这是个安详的夜晚。
若你躺在温暖的帐篷中,将头脸贴近地面,闭紧你的双眼,仔细倾听,就可以听到草叶相互刮擦的刷刷声。初春的夜晚,生机盎然,几乎可以听见草木生长的声音,这声音让你觉得一切是多么美好,让你觉得这世界是值得赞颂的。
除了因乌云遮蔽而稍显阴暗,这个夜晚可以说是完美的。在千里之外那些大都市的贵族夜宴中,年轻潇洒风流倜傥的贵族少年们绝不会平白放弃这么美好的一个夜晚。在那些精致小筑的回廊中、辉煌豪宅的庭院里、青涩少女的阳台下、妖冶妇人的床榻上,到处都可以看见他们调笑的身影。对于陷于爱情和青春冲动的年轻人而言,这个夜晚是至高神的恩赐,将一切神奇的、美好的、精致的事物赐于他们,以满足他们浪漫的愿望和永无止境的虚荣心。
长矛穿过身体,将血花高高溅起,一只粗糙的大手狠狠地捂在嘴上,阻隔了空气和声音。身体在挣扎,因为痛苦,也因为绝望。当这挣扎达到顶峰时瞬间变得僵硬,进而渐渐轻缓下去,直到悄无声息。那具红白相间的肢体微微地抽搐着,可生命已经离它远去。尸体随着枝桠扭曲的节奏抽动,在生的季节里吟诵着死的篇章。
我们消失在夜中。
这宁静安详的夜……
“古德里安先生,艾克丁叔叔说,您可以帮助我们驱逐敌人。我需要您的帮助。”十天前,刚刚成为新任大祭司的依芙利娜在评议会结束后挽留了我们。艾克丁、罗提斯、豪斯特等一些实力比较强大的部落酋长伴随在她身边。尽管在评议之前,奔狼之子坚持要惩罚艾克丁的罪行,可当依芙利娜宣布他们无罪时,罗提斯第一时间表示拥护。这些土著居民的习俗让我们钦服不已:罗提斯的指责没有任何私怨的成分,完全是出于对信仰的坚贞;而他的指控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与艾克丁之间的相互信任。这在任何一个国家的宫廷上都是不可能出现的。仅就这一条而言,与那些身着华服谈吐高雅的“高尚人士”相比,我们眼前这群衣不遮体生活简陋的异乡蛮族对待事情更加公私分明,对待信仰也更加恭顺公正。
“是的。如果你能够保证所有的战士都能听从我的指挥,最多一个月,我就能让我们的敌人不战自溃。”弗莱德肯定的说。
“你是说,让我们都听从你的命令?”罗提斯不放心地询问着。
“是的,我要的是完全地服从。”弗莱德寸步不让。
“我相信您,我同意您的安排。”依芙利娜并没有多作思考,立刻点头应允了。
“依芙……啊,大祭司,您一定要考虑清楚啊。”罗提斯焦急地说。弗莱德的要求对于这些信仰坚定的人来说太艰难了,就连我们的朋友艾克丁他们也露出迟疑的神色。
“是的,依芙利娜,这只是最好的方法,但绝不是唯一的。你可以选择,无论你作出什么选择,我们都会全力帮助你。”弗莱德也这样劝说着,“你知道么,你这样做意味着放弃了对所有战士的指挥权。”
“如果这样做能够尽可能让我的族人免于损伤,那我们为什么不这样做呢?我只是个祭司,希望将神的恩赐带给我的族人们。我为什么要指挥我的族人?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权利。而说到战斗,古德里安先生,任何人都比我强。我相信你们,我的朋友们。”依芙利娜完全无视罗提斯的和弗莱德的警告,将所有的信任交付给了我们。
“您需要什么,我们会尽全力协助你们。”依芙利娜问。
“我需要两千熟悉地形、身体灵活、擅长狩猎的战士,还有,让附近的族人后撤到三天的路程之外,确保没有人出现在克里特人面前,在这附近辟出一片无人的空地。”弗莱德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在此之前,他曾多次和我们商讨过这套方案,对于战斗的诸多步骤他都烂熟于胸。可惜,得不到伦布理人的支持,我们无能为力。
“你要将伦布理神纯洁的土地让给我们的敌人吗?而且是在我们未经抵抗的情况下。你在侮辱我们吗?”罗提斯勃然大怒,如果不是身旁有人拦着,我看他已经提着长枪出来与弗莱德决斗了。
“不是出让,而是制造一个战场。您不希望您的部落中那些无辜的妇女和孩子受到牵累吧。”弗莱德耐心地想奔狼的酋长解释着,“我保证,这种事绝不会长久,一个月以后,这片土地仍将回到伦布理大神的子民手中。”
罗提斯半信半疑地看着弗莱德,不知道是否应该同意他的建议。在上一场战斗中,他亲眼看到了眼前这个年轻领袖谋划指挥的本领。尽管那次小小的集中突袭根本不足以说明我的朋友惊人的战斗智慧,可这对于缺乏正规战争经验的土著居民们来说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创举。
“好的,古德里安先生,您会得到您想要的。”依芙利娜的答复出乎意料地迅速肯定。我知道,做这样一个决定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我们甚至已经作好了让她多考虑几天的可能。可我们面前这个年轻的女孩以她过人的果敢决断赢得了我们的钦佩。我想我们真的获得了她的信任,在这一瞬间,我觉得这份信任是我们不可错过的宝贵的东西。
“非常感谢你的帮助,另外,我希望你能叫我弗莱德,我的朋友都这样叫我。”当一切谈妥之后,弗莱德尽可能地向依芙利娜表示友好。他的表达方式有些生硬局促,目光不敢直视依芙利娜的脸,似乎是在回避着什么。可能只有我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谢谢你,弗莱德,谢谢,也谢谢你们大家。”依芙利娜迟疑着回应了弗莱德的好意。当谈及和族人无关的话题时,依芙利娜仍旧是那个害羞的少女。当她说出弗莱德的名字时,脸上就像裹了一层花瓣,鲜艳动人。
说完,依芙利娜就要转身离去。在她走出五、六步远之后,弗莱德再次叫住了她。
“依芙利娜。”
“您还有事吗,弗莱德?”依芙利娜诧异地问。这次说出弗莱德的名字时,她背对着艾克丁他们吐了吐舌头,有些调皮地笑着。
“没……没什么。对于你爷爷的死,我……我很抱歉。”弗莱德低着头,不安地说道。
弗莱德的话就像是弓箭射中了依芙利娜,她调皮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虽然嘴唇依旧上翘着,可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活泼的神采。泪水沿着她的面颊断断续续地流下来,她拼命克制着自己,才没有哭出声来。
“这不怪你,弗莱德,这不怪你。这不能责怪任何人……”依芙利娜哽咽着回答。她的回答并没有对弗莱德起到安慰的作用,正相反,我的朋友就像是被人在脸上狠抽了一记嘴巴,既羞愧又无奈。
“……你不该提这件事,她伤心了。”在依芙利娜紧搂着艾克丁的胳膊啜泣着离开后,罗尔忽然对弗莱德说道。
“或许吧,我的朋友。可有些话一定要说出来,否则你会因此憎恨你自己。”弗莱德看着依芙利娜正逐渐消失的背影,喃喃地说道。
弗莱德的计划很快得到了回应,没过多久,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