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过;八月初至,在皇城早该入秋转凉的时节;在这邓州却显得更热。七月流火,酷热已要开始消散;却更是炎热。兴许到了月末才能见一分秋色。
宅子里并没有储冰;明玉也不挂念,就是看着齐琛常是烈日下奔走;不舍得罢了。这日拧干脸帕递给他,瞧了好几眼。齐琛见她面色怪异,问道;“怎么?”
明玉伸手摸摸他面颊,“瘦了,还黑了许多。”
齐琛微挑了眉;“被嫌弃了。”
明玉笑笑,“妾身哪里敢,不过呀,如此更显得英气,只是不能再瘦下去了。明日你不是休沐么?去老大夫那瞧瞧,开些调补身子的药,可不能忙于公务累垮了身。”
齐琛点点头,“听你的。”
晨,久违的睡了个大觉,一觉醒来身旁仍有人,不似之前空落,便更不愿早起了。温存了好一会,才起身。
正用着早食,下人便来报外头有个姓季的姑娘求见。明玉想了片刻,想着该不会是季芙吧。让人请她到大堂,便漱口过去了。
到了那,果然是季芙,只是脸上和身上都是染了泥,一见自己,便将那倚在门柱的树给她看,“这是凤凰木,找不到大株的,也不知能不能种活,姑且试试吧。”
明玉诧异,“这是你去挖的?”她忙去看她的手,掌上破了好几块地。
季芙要缩手回来,“脏。”
明玉心里说不出的触动,偏头唤阿柳打水来给她洗脸上药。阿柳刚走,管家又过来禀报,外头有人拜见。
明玉问道,“是何人?”
管家答道,“是位姓孟的年轻公子。”
明玉心头一跳,脑门上的穴道也急跳不停,拉了季芙要入里,对管家说道,“你去禀报三爷,我和季谷娘进房里。”
季芙可不想脏了这地,终于是将手挣脱了,“我还是快些回家吧,不然泥干了连衣裳都洗不干净,要挨骂的。”
明玉想着也是,总不能留她这未出阁的姑娘在这里沐浴净身,便没多留,临走时又让管家将井里冰镇过的西瓜给她。
下人进去报了齐琛听,齐琛吃饭本就不快,一听孟平璋来了,对他那日强逼明玉甚恼,不由吃的更慢,一口粥分嚼了十几下才咽入腹中,让他好好在外头晒晒。
等在门口的孟平璋倚在马车下,被这烈日照的头昏脑涨,偏等了许久里头还没人出来,不由自嘲,“我是不是该庆幸三少夫人没放狗出来咬我?”
坐在马车夹板上的清雪几乎笑倒在一旁握着缰绳的吴逢身上,“孟少您这是自找的,做了那样混账的事,还想人家好茶好脸么?”
孟平璋叹气,“清雪,我已后悔十几日,别再撒盐了。”
清雪笑笑,拿了扇子给吴逢扇风,“身边有冰块,真是好事。”
知她打趣自己,吴逢抿了抿唇,也没反驳。
孟平璋带着半颗谢罪的心,死活不愿回马车里,身体又并不结实,都快被热气蒸的晕过去,只听大门吱呀一声,抬头看去,终于是开了。站直了身想以绝佳姿态相迎,谁想里头却走出个泥人,泥人怀里还抱着个西瓜。
季芙瞧见他,只觉这人孱弱得很,面色青白不说,还瘦,个子又高,像拔高的竹竿立在马车前。想到方才齐府管家的通报,又想着明玉听后惊变的面色,顿想这人定不是什么好人。
孟平璋从那阴影处走了出来,笑道,“姑娘,这西瓜可否卖我?”
他自认为孟平璋的这副皮囊长的还行,斯斯文文的说话,也是个玉树临风的人,虽然瘦了些,却是清瘦,还算得上是好相貌。谁想话落,便见她眼里添了嫌恶和警惕,“不卖你。”
半句婉转也没就得了回绝,孟平璋被晒的脾气都暴躁了许多,顿时扬起嘴角,“泥姑娘,走好不送。”
“……”季芙瞪了他一眼,果然是烂人,道貌岸然!
见她俏脸气歪,抱着西瓜气冲冲走了,孟平璋这才痛快起来。清雪摇头道,“我就说孟少心智未开,总爱调戏黄花闺女。”
孟平璋不予理睬,自得其乐。
等齐府终于来人相迎,他又已被晒的没脾气了,进了里头,也不追责,横竖就料到他们会整治自己,他也认了。可齐琛竟连个借口也不找,请他坐下,就坐在主位上喝茶。
看的血冲头上,差点没摔了杯子,“无我,无你。你倒是心安理得。”
这屋里虽然有下人,但他忍了暴躁说了知情人才懂的话,下人并听不懂。齐琛看他一眼,屏退下人,冷冷道,“我早已说过,你我并不相欠,欠的人,唯有真正的孟二。”
孟平璋没力气跟他吵,手肘顶在桌上,扶额道,“你、你先让他们给我熬个解暑的。”
这弱得让人发指的身体简直是不想多待片刻,孟平璋暗叹一气,等任完通判一职,回京后吏部问及意愿,他当真能顺利去边城?
用过汤水,总算是好多了。孟平璋这才说道,“齐少夫人不在府上?”他蓦地笑了笑,“哟,趁着自家夫人外出,让个俏姑娘过来抱西瓜,你的日子倒是潇洒。”
齐琛当即沉了脸,“你若再纠缠明玉,日后便再无往来,齐孟两家势不两立。”
孟平璋一顿,十分惊异,“难道她告诉了你那晚……”
他知道明玉胆子大,可不曾料到她竟会将这种事告诉齐琛。事后越想越觉自己鲁莽了,严令让吴逢清雪保密,就是怕真害了她名声。没想到她竟与他不避讳到这种程度,“你不疑她?”
齐琛淡淡看他一眼,“我信她。”
孟平璋苦笑,“竟对个女人如此信任,匪夷所思。”
齐琛不予反驳,像孟平璋这种从出生便只有别人顺从他的,又怎会真将真心交付别人。在他眼里,女人又算得什么,更谈不上什么信任。只是在自己未遇见明玉时,也是如此呀。他倒是希望孟平璋快些成家,免得再去祸害别家姑娘。
孟平璋叹道,“上回我已决定安心做我这孟二公子,再不会纠缠。这次来,不过是例行公事,查访各州督察罢了,会停留五六日。”末了笑笑,“你如今已正式上任,可千万别让我捉到什么把柄。”
齐琛扫了他一眼,“不送。”
“……”
孟平璋气急败坏出来,暑气未消,步子还不稳当,颠着步子上了车,气炸,“赶快离开这混账地方。”
吴逢和清雪相觑一眼,这孟少,终于是被收拾服帖了。
齐琛回到房里,见明玉又在绣花,最是见不得她绣花,这东西少做些是怡情打发时日,可做多了,就是伤眼的事。过去便拿了针,拧眉,“总是做这些做什么?家里倒不缺这女工钱。”
“针不长眼,别伤了手。”明玉将它拿回,在布上起了两针,才放回篮里,“这些都是跟嬷嬷学的,还没动手认真绣。”
齐琛看她,“学这些做什么?母亲又不考你。”
明玉笑笑,“做几件放着,等日后孩子出世便能用了。”
齐琛顿时没了气,“买就是了,虽说婴孩长的快,但我的月俸也不是买不起这些。”
姚嬷嬷笑道,“少爷这可就不懂了,这可与贫贱富贵无关,只是为人母亲的心意。”
齐琛只好说道,“那日后少倒腾。”
明玉点点头,“孟二公子走了?”
“嗯,说是新官上任来瞧瞧各州衙门内务,约摸待五六日。”
“五六日……”明玉已将孟平璋当做瘟神,实在恨不得他立刻离开这地。
齐琛见她面露忧色,执手道,“莫忧,有我。”那明眸看来,看见安心神色,才拉了她起身,“去外头看看景致。”
明玉随他出去,又道,“那季芙季谷娘方才送了凤凰木来,那是人家姑娘亲手挖的,妾身想着该还什么礼。”
齐琛说道,“她因我断了根簪子,你还了她又去了一回茶楼,她如今又送来凤凰木,你再送她什么……倒是要从年头送到年尾了。”
明玉想了想,笑笑,“确实是。”
齐琛思量片刻,“那季谷娘倒是个性情中人,下回见了,可与她结交试试,在邓州三年,到底还是要有你自己的圈子好,才不至太无趣。”
他不愿明玉每日都在等他放衙、送他应卯中过这三年,那样未免太过虚度。自己并非古代男子,要妻子围着自己转。他将她当做今生与共的人,那便不能如此自私。虽然他也喜欢大男子主义被她放至最大的感觉,可到底……不好。
结交……自小就尝遍冷暖的明玉暗想,能结交的人,当真会有么?
作者有话要说:孟二你如此孱弱就不要想着逆袭了,拍肩。
、第四十六章 欢喜冤家
第四十六章欢喜冤家
这日明玉起来,齐琛应卯去了;闲坐家中;去瞧移种后院的凤凰木;见生的还好;没有颓萎的模样;许是养好了。想了片刻;起身道;“午时送饭去衙门给三爷。”
水桃问道,“不是好几日都没送了么;今日小姐又起了兴致?”
明玉默然,齐琛不是想她跟季芙结交么;那便听他的。她总不能跑到季芙家里去寻她;去衙门正好,若碰上了,便能好好的说一番话了。可想到要与仍算是陌生的人好好交谈,心里顿感不舒服。
这日子她过的甚是安心惬意,夫君待自己好,地位日子也荣华,下人也没糟心的,更何况还没姨娘入府,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齐琛要让她广交朋友。难道……他不怕自己的心跑了?
略有不乐,还是去了厨房倒腾菜肴。
怕错过季芙的时辰,还未到午时,便去了那。在街口等至午时,才往衙门正门去。
来过几回,已没初时拘谨。让水桃在外头看着,自己随衙役进了内堂。
本来这月便可以搬到内衙,只是齐琛怕衙门白日吵闹,扰了明玉清静,又觉到底外务与家宅还是分开得好,反正宅子离这不过是两三条巷子的距离,便没有意思要搬过来。
齐琛一会过来,明玉正从食盒里拿饭菜,水桃便来报看见季姑娘了。明玉说道,“你伺候三爷用饭。”又对齐琛说道,“妾身先行出去,与季姑娘说会知心话。”
齐琛这才知晓她为何突然过来,甚是欣慰她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点头道,“去吧。”
明玉到了外头,季芙已等在那,碎花衣裙简单朴实,却极衬她的身形,回头看来,已是展了笑颜,微微显露酒窝,“齐夫人。”
明玉笑道,“唤我明玉便好。”
季芙笑笑,“若是让我爹知道,非得抽我掌心不可。不过确实有些生分,不如我唤你姐姐吧。”见她点头,末了一会才恍然,“还没问你生辰呢,指不定比我小。”
明玉不由笑笑,看着很是聪明的姑娘,也竟是个迷糊的,“无妨,我乐得做这个姐姐。”
季芙点点头,也不太过客套。
“一直想去四处走走,可不知何处好风光,正巧你在这,那可得空带姐姐去赏赏景致?”
寒门姑娘不比大户人家的闺女足不出户,家里的活计可都是要做的,要是不出门,闲养着姑娘绝不可能。真正被束缚家门的,不过都是些大户千金,平常百姓的姑娘可没办法富养。每到春耕还得卷起裤管去田里,那是被人瞧见要嫁不出去了?自然不是。
季芙出身寒门,受的约束甚少,明玉说去走走,又想着家里暂且没忙活的,一口答应下来。明玉便拉着她的手上了马车,一同游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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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琛今日难得早放衙,说早,也只是比平日早了些,天色已快黑了。问了明玉可回来了,管家答申时便已回来。
不早不晚,玩的应当还好。齐琛忽然觉得自己竟然操劳起妻子的友人问题,倒对自己有些意外,往日的他,哪里会去管这些,连堂妹表妹的事他都不曾问过。无怪乎别人都道他冷漠,许是这般。
明玉这回没再做针线活,倚在窗台往外看月亮,还有几日便是中秋了,悬挂的月已十分明亮,只是缺了一小边。听见声响,偏头看去,齐琛走到跟前,便拉了他的手道,“三爷瞧,那明月像不像被人吃了一口?”
齐琛头也没抬,往她面颊上亲了一口,用牙轻轻一抵,才道,“确实是被人吃了一口。”
明玉噗嗤笑笑,谁再说她的夫君是冷面佛,可有理由反驳了。
齐琛问道,“今日可玩的高兴?”
明玉眼眸微亮,“季妹妹实在是个好姑娘。”
齐琛淡笑,“好在何处?”
“直爽大方,不见花花肠子。”明玉想了片刻,又悄声,“三爷日后若要添姨娘,找那样性子的姑娘罢,好让妾身省心。”
齐琛摸摸她脑袋,“又说胡话。”
明玉抬眉看他,“三爷别总将这话当成胡话。我爹与我娘举案齐眉,也像三爷那样对明玉好,但他……是有外室的,只是我娘身体不好,爹爹才没敢让那外室进门。后来爹爹死了,那外室也自此没了下落。”
齐琛不与她多说,这种事,发誓也不能教人安心,“等过了十年二十载,你再看看。”
明玉垂眸淡笑,这无关信与不信,即便他真不愿,但位高权重的人要塞他个女人,他能拒绝?如今跟他说,不过是为了日后,别拒了姑娘得罪权贵——虽然她心头不舒服,谁愿将自己喜欢的人与别人同分。
只顾着说家长里短,明玉倒忘了正事,“那孟二可有寻您麻烦?”
齐琛见她甚是紧张,笑道,“没有,他的本意是来澄江府与我有个照应,怎会故意寻我麻烦。我若有出了纰漏,以他的脾气,大概会还会替我遮掩过去。毕竟他还是将自己当做齐家人,自然不会让我堕马。”
明玉想想也是,不由松了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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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平璋从医馆出来,看着映照在石阶上的强光,再抬头看看那亮的都辨不出轮廓的烈日,叹气,“为何要来澄江府,京城此时都已是秋风乍起,凉快得很了吧。”
手上拎着两包药,撑伞走在烫脚的街道上,又重叹一气,“微服私访这法子到底是何人开的先例,要命啰。”
邓州百姓里男子哪里有撑伞而行的,偏他又生的高瘦白净,更是多看几眼。孟平璋丝毫不在意那灼灼视线,只想着快些去平日和衙门打交道的店家那走一圈,然后回官舍吃西瓜。
想到从深井里拿出来的西瓜,便觉身心愉快,还没愉快至全身,就见前面有个姑娘甚是眼熟,从旁经过不由注目,“哟,这不是泥姑娘。”
季芙步子一顿,转身看他,一眼就瞧见了伞,顿时笑弯了腰,“你一个大男人撑什么伞,笑死人了。”
孟平璋满脸黑线,“京城来的人,哪里像你这般粗生粗养。”
季芙轻笑,“京城病夫,身体不好就赶紧回家里抱着西瓜睡觉,还到处跑,你真不怕得了暑气,晕倒在这大街上。”
孟平璋面青唇白,声音都没了雄壮之气,“黑泥姑娘费心了,在下好得……得……”
见他昏昏欲倒,季芙脸色一变,又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