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无满面悲哀,就像是看着一个误入歧途却依旧执迷不悟的小孩一般,“你怎么这么傻?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会引你来到茗城,却又想方设法让你与他分开进城?这正是因为他不想让你知道真相啊!”
一时间,四下一片寂静,风声的呼啸听起来更加凄厉。寒风犹如利刃一般割上风相悦面颊,也一刀刀剜入他心底。
他想要相信海镜,可是海镜所做的一切又让他疑虑丛生,邢无双的话就像一粒投入湖面的石子,将他藏在内心深处的矛盾激荡震出,丢在了眼前。
君临越见他迟疑不决,抹干泪水抽出长剑,“现在你已经逃不了了,乖乖就擒吧!”
说话间,他的剑已向风相悦扑去,一招“飞虹贯日”直取风相悦眉心。
风相悦身形一矮,向后滑出几尺,不料四方各杀来一名瑶剑派弟子,长剑向他迎头罩下。
但风相悦的身子却没有再动,只有一道剑光如匹练般闪过,当当当几声后,四把长剑霎时飞起,又随着雪花直直落下,劈入地面。
而那四名弟子已全数倒地,手腕血流如注,痛得浑身抖动,不住呻吟。
君临越见状,双臂一展,将众人拦在身后,“这恶贼身手了得,你们都不要出手,由我来对付他!”
众人一听,虽皆未出手,却都暗叹君临越心地淳厚,胆识过人。
风相悦将长剑扬起,目光闪动,神色肃然。顷刻间,只见一道黄影闪过,君临越已如飞燕般掠出,长剑挽做无数剑花,银亮光芒连为一片华丽光幕,包裹于风相悦身侧。
一旁,练行川不禁低呼,“这招式……难道是‘散华漫天’!据说还从未有人遇见这招能够全身而退!”
众人闻言,凝注二人的眼神顿时更加专注,却见风相悦在幢幢剑光中依旧巍然不动,只是展开长剑刺向几个方位。
只听得“当当当”几声清鸣,君临越的剑竟被他连击数次,又霍然架住,两把相撞的剑霎时龙吟不绝。
然而风相悦左肩也显出一道伤痕,鲜血倏然涌出,染红了雪色衣襟。
“能将我的‘散华漫天’挡住,还只受了这点伤,你确实不赖。”君临越说着,眼中透出探寻之色,“你的剑法又快又准,且没有任何多余动作,据我所知,天下能做到这个地步的,恐怕只有那个人,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很平淡,就像是对此事毫不关心,但偏偏又透出一股压迫,令人难以捉摸。风相悦却不吃这一套,只是冷声回答:“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闭上你的嘴,用你的剑来说话!”
君临越讪笑一声,“既然你打算装傻,我只有请你到瑶剑派去说一说了。”
说罢,他将长剑当胸一展,动作与语调同样不徐不疾,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下一刻,他纵身一跃,刷刷几剑连刺风相悦左肩、胸膛和腰腹,其速之快,犹如三剑是同时刺出一般。
风相悦手腕一旋,也在一瞬连出数招,挡下君临越的攻击。最后一剑出手时,他脚步一划,顺势欺身向前,剑锋直刺君临越前胸。
君临越也不躲闪,迎着风相悦剑刃而去,二人霎时缠斗于一处。只见无数剑影在茫茫飞雪中交织相错,撩人眼目,阵阵剑风震得枝上积雪扑扑散落。
三十来回合后,君临越只觉体力不支,已赶不上风相悦的速度。他眼珠一转,剑锋旋作几道剑花,招招相扣,直扑风相悦几处要害。
风相悦如适才一般仗剑来挡,却不妨君临越剑端方点上他的剑身,便骤然顿住。而君临越足尖在雪中一铲,一捧白雪猝然飞起,向着风相悦迎面打来!
纷扬雪幕遮挡了视线,风相悦一惊,脚步下意识转开,便见碎雪中一点银星穿刺而来,疾如惊虹,“哧”一声擦破了他肩头衣襟。
饶是风相悦反应迅速,仍是未能完全躲过这一击。他不由咬了咬牙,透过簌簌坠落的白雪望着君临越,“堂堂武林盟主,竟也会用如此卑鄙的手段!”
君临越微微一笑,“对付你这样的恶贼,不需要考虑这么多。”
闻言,邢无双眼神一亮,向众人一招手,“君盟主说得对!风相悦的歹毒大家都见识过,今日绝不能再让他逃掉!大家一起上!把风相悦捉住,为武林除去大害!”
一时间,各派人士呼声连连,各路兵器化作道道青芒,自四面八方向风相悦袭去。
风相悦咬紧牙关,集中所有注意力兼顾各方,虽未受伤,却不得不接连后退。梅林顿时被兵刃交接之音灌满,落梅混杂着雪花片片飘扬,又被煞气撕裂为细细碎片。
渐渐的,邢无双镖上的毒开始起效,让风相悦身子逐渐麻痹,动作愈发迟钝。他不甘地啧了一声,一挥手臂,竟觉像是挂了千斤重担般缓慢,长剑出手之时,已失了时机,腰部与胳膊连受三击,鲜血滴滴散落。
见风相悦喘息沉重,君临越眼光一闪,一剑直击眉心。一瞬间,风相悦只感到厉风扑面,连退几步,拼死扬起剑刃,护住面门。
只听“叮”一声长鸣,君临越的剑端正正刺上风相悦剑身,从接触点开始,竟有一道道细细的裂纹正蔓延开来。
风相悦的长剑之前曾被姬千幻击出裂痕,此时更是雪上加霜,“锵”的一响,一半剑身霍然断裂,随着四散的铁屑坠落地面,“扑”的劈入雪地中。
而这一断也震得风相悦退了一步,却不料身后竟是一处陡坡。他脚下一空,整个人向后跌落,在崎岖陡峭的雪地中连撞数次,消失在下方幽幽黑暗里。
望着眼前倾斜的陡坡,以及下方交错斑驳的枝桠,君临越将剑一挽,收入鞘中,轻笑道:“若我没有记错,这下方有一处断崖,而你的毒能够麻痹身体,让他无法躲避,风相悦这次是死定了。”
邢无双也点头道:“不错,此番除掉风相悦,总算是了了一桩大事。”
君临越转头瞧向邢无双,目中流动着狡黠之色,“是啊,这次邢公子的功劳可是不小呢。”
说着,二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携众人迎着呼啸的风雪离开了梅林。
而在另一侧,海镜方离开海澜庄,便见邢无双和君临越带人消失于一处拐角。他急急穿过街道,正打算跟上他们的步伐,一个人便霍的握住了他的手。
他侧头一看,竟是付襄喘着气,一脸欣喜地瞧着他,“海二公子,原来你在这里!我适才奉帮主之命去树下给你埋纸条,没想到在这里就遇见你了!”
海镜想了想,之前在海澜庄时确实没有看见付襄的身影,便道:“你是想告诉我海澜庄失火的事?”
付襄点了点头,拽着海镜就要往海澜庄去,“你知道了?我只在门口看见,便给你埋纸条去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海镜正心急如焚,不想付襄还如此话多,便侧头一望君临越等人离开的方向,随口道:“这事你问问你们帮主吧,我还有要事要办,先告辞了。”
付襄惊讶得睁大眼,“你不是为了海澜庄来的吗?怎么现在要丢下庄子不管?”
“海澜庄的事我自然要管,但不是现在。”海镜少有的略显不耐,轻轻甩开付襄,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一路循着君临越等人的踪迹,匆匆离开。
付襄见他匆匆忙忙,一脸懵懂地抓了抓脸,转身向海澜庄方向慢慢走去。
行了片刻,海镜来到梅林前,便见雪地上印着一叠叠足迹,正向树林深处而去。起初整齐有致,而后却在林中变得凌乱不堪,四处分布,不知去向。周围还散有点点血迹,似是有了激烈交战。
地上还落有一片风相悦的衣料,其上染着殷红鲜血。海镜脸色陡然一变,一颗心马上悬了起来,向更深处疾步赶去。
一粒粒飞雪打上他的面庞,一团团热气在眼前急促喷出,又渐渐消散。海镜焦急地迈着步子,却始终没有看见风相悦的身影。
少时,只听得沙沙脚步声连绵而来,海镜急忙侧身隐在一棵树后,就见君临越和邢无双带着各派人士徐徐靠近。
擦过近处之时,海镜忽听见君临越正对邢无双低语道:“你那毒能持续多久?”
“那毒虽只有麻痹作用,但持续一个时辰是没问题的,况且他现在以为海镜背叛了他,估计已经陷入无望中,不管他多么厉害,都只有死在悬崖下了。”
说着,邢无双眼珠精明地一转,笑道:“所以你不用担心他会来闹事,等回到海澜庄,想办法逼海渊认下罪名,庄子就是你的了。”
“很好。”君临越笑着颔首,神色颇为满意。海映星在时,海澜庄虽声名大振,却始终比不过瑶剑派,然而如今因海渊四处悬赏,海澜庄的名气竟已掩盖了瑶剑派的光芒,这种事是他绝不能容忍的。
海镜听着这话,便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怒气登时燃上心头,紧紧握住了拳头。
然而目前他心中,仍惦记着风相悦的安危,便依据方才二人的对话,向悬崖跑去。
☆、第075章 飞雪写怨诉衷情
顺着陡峭斜坡滑下,海镜不断猜测着风相悦的状况,既期待他平安无事,又担心出现在眼前的只是一具尸体,心中不禁愈发混乱。自打听到父亲死讯后,他还是第一次感到自己这么无力,这么慌张。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地上突然现出几点殷红。海镜心头一紧,忙顺着血迹奔去,就见风相悦俯卧在悬崖边缘,一手拽着露出地面的树根,衣上覆着雪花,竹笠滚落在不远处。
他就那么静静躺在那里,仿佛已停止呼吸。海镜只觉身子已凉了半截,生怕震动雪地,向他缓缓靠近,却见他冻得发红的手指一滑,便向断崖滚去。
“风相悦!”海镜骇得脸色惨白,几步上前擒住他的手,将他拉上悬崖,抱入怀中,退到一棵树下。星星点点的血迹沿路洒落,宛若朵朵红梅,在雪中鲜艳绽放。
“风相悦,你怎么样了?”海镜在树下坐了,感觉风相悦仍有鼻息,不觉欣喜万分,一手将他环在胸怀,一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
风相悦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凉得透骨,眼角挂着一滴泪珠,犹如覆在大理石上的水露,晶莹闪烁。
突然间,那滴泪水顺着面颊缓缓流下,没入雪地,也没入海镜心海。海镜胸口顿时一拧,揉搓着他冰冷的手,一面呵气一面道:“相悦,睁开眼睛啊。”
他将风相悦又抱紧些许,不让对方沾到一点白雪,语声越发温柔,“相悦,是我,我在这里,就在你身边……快醒来吧……”
由于身心俱疲,加上在风雪中受了冻,风相悦几乎快要失去意识。海镜的声音犹如一道光束,映入他混沌的思绪中,让他自一片黑暗里走出,慢慢睁了眼。
视野中现出海镜惊喜的笑颜,风相悦脸上也划过一丝喜悦,却又马上消失在怨恨中,就好像那份欢喜从未出现过一般。
他咬了咬牙,想推开海镜,身子却动弹不得,只能恶狠狠道:“……你放开我……我不用你怜悯……”
海镜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抱了他寻到一处遮挡风雪的矮洞,俯身进入,笑容分外温和,“再过半个时辰你就能动了,先在这里躲躲。”
风相悦闭了闭眼,只觉胸口灌满说不出的酸涩,话语都不自觉地微颤,“你……又是在博取我的信任吗?”
海镜无声一叹,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道:“相悦,不论邢无双对你说了什么……我只能说,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
“从来没有?……你会来幽冥谷,不正是想要算计我吗?”风相悦冷眼看着他。
“……一开始确实是。”海镜微微笑着,慢慢贴近他的脸庞,“但我在途中就放弃了这个打算……因为我爱上你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的唇已印在风相悦唇上。
他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只因若是错过了此时,也许今后再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温暖而湿润的触感顺着嘴唇,渐渐向口内蔓延,炽热的鼻息在二人之间交错流动。一缕发丝轻轻落下,贴在了风相悦脸侧。
一瞬间,他的世界中,只剩下海镜的存在。
这份温暖让他既眷恋又渴望,却也让他心底翻涌着悲伤与辛涩,复杂的感情交织于一处,泪水几欲滴落。
突然海镜嘴唇一痛,一阵血腥味传入口中。他不由放开风相悦,含笑道:“我第一次这样亲别人,你就给我留下伤口了。”
风相悦唇上沾了海镜的血,看起来鲜艳欲滴。他抿了抿唇,蹙眉道:“废话少说,我只问你一句,我还能不能相信你!”
“这由你自己来决定。”海镜忽然将他从怀中抱出,让他倚在洞内石壁上,一脸正色,“等你身体恢复后,马上离开茗城,我不想让你再受任何伤害。”
风相悦突然发现,海镜的语声越来越柔软,而自己的身体却越发暖和。他目光一动,才猛然惊觉,海镜握着他的手,不知何时已搭上他的脉门,将真气源源输送至他体内,让他逐渐恢复。
真气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简直比性命更为重要,海镜此时却将大部分真气都给了风相悦,只为他能平安离开茗城。
风相悦想甩开海镜,奈何无法行动,只能厉声嘶喊道:“把手拿开!你把真气给了我,你自己怎么办!”
“你就安心收下吧,这是我现在唯一能给你的东西。”海镜轻抚着他的脸颊,犹如抚摸一件珍宝一般,神色有着痴迷,有着爱恋,也有着无尽的珍惜,“我只要你能活下去,这就够了。”
随后,他倏地收手,解下落霞剑,置于风相悦身侧,“这把剑,也是时候归还真正的主人了。”
风相悦听着海镜的话,凝眸落霞剑纹路错落的鲨皮剑鞘,心下不觉一惊。他抬首见海镜正向矮洞外走去,忍不住喊起来,“等等!你要去哪里!”
“去守护我和父亲的约定。”海镜回首,眉眼弯弯,嘴角微翘,看起来那么温柔,又那么决绝。
他一纵身便消失在风雪中,风相悦拼命挪动身子,却只是霍的扑倒在雪地上。
“海镜……回来……别去送死……”他的声音不觉颤抖起来,右手在万般努力下缓缓抬起,探向海镜离开的方向,指尖所触及的,却只有飞扬的雪粒。